我说,其实太宰先生不认同我也无所谓,他说我是狗也无所谓,我只要能看着他就满足了,这见不到他的半个月我快要疯掉。
太宰哦了一声,说原来是这样啊,你的底线还挺低。
太宰还问梦里的织田,你觉得竹下这样的想法能维持多久?我和竹下才见过几面,他怎么这么懂我的样子?你说他到底为什么追着我这种人不放?一见钟情法和一见忠诚法好像都说不通。
织田没有明确回答,只是一如既往沉稳地说,他喝醉了。
我心想由此可见这确实是一个梦。
太宰先生除了生死以外,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不明白的事呢?
我问了出来,太宰和织田都很无语。
太宰双手一摊,说,我搞不明白的事多了去了,你这家伙就是其中之一。
*
这个梦里的太宰先生太好说话了,既没有骂我废物傻狗也没有用枪指着我。
我的胆子刹那间变得无限大,慢慢地凑近太宰先生的脸,痴迷地望着他。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味和药味,我的手摸到了他耳边的发,果然是那样蓬蓬软软的。
在我的唇即将落到他左颊的纱布前,他脸上孩子般玩笑的神色褪尽,平静地用手捂住了我的脸,挡住我的嘴巴。
我转而用舌尖舔他的掌心,舔到他的皮肤纹理和绷带的分界。
太宰眉毛一挑,道,还说不是小狗?
我将他赐予我的那只手虔诚地捧在掌心,低着头用唇慢慢地往上蹭。
从手背到小臂都是粗糙的绷带,可是想到这是太宰先生的绷带,我也很满足。
我把他的手放在我的脸颊边,说,我知道您什么时候上过药,知道您的绷带是什么时候换的,知道您的绷带是从左绑还是从右绑,您的一切我都知道。
我在这个过分美好的梦里,说出了让我在无数的过去和无数的将来恒久痛苦的那三个字——
我爱您。
太宰问,为什么?
我说:
不为什么。
因为您是太宰先生。
——因为您是给予了我的所有的人。是我的神明,是我存在于世的唯一信仰。
我又问:
我可以拥抱您吗?
但没有得到回答。
“到此为止吧。”
这是我有意识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便不甘心地陷入了昏沉。
美梦结束了。我想。
*
次日我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
有人叫我:“竹下君,起来吃早饭。”
狭窄的房间,整洁的被褥。
我的脑子里好像有一百九十八辆碰碰车在哐啷啷地撞,我睁开眼好一阵子都还眼冒金星。
一个驼色风衣、棕红短发、略有胡渣的男人笔直地站在旁边等我。
“……织田先生?”
“啊。早安。”
我一跃而起,皱眉:“我昨天还没见到太宰先生。”
只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还忘得七七八八了,唯一记得的是美得冒泡的心情。
“你忘了?”织田有些惊讶。
“我忘了什么?”我同样惊讶。
“昨晚我带你去了酒吧,你和太宰聊了很久。你吻了他的手,还扯着他的绷带不撒手。哦,对了——你还对酒保点了一杯牛奶,酒保不得以在半夜跑去商店为你买了一瓶。喏,就在这里。”
我回头一看,床头果然放着一瓶熟悉的牛奶。
不过在酒吧成功点了一杯牛奶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
我,和太宰先生,聊了很久?
我,吻,了他的手??
我,扯着他的绷带,不,撒手???
?
??
???
我怎么错过了这么多?
我为什么全部都忘记了?
我简直想掐着昨晚的自己的脖子用力晃动。
竹下秋,你个蠢货,居然没有把这些通通记下来!!!
织田说:“没想到你是两口倒啊。以后要注意不能随便喝酒了。”
我:“……”
我昨晚到底为什么要喝酒。
能和太宰先生好好聊天的机会我为什么要喝酒!!!!!
淦。
可能是我化作实质的怨念或心如死灰的表情震撼到了织田作之助,他小心翼翼地安慰我:“真的想不起来吗?不如先吃个早餐。”
我问织田:“昨晚是您把我带过来的吗?”这里明显是织田的住所。
织田:“是的。”
“太宰先生对昨晚的我有何反应?”
织田摸了摸下巴:“大约是很惊奇。”
很惊奇……
很……惊奇……
织田:“竹下,别哭。别哭啊,早餐有荷包蛋和粥,美味的粥。秋,你冷静一下,太宰只是惊奇而已,没有对你反感,其实你们聊得挺不错的。秋,你别……”
他有气无力:“别哭了。”
第10章 无情
织田并不明白,这种在毫不知情时与神明发生交集的经历,比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机会更让人感到可惜。
这种感觉仿佛是你正在一列长途列车上对目的地翘首以盼,但突然间睡糊涂了,而睡醒后你被告知已经坐过了站。
先前以为有一场美梦的余味消失了,连怅然若失都称不上,只有惊恐和茫然。
那是真实发生的吗?
织田口中的我对太宰先生做的事,其不可思议程度正是以上心情。
冲击力过于巨大以至于我不小心又失态了。
奇怪,在织田面前我是如此不设防,相当容易就哭了出来。
不过我尽快作了调整,在吃早餐时已经收敛起情绪,反而让手忙脚乱安慰我的织田有一丝尴尬。
*
早餐后我再次对织田这个黑手党居家好男人表示感谢,收拾了自己一番后溜回本部事务所大楼里我的工位去。
外勤任务结束后,首领给了我三天假期,然而在我暂时不知怎么面对太宰先生的情况下,除了去找上司训练好像没什么其他选择。
“中原先生。”
我敬业的上司正在办公室里。今天的工作应当很清闲,因为中原中也正一边看文件一边把玩他的帽子。
“回来了,竹下?”
“是的,前天回来的。”
“听说一回来就和救援队一起去捞那个自杀的家伙了?这次是飙车跳崖?”
“……是的。”
太宰先生自杀的消息在港黑内部依旧传得十分快速且热门,就连中原这种不想打听太宰先生任何消息的人都知道了。
“任务时没给我丢人现眼吧?”
中原没有直接询问任务内容,但还是表达了对我的工作质量的关心。
“应当没有。”
这我还是挺有信心的,首领信誓旦旦地保证会在太宰先生面前表扬我。
中原笑了:“你小鬼还得意起来了。”
中原:“今天我正好有空,我们练练手。半个月不见,反应退步了可不行。”
中原连外套都没脱,然而他站起身的瞬间我就怂了——我连他的小石头都打不过,直接和他对战,难度突然上升到地狱级别,我怕我承受不来。
“怕什么,我不用重力,纯体术,允许你用零点五秒的虚无。来啊竹下!”
不不不,就算你的语气再激昂也无法激起我的斗志!
中原先生你醒醒,排除掉住院和任务时间,前前后后我只在你手下接受了二十来天的训练!
决定了的中原可不管我,上手就来。
我迫不得已勉强应战,结果自然被揍得落花流水。中原的异能力强悍,战斗经验丰富,就算只有十六岁,体术也是港口黑手党里数一数二的好手。
他向我袭来时,绝大多数情况我连虚无都来不及开,就被他两条腿踹到满脑袋的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是的,他甚至连手都没用,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把他带来的帽子耍出了花。
这个场面看起来非常不尊重对手。
——虽然他对面并不是什么需要尊重的对手。
十来分钟后,中原看着躺尸的我:“……不行啊这个水平。我已经收了九点九分的力气了。”
我:“……咳。”
不好意思,躺得太快,让上司大佬烦恼了。
“体能还是很差,以后上班前先绕着港黑的事务所跑十圈。”中原下了个新决定。
港黑事务所,没记错的话在横滨就有二十八所。
跑完十圈,估计我都能下班了。这是要把我训练成马拉松运动员吗?
“是。”我假装无知无畏地表决心,“我会努力的。”
乐观点想,大清早跑圈,说不定能遇见掐点打卡或上班迟到的太宰先生呢?
*
日子这样一天天地过去。
我在太宰先生允许的范围内,最大限度地关注着他。
比如,“双黑”出任务时必定有死皮赖脸跟上的我;地下酒馆Lupin成了我几乎每日打卡的地方;太宰先生花式自杀时我一定奔赴在救援第一线——因此与机动救援队的小队长保持了相当频繁的联系。
偶尔我送给太宰先生一些新鲜的水果和从医院买的绷带药物,他也不会拒绝。
仅此而已。
*
黑手党的成员是流动的,并非一成不变。这一点在不久后的龙头战争中我得到了深刻的认识。
横滨是一座藏污纳垢、藏龙卧虎的城市。自从某日横滨一位有钱的异能力者去世后,他高达五千亿日元的巨额财产引起了关东一带黑社会的争夺,港口Mafia想要分一杯羹,也牵扯其中。
其实没有什么牵扯之说,因为基本所有黑社会组织都在混战。
那是黑社会成员死伤最惨重的88天,后来被称为龙头战争。
因为规模过大、过于混乱,首领没有使唤我的异能力,而是把我归作中原的普通部下执行任务。
那段时间港口黑手党的工作量很恐怖,就算中原和太宰都是准干部级别的高层,也指不定会接到什么任务。
比如,我接到过护送伤员,也接到过去混战中掩护抢夺钱财的任务,太宰先生既做前线指挥,也接到过和织田一起处理死去成员后事的任务。
龙头战争时,横滨每个夜晚都响起枪声,每一条下水道都混杂人血。有时还会波及普通居民。
而大规模的枪战一般发生在无人的废弃物投放地。
因为地处偏僻,且规模巨大,连军警都无法阻止——听说他们连调查战斗现场的人手都不够。
一次大型混战后,我的任务在打空三个弹匣的子弹、各组织撤退时结束了。但我还想跟着太宰先生,所以没有“下班”。
我被允许跟着太宰通常有个前提条件——在场的不止我们两人。
换句话说,太宰现在正和织田作之助一起行动。
天色昏暗的夜晚,他们打着手电,行走在冲鼻的污泥、废油、铁锈、鲜血和尸体的味道中。
我尾随在他们身后。
“臭得我想马上把鼻子割下来。”太宰万分嫌弃地说,然后转身看了眼尾随的我,“竹下,你这样都要跟过来……真是……”
我默默地看着他。
“唉。”太宰恨铁不成钢地道,“又不是你的任务,非要跑过来受这个罪。……我希望我的嗅觉能失灵一晚上。”
确实很臭。
但我愿意跟着他。
我生来不是为了享受,能和太宰先生所见所闻重合之处自然越多越好。
不过他明显不想在这种场合听我的心里话,我就保持沉默了。
织田习惯了我在各个地方当他们的背后灵,在恶臭中一脸沉稳而麻木地工作,拍港口黑手党成员的遗体照片,回收他们的随身物品。
“好像有点眼熟呢这位小哥。”翻找并辨认尸体的过程中,太宰突然说。
“你认识?”织田问了句。
“竹下过来。”太宰再次叫了我,“你是不是认识他?”手电筒打到死者的脸上。
我在港口黑手党认识的人不多。
很不幸,这具尸体就是其中一位。他很年轻,是二十多岁的青年模样。
“他生前眼睛似乎也是碧蓝色的。”太宰平淡道。
太宰没说错。
这个死者就是机动救援队的小队长,他和我一起几次把太宰先生从死亡边缘拉回来,因此太宰先生对他有印象。
看着他的尸体,我突然回忆起和他的数次交往。
小队长对我说过:“我有两个弟弟,一个十六一个十四,正是太宰先生和您的年纪,所以有时不知不觉会把你们当成我的弟弟照顾哈哈哈哈。说起来真是冒犯两位大人了,如果介意的话我提前向您道歉。”
我说不会。我问你的弟弟喜欢喝牛奶吗?要不要我给送几箱?以报答在你帮忙下以八折买到的医院的药物和治疗。
小队长说,他们总是自诩成人,不喜欢喝牛奶。当然,如果是您送的话,我按着他们的脑袋灌也要把您送的牛奶灌下去!
他的语气总是风趣幽默中带着认真。正因如此,他这个话痨每次唠唠叨叨地对我说话时才不会使我厌烦。
记忆回放到此为止。
小队长的死状很普通,流弹击中腹部失血过多而死。
“我认识他。”我回答道。
而他死了。
我并不认识他的弟弟,曾经考虑过送牛奶的念头在此刻彻底熄灭。
“那他的随身物品就给你拿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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