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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断(近代现代)——我吃不饱

时间:2020-01-29 16:44:47  作者:我吃不饱
  “你还想在纽约待多久?你来纽约不是来沉溺酒色的,是来奔丧的,你还记得吗?”
  沈望抹了把脸,讷讷地说,我记得。
  等他洗完脸,美和对着他的脸左看右看,又说他太苍白了,就叫来了造型师和化妆师。沈望始终任他们摆布,只是要了三根烟。这是他和美和的约定,一日三根,但他很少遵守。
  他不擅长遵守任何承诺。
  等他抽完三支,便局促了起来,顾重的脸又跑回了他的脑海,他知道顾重恨他,却心存幻想,然而他甚至做不了梦,他马上就要离开纽约了。
  沈望只好去找酒喝,让他的大脑混沌些,他从床底挖出瓶啤酒,美和处理完公务回来看他又在喝酒,骂了他一通。
  沈望一句也没听清,大抵是说他颓唐,他常听这个词。
  然而值机时,沈望却站不住了,他又想起顾重的脸,他几乎是喃喃自语般地抓住美和的手腕:“我们能过几日回去吗?”
  “怎么了?”
  “我拉下东西了,我想找回来。”沈望随口说道。
  然而美和却不以为意:“回上海再买一个,你还差这点钱吗?”
  “这不是钱的缘故,我……”
  美和疲累地打断他:“你能让我省省心吗?你再不回国,乘天的公关部就要杀了我了。不要想一出是一出,你延迟几日,要耽搁多少人的工作。你让我觉得我现在在跟个幼儿园的小孩讲话。”沈望捧住自己的脸,轻轻地说,抱歉。美和揽住他的肩膀,随意地拍了拍。
  直到他坐上回北京的飞机,望着窗外的纽约城,他这时候才死了心。
  他转头向美和轻声说:“我昨天夜里碰见顾重了。”
  美和从抬起头看他,神色寡淡,只是抓住沈望的脸东看西看,确认没有伤口后,便冷冰冰地说:“我还以为你为什么突然要回去,原来是因为这个,没想到这么巧,真让你们碰上了。他没揍你就好,若我是顾重,先毁了你这张脸,再狠狠地报复你一顿。”
  沈望说:“他没揍我,也没凶我。”
  “不愧是顾重,”美和不咸不淡地说,又皱起眉看向沈望,“你不会想和顾重复合吧?如果有,我劝你尽快打消这个念头,我看他是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两回的人。”
  “嗯。”沈望应了声。
  美和说:“别想了,你们往后也不会再碰见了,不管你是怎么想的,见不到自然而然就淡了。”
  “嗯。”
  “你现在当务之急,是做好准备面对国内的舆论压力。”
  “我知道。”
  沈望垂着头说。
  沈望阖上眼睛,做了个短暂的梦,梦见了二十岁的顾重,二十岁的顾重是天边的云月,一笑便有了光辉。
  二十岁的顾重并不吝啬他的笑容、深情,浪漫得像个流浪的诗人,又固执得像个离家的少年人。
  他在梦里喝了瓶Scotch,醉得一塌糊涂,半倒在个顾重身上,那时候顾重刚追了他小半年,包厢里都是人,烟雾弥漫,音乐开得很响,顾重嘴一张一张地对他说话,但他根本听不清顾重在说什么,他只记得眼前的嘴唇唇色很红,不如平日里的那般难以接近。沈望被他追求,但顾重出身显贵,是天生的猎人,而他是被逃无可逃的猎物。
  然而喝醉了酒,顾重变得可爱了起来。
  他迷迷糊糊地盯着顾重的下巴尖儿许久,笑着亲吻顾重的下颚,又在顾重愣住的目光里,得寸进尺地钻进了他的嘴巴里,还拍了拍他的脸蛋说,想给他唱歌。
  顾重目光深深地给他拿了麦克风,他便口齿不清趴在顾重的肩头对他唱《Nothing’s gonna my love for you》。
  顾重听了,就忍不住笑,笑起来又帅又可爱,眼睛弯弯的,没有平日里半点的邪气。
  他们当晚接了吻、做了爱,成了情侣,黑暗的卧室里,他躺在床上,紧张得几乎心脏骤停,他头一回以接受的姿态赤裸全身,当顾重分开他的腿,插进来的时候,他被填的满满的,浑身颤抖,却仿佛找到了灵魂的另一半。
  他至今记得顾重的眼神,柔和而深情,包裹着隐忍。
  他想玩闹一句顾重的深情,却被顾重用吻堵住了。
  等沈望醒来时,已是午夜时分,机内是轻微的呼声,窗外是熟悉的黑夜。他抹了把眼角,才发现湿润。
  他一度以为爱是威士忌、尼古丁和激情的催化物,如今他才逐渐明白,爱或许是鸟投林,避无可避的目光所及,所到之处皆是他的领土。
  只是为时已晚,如今余下的黑夜,留他一人慢慢耗。
 
 
第二章 
  沈望是幸与不幸的极与极。
  年幼无知时,太过不幸,长大了倒是事事顺遂。他不过是想混口饭吃,和孤儿院里的几个玩伴组了乐队,在酒吧里卖唱。
  也不知是靠脸,还是靠实力,他人气颇高,酒吧老板都愿意请他们乐队,虽说酒吧里鱼龙混杂,但他能赚到钱,活得也算滋润。
  没唱两年,他的名气已经在这个圈子里已经传开了,逐渐有小范围的粉丝慕名来听他唱歌,偶尔也有同志约他,只是他没想到里面还混杂着个中年大叔。
  那男人总点杯酒,安静地坐在角落里。
  他每场演出,那大叔都来,一跟就是半年。
  终有一天,他下了台,老板说有个男人找他,老板朝角落里一指,就是那满嘴胡渣子的男人。
  他心里了然,走到那男人面前的位子坐下,上下扫那男人两眼,问:“有事吗?”
  那男人捻了烟:“几岁了?”
  是一张极为逊色的脸。
  蒜头鼻、死鱼眼而且牙黄。
  沈望不耐烦地说:“十八。”
  “看着挺小,倒也成年了。”
  这话说的暧昧,十八岁的沈望沉不住气,任性又天真,随即皱起眉,说:“叔叔,我们不约。”
  那男人一怔:“约什么?”
  沈望以为他还在惺惺作态,没好气地说:“约炮啊。”沈望刚想说,我不可能看上你的,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就被那老男人一巴掌扇在头上,沈望都懵了。
  两人叽里呱啦一通互骂,那男人外貌逊色,但口头功夫极好,把沈望从头到尾骂了通,说他就是个烂泥里打滚的混小子。他骂完他还不忘扯了把沈望新染的头发,最后才掏出名片,说他是乘天的星探,叫黄胜,盯他是觉得他有潜力。沈望捂着脑袋嚷嚷:“我又不想做明星。”
  黄胜喝了口酒,骂:“你这小兔崽子别不识好歹,你们在这里唱歌一天能赚几个钱?做了明星还差这点钱吗?周五前记得带你们乐队来面试!”
  沈望捏着那张纸片,摸着那镶边的金丝线,只觉得这男人傻X。
  但他还是看了眼日历,今天已经周四。
  他心里骂了声操。
  然而他还是领着他的乐队去了。
  最终乘天却只要了他一个人。
  他稀里糊涂地出了道,正巧碰上华语音乐的鼎盛期,赶上了好时候,因为外貌圈了把少女粉,乘天给他的资源又好,他把情歌唱断了肠,粉丝说他忧郁而痴情,仿佛身上有个巨大的伤口。
  然而没两年,他又厌弃了在台上苦大仇深地唱情歌,在黄胜的应允下,便开始自作词曲,独立做hiphop,他低估了自己的天赋,亚洲各大音乐节的提名让他一脚踏上巨星之位。
  那时他不过二十二岁。
  时代杂志称他是“贫民窟出身的百万巨星”,然而沈望认为他不过是较为幸运。
  他始终认为,人生是平衡的,现在的幸运就像是对于从前的弥补和未来的透支,他连赞誉都接受得惶恐不安。
  他的确生来忧郁,若是其他同龄人定会考虑如何逍遥,挥霍这数不尽的钱财,他却开始揣测世事的无常和下一次不幸的刀刃,他刚走上顶峰,便开始愁苦泥底的日子了。
  他过早地投入到了买醉的日子里。
  他是个富有争议的明星。
  曾有评论家说,沈望一人的八卦足以养活香港所有的媒体。他私生活混乱、抽烟酗酒而且口无遮拦。社交账号上一半以上的照片都是烟和酒,粉丝习惯了他的风流,但逃不过别人对他的口诛笔伐。但他从不关心。
  沈望刚回国两天,就被美和押送去乘天见了黄胜。黄胜现在已经做到总监了,但脾气一点没改,一上来就先骂了沈望一通。
  沈望笑着点支烟,根本没往心里去,还有心思跟他开玩笑:“哥,几日不见,你这头发倒越来越黑了。”
  “我他妈焗的!否则我现在能满头白丝!我说你,今年你已经被拍到七次买醉的照片了,每次都跟人脸贴得这么近,你他妈说个话需要贴这么近吗?聋啊?”
  “酒吧里吵嘛。”
  “每次人还不一样,我们都说了几次‘是朋友’了,我们乘天的公关因为你都快成笑话了——你到底有没有在反省?”
  “有有有。”沈望立马掏出纽约买回的咖啡豆:“哥,我的一点小心意,给您赔礼道歉,我下次绝不再犯。”
  黄胜虎着脸:“这话我听了八百回了!”
  “那多听一回也没差嘛。”
  沈望见黄胜脸涨成猪肝色,知道他在暴怒的边缘,不敢造次,乖乖地摁灭了烟。黄胜眼皮一掀:“怎么反省的?说来听听?”
  沈望想了想:“那我以后约家里。”
  “我怕你变成聚众淫/乱!那我怕是要在牢里见你了,”黄胜捏捏眉心,颇为无奈地说,“你也三十了,心里得有点数了,你不是才十八,还能胡闹,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呢。”
  “我知道,我以后一定夹紧尾巴做人,不给你惹是生非。”
  “那季箫自杀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没有,真没有,我对天发誓。”
  黄胜狐疑地看他眼,但没有多说,便开始谈公事:“现在你话题度、曝光率都很高,正适合去参加综艺,改善一下公众对你的印象,而且对方很有诚意,价格开得很高。”
  沈望嬉皮笑脸地问:“什么综艺?”
  “《我的旅行》,旅游的真人秀节目。”
  沈望一怔,他觉得自己不太适合这样的真人秀节目。然而等他翻了翻策划案,看到上面的金额便回心转意了:“既然价格开得这么高那就去,有钱不赚是傻瓜。”
  黄胜说:“你待会去了那边,说话要当心点,不要不合群。”
  沈望像是听到了个笑话:“可我演技不好。”
  黄胜像听到了奇怪的话:“虽然你酗酒又爱抽烟,但你的本性不坏,只要你愿意他们就会喜欢你。”沈望懒洋洋地说,哪有这么简单。但黄胜却很笃定:“你可以小看你的魅力,但是别低估我的眼光。”沈望不以为意,但黄胜说得很认真。但他还是特地嘱咐了句:“还有不要跟那里的嘉宾乱来,我听说会请好几个小鲜肉。”
  “我对年纪小的没兴趣,乳臭未干。”
  “少来这套,顾重当年不也才二十?”
  沈望一怔,黄胜也自知失言。
  两人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倒是沈望摸着裤缝,装作无事地说:“也是。”
  “但他是个例外。”
  沈望安静地望向窗外。
  沈望生得好,即便是在美人如云的娱乐圈里,他的脸也颇具特色,头小,脸小,常规款的瓜子脸,却不是标准的花美男脸。
  他有一双乌浓的桃花眼,光光地盯着人,眼角自然地下垂,笑时像池塘里溅起的水花,然而纵使笑,他也抿着嘴角,再浓烈的笑意也显得寡淡。
  黄胜记得,他初见沈望时那浓烈的嗓音和忧郁的眉眼。
  如今想来,初见到现在,已有十二年。
  黄胜也忍不住叹了声气。
  黄胜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下定决心好好过了,跟我说一声,我帮你物色物色。”
  沈望笑说:“现在连同志都要相亲了?”
  他还想说几句玩笑话,黄胜却是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黄胜于他而言,像是酒肉朋友,又像是威严的父亲,他被黄胜拍了拍肩头,便开始心酸,但面上不显,挂着漫不经心的笑。
 
 
第三章 
  沈望是个没什么商业头脑的人。
  他在乘天呆了整整十二年,替公司敛财无数,国民度和奖项摆在那里,本该钱数到手软,但他实际上却并不宽裕,靠着微薄的歌曲版权费过活,连春澜圆的别墅都是租的。
  他从前大部分的钱都捐了。
  他自小生在孤儿院,一个馒头要拗两半吃,鞋子破了洞,冬天里就露着脚趾头过,他从没见过电脑、小汽车。
  每次受邀参加慈善晚会,望着那一张张煤炭般的小脸,他就心里发涩,就像是泡在酸梅汁里,发皱、蜷缩。他自己也有奇奇怪怪的习惯,即使现在生活富裕,他也忘不了饥饿、寒冷的感受。
  但他捐着捐着,忘了给自己留点儿。
  他是直到这两年才感受到危机,但好在他还有热度,能出来捞捞金,只要能支撑得起他玩乐的开支,他也无所谓存折里的数字,反正钱也不能带到骨灰盒里去。
  草率地签了合同,天还没暗,沈望望着阴沉的天空,心情不太好,但说不上来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只觉得这天又近又暗,像是要压下来了。
  还好他一帮狐朋狗友及时联络了他,拽他去喝酒。他们这帮酒肉朋友,人来来去去,交情都不深,但喝醉了就抱着嗨,抱着哭,有时候他也认不清脸,就含糊地叫“这哥们”、“那哥们”。
  但今日不同,沈望到时,场子里都是些老面孔,尤其是Viki一见他就抱着他猛亲他的脸:“你再不回来,我真的要无趣死了。”
  沈望脱了大衣,放在沙发上。他们集结齐了,就开始群魔乱舞,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扭动的身躯都是最美丽、最健硕的,然而他却从未有过地对此感到恐惧。
  季箫的离开就像是吹拂过的一阵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没有人问他葬礼是如何的,感受是如何,为何季箫要选择自杀,这跟他的人生理念实在是太不符合,然而一切都没有。他们只是寻欢作乐,甚至比平日里更热烈,他厌恶起这种欲盖弥彰的平静。但他又比任何人都要急于融入这样的欢闹里,他不想去思考季箫的一丝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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