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已经听过太多遍“歪理”了,在徐斯的眼里,爱是由激情诞生的,所以长厢厮守是绝不可能的,彼此相守侯的不是爱,而是由爱延伸的道德。而徐斯是个把道德规则踩在脚底下的人,他信奉金钱、自由和绝对的快乐。但他写起爱情小说来却是缠绵悱恻。越是无情的人越是把爱剖析得头头是道,沉浸在爱情里的人却多半嘴笨。
当他和顾重分手后,徐斯向他告白了,在他即将去往非洲的机场里。沈望那时候很好奇地问他,为什么要走了却告诉他?他至今记得徐斯的回答,因为只有这样,彼此才是自由的。他说,他不会像顾重那样要求他的忠诚,只需要他的陪伴,他们俩在性上依旧是自由的。
他说得很好,符合沈望从前全部的要求,不需要负责的恋爱,没有任何压力,爱人也是他的熟人,而且他知道即便他们分手后也依旧能做朋友,像他们这样的人总是很珍惜友谊,却不太愿意尊重爱情。
但他却拒绝了徐斯。他说不上来为什么,或许是顾重给他带来的印象太深刻,所以他不想再来一段爱情,也或许是他对徐斯没有诞生过一点点爱欲。徐斯被他拒绝后,风度翩翩地走了。
成熟的、疏离的,而且格外得体。
不像顾重,走之前求他看看他的生日礼物。他悠悠地想,顾重那时候想送他什么呢?
第二十八章 下
顾重好几日没来找他,他难得舒了口气。这几日他的幻觉朋友们都不来打扰他,所以他难得清闲地收拾了趟房间,而徐斯大部分时间都戴着副眼镜,捧着个电脑写稿子。
徐斯偶尔也会给他看稿子,小说的名字叫《无望》,讲的是一个美丽却孤僻的少女,身患癔症却不自知,一边找寻丢失的记忆,一边走向灭亡的故事,女主人公的名字叫秋梧。小说的风格很压抑,开篇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能确信自己的记忆是真实的,你床侧的恋人不是你美好的幻觉,你痛苦的往日没有被压抑在心底?”
而故事的结局里,她身边的朋友、恋人都是他的幻想,她从头到尾都是孤孤零零的一个人,一个失败而又困窘的女人,才会这样逃避现实。
沈望看得很心酸,或许是和他太像。
但起码他是自知的,而且他的幻象是可亲的。
当他问起徐斯为什么要写这么一个故事的时候,徐斯云淡风轻地说:“骗骗小姑娘的眼泪。”
“结局呢?”
“她自杀了,就像是回到了秋天的怀抱。是不是够浪漫,够悲情?虽然看上去是个很坏的结局,但人不能决定自己的出生,为什么不能决定自己的死亡?她从小被父母抛弃、被欺凌,脸和天赋都是最寻常不过的,无法为她悲剧人生挽回一点奇迹。结束人生何尝不是对她是一种解脱?”
沈望无法说是,但感到很不安。
“不是只有光鲜亮丽的人生才是人生。”
徐斯换了下坐姿,侧头看他:“只有你这样拥有才能的人才能说出这样的话,这话要是换一个足够平庸的人来说,就是一个自洽的玩笑了。”
沈望皱起眉:“我没有什么才能。”
“那在你眼里,绝对音感和对音乐的灵敏性是人人都有的?”
“中国人本来就比起其他国家的人容易有绝对音感,这是由我们的语音决定的。”
“自学钢琴、吉他也是?”
沈望感到心烦意乱,说:“我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一直都是,任何一个人在那样的情况下,主要愿意花点时间研究研究它们,都能跟我一样。不要给我戴高帽。”说罢,沈望就回了房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火气是哪里来的,只是觉得有一团火在烧,但很快就有一桶水浇灭了它,最后只剩下粗灰色的烟雾。
晚上睡前,徐斯抱着个枕头进了他的房间,沈望支起上半身,奇怪地看向他,徐斯却理所当然地把枕头放在了床侧,说要陪睡,沈望板起脸让他走,徐斯却没皮没脸地钻进了他的被窝:“又不是没睡过。”
“出去。”
“好,我纠正,又不是没睡在一张床上过,你又没和他复合,用得着这么避嫌吗?再说,我又不是愣头青,要跟他抢。”
沈望只问:“为什么非要一起睡?”
“我就是看你一天天心神不宁的,你是不是……还记得那件事?”
沈望迷茫地问:“哪件?”
徐斯面上不表,但手上的动作却轻松了不少,还替他们俩掖了掖被子:“没,我随口一说,就我小时候欺负你的那些事。你不答应我还不是因为这个?”
“不是。”
“你下午的时候很生气,如果你是想起那些事情的话,我跟你道歉。沈望,我活了三十多年,从来没有比这个更后悔的事情,小时候的我实在是太猖狂,不管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答应你。”
“那些事情,我早就忘了,谁会抓着从前的一点小事念念不忘?我生我自己的气,跟你没关系。”
徐斯静了一下,说:“那我依然要道歉,我收回我下午的话,或许你比谁都不想要那些无聊的才能。十八岁的你想要衣食无忧,那现在的你呢,想要什么?”
“我想要顾重。”
沈望几乎是脱口而出。
徐斯好笑地看向他,像是他说了一个笑话。但是沈望却很认真地看着他:“我只跟你说一回,我真的很爱顾重,就是你很看不上眼的那种爱,只想跟他做,也只想跟他一个人生活,如果他愿意接受我,我就和他好好过,如果他不想和我复合……”
“我就一个人凑合过过,反正我也不适合跟任何人一起生活。”
包括你。
徐斯当然听懂了。
沈望也不开口。徐斯没有像他预料得那般开他的玩笑,只是沉默地关了灯,然后握了握他的手。徐斯的手很粗糙,也很大,包裹着他的手掌,是一种类似于哥哥的温暖。
徐斯睡前对他说:“我知道了。”
第二十九章
顾重好几天没有去看沈望,忙不完的工作是一,小小的心结是二。他想起他在垃圾桶里捡的药片,而且是用过不少的药片。
和谁?
又为什么要给他用这种东西?
他告诉自己,不要再和沈望扯上任何关系,不应该被他的可怜迷惑。他依然是那个沈望。
但是过了一周,他在书架上看到了那张被顾健发现的游戏盘,薄薄的一张。就像是故意出现在了他的眼睛里似的。
在秋天的最后一天,他去找了沈望,为了让他的行为不透露出任何温柔,他特地让助理小张找了加拿大摇滚乐队GY!BE的签名黑胶唱片。
等他驱车到沈望的住处时,才十点多。
他敲了好一会儿门,才有人开,然而开门的却不是沈望。虽然徐斯的脸添了些风霜,但他还是立刻认出了他,调笑时嘴角的弧度和从前一模一样。
顾重穿着西装,勾勒出高大而挺拔的腰身,俊秀的脸和年轻的身材让他胜利,徐斯只穿着件灰色的家居服,头发也很毛糙,跟鸡窝似的,明显是刚刚起床,但徐斯却很镇定地邀请他进屋,像是男主人。顾重捏紧了手上的礼物:“沈望呢?”
徐斯一边挠头,一边让他坐:“还在睡,我去叫他?”
顾重只说:“不用了,我本来就是想探望他一下,要是知道你在,我也不会自找没趣。”
徐斯对他后面的话置若罔闻,只说:“哪里,我也是刚回来,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以后就不劳烦你了,听说你现在继承了皇图,没想到还愿意抽出时间来看他。”
算算时间,从那时起,沈望很少再骚扰他。
果然。
徐斯见他的表情迅速地阴郁了下来,反而继续道:“沈望也真是的,约了客人也不知道早点起,早知道这样,昨晚我肯定不会……”
不会什么?
不会这么折腾他?
徐斯这话说得极直白,而顾重几乎是想要冷笑。
果然是和徐斯,那些药片估计也是和徐斯,这是什么新的玩法?现在看来或许只是他太无聊才想找找乐子。
原来他又自作多情。
为什么他会一次一次地在同一个人身上重蹈覆辙?苦肉计背后原来只是新的一次兴起。
顾重笑道:“你的确应该好好管管他,虽然我们也算是旧识,但我也没有这么多闲暇时间处理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徐斯好整以暇地看向他。
“四年一过,你的时间也果然变得值钱了不少。”
“的确。”顾重轻笑了下:“我的确是抽不出一年多的时间去非洲看狮子、猩猩。”
“几年不见,你伶牙俐齿了不少。”
顾重又笑:“你才是,你不应该做什么作家,你更应该做个导演,你们设计的剧本真不错,我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被宰的羔羊?”
徐斯笑了。
“你也太弱化自己了,你瞧瞧你自己的模样,你哪里像是个可怜的小羊羔?”
顾重笑了下,笑容藏在阴影里。
两人在玄关处面面相觑,徐斯深刻地感受到顾重对他的敌意,藏在浅淡的笑容里,全然不像是个放下的人该有的模样。
徐斯想到这里便忍不住轻笑了声,却彻底激怒了顾重,他果然还是无法压抑自己的愤怒。
顾重下意识地揪住了他的衣领,顾重的眼睛是并不纯正的棕灰,而是像是下了雨的雪地,又灰又冷,是淤泥里的洁净,也是干净的污浊。徐斯细细地打量眼前的青年,五官线条很凌厉,每一个转折都像是刀割得似的,的确是英气逼人的一张脸,更别提年轻人的冲动和鲁莽,那是上帝送给少年人的礼物。
徐斯忍不住笑了出声。
顾重彻底被他激怒了,拽着他的衣领:“不要惹我,别以为我不敢揍你,我可没有尊老爱幼的美德。”
“这是威胁?”
“是在通知你。”
徐斯松了松脖子,很无奈地说:“不要激动,是你误会了,等沈望醒了,我让他去找你,让他自己去找你解释。”
“这是你们之间恶心的新把戏?三人行?”
顾重松开了他的领子,冷着一张俊脸准备要走。身后的徐斯却突然喊了句:“我只是这个房子的住客而已,沈望来找你,你勉为其难地见见他,否则他又要哭一晚上。”
顾重没说话,径直回了车里。
然后把那张黑胶唱片扔进了垃圾桶里。
一次次。
他终于认清了现状。
事后徐斯把这件事情告诉刚起的沈望,沈望被他气得眼泪都往外冒,徐斯从来没看过他这么气急败坏的模样,觉得又好笑又可怜。沈望哭得眼睛红通通的,完全不想理徐斯,徐斯又给他倒水又给他烧饭的,活像个男保姆,但就是没让沈望说一个字。徐斯叹气道:“我跟你说,你从头到尾就用错了办法。”
沈望斜了他眼,很是凶狠。
“我给你分析分析哈,你的目的是不是要跟顾重复合?你现在就跟一舔狗似的跪着在他脚边唱征服,但人家理你吗?屁用都没有。”
徐斯接着说:“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欲擒故纵,先做会舔狗,然后疏远一点,端点架子,让人心痒痒,再半推半就地和人和好。你这样让他这么对你有兴趣?你想想,顾重喜欢你那会儿,你好歹是个华语乐坛小天王吧,获奖无数吧,风流倜傥吧,现在呢?不说前俩,现在说你是个小哭包都抬举你。”
“你这些都是歪理!你根本就不懂,他、他好不容易才稍微原谅我一点。”
“好好好,歪理。”徐斯蹲在地上握住他的小腿,狗腿地说道:“我的小祖宗,饶了我吧,我头一回见你留这么多眼泪,早起喝水没有?别脱水。”
“你凭什么这么自作主张?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很好骗?”
“我哪里敢,这不是给你验证验证吗?有我这个假情敌在,顾重不说意难平,起码也要气上一阵子,起码你要让他感情有点波动,不能风平浪静的,你见一块冰块会爱人吗?而且我敢打包票,那薛言生肯定就是个幌子,顾重那家伙虽然年轻,但骨子里跟个道德标兵似的,有恋人肯定不往你这儿跑。”
沈望的气焰很快被扑灭了,犹豫地问道:“真的?”
“真的,要我说错了,我把我自己赔给你行不行?”
“滚。”
沈望被他气笑了,哭着哭着突然笑的后果就是打出了个嗝,他头一回这么尴尬,羞耻地捂着自己的嘴,徐斯笑哈哈地说:“瞧你那样。”
沈望其实很好哄,主要跟顾重搭点边,再威胁威胁,就乖乖被套牢了,徐斯让他吃饭就吃饭,还很乖顺地喝了一杯酸奶,再吃了各种维生素冲剂。
徐斯看他那副身板儿就知道他平时不好好吃饭。脸倒是跟从前一样,端庄漂亮,但比从前木了不少,看着乖乖的。徐斯开他玩笑:“我查查那薛言生,比你小这么多,你这保养得提上日程,明天我陪你去做个光子嫩肤?”
沈望摸了摸自己的脸,迟疑地问:“我皮肤很粗糙吗?”
徐斯满嘴跑火车:“跟树皮似的。”
沈望却很以为然:“那、那我约个医美?”
徐斯说:“你有没有脑子?你照照镜子,长啥样你自己不知道吗?”
“我……”
虽说这几日他已经很少见到幻象,但因为照镜子的时候容易过分注视自己的脸,就会自己的脸上看到恶心的图像,上一次他看到那只老虎长在他的脸上,他差点忍不住去抠自己的脸,所以他已经不照镜子了。
徐斯察觉到了他游弋的视线,便收敛了笑容,扳正他的肩膀:“你是不是又……什么时候开始的?去看医生了吗?”
“没有……”
“这次看到了什么?”
“真的没有。”
沈望撇开他的手臂:“我很好。你别多想,也别告诉顾重,那点点小小的幻象,根本不算什么,就算是为了顾重,我也会挺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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