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重皱了下眉,忍不住道:“这跟他的病……有关系吗?”
萧医生笑得慈眉善目:“我不建议你跟他复合。”
“什么?”
“你可能需要看看他的病情报告。”
顾重盯着他萧医生递来的两张纸,却没有立刻翻看。萧医生并不催他,相反还给他续了杯咖啡。他捏得手指发白,才翻开第一页。
第一行字是,病人沈望,患癔症,四次自杀行为。
下面是他们的对话记录。
医:现在幻觉出现的频率高吗?
病:偶尔,我偶尔会梦到自己杀了人进了监狱,穿着囚服。但我分不清是我做的梦,还是幻觉。
医:在此过程中,你害怕吗?
病:不,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这是平行世界里的另一种结局,我也说不出是好是坏。但是我知道我不能沉浸在这样的幻想里,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医:比如?
病:做早饭、喂狗这类的(笑),虽然听上去很没出息,但做这些琐碎的事情时,我很平静。
医:你做这些事,是为了讨好爱人吗?
病:不能说是讨好吧,我喜欢照顾他。他吃我做的东西,穿我洗过的衣服就会心安。待在他身边的时候,我总是很害怕他会丢下我,所以心情总是忽上忽下。有一次他想请家政服务,我都很难过,如果他请了保姆,我岂不是更没有用处了?我知道他把我留在身边不是为了这些琐事,他只是体谅我,但如果我什么都不能为他做,我会觉得自己很没用。
医:你还会梦到从前吗?
病:偶尔会,心情很抑郁的时候,就会想到以前的事。
医:你愿意跟他说以前的事吗?
病:我不知道,他是个很善良的人,我知道他不会因此厌恶我,可是我怕他因此同情我(笑),说起来很可笑,我想让他对我好一些,多爱我一些,但我如果把我的事情告诉他,他即使对我没有爱也会守在我身边吧?他就是这样的人,比谁都心软。我的确想让他呆在我身边,但他不开心的话,也没有意义。
医:所以你希望他爱上你,而不是可怜你?
病:是的。
医:你认为自己有哪些优点?
病:(沉默)
萧医生待他看完,才轻声道:“你是个健康的正常人,但如果长时间受他影响,你可能也会有抑郁情绪,比较易怒。而你们是互相影响的整体,你的负面情绪也会带给他负面影响。所以我不建议你们长时间地相处,如果你一旦离开他,他会再次自残。”
顾重道:“但事实上,我们没有一起生活的时候,他的状态也很糟糕。”
萧医生道:“没错,像他这样的病人,能真正走出阴影得非常少。大部分人一生都停留在从前的惨剧里,没有办法对爱和恨做出回应。经我了解,虽然他在娱乐圈中占据一席之地,但他把娱乐圈的工作通通看成赚钱的途径,没有因此获得‘自豪’的情绪。而且他也不愿意承认外貌和才华是他的优点。这些都是他没有办法走出从前的证据。”
听完,顾重嘲讽道:“医生还要劝人分手吗?”
“我的工作是帮人调节情绪,获得健康。但沈望的情况很特殊,他把你视为他法则,如果你是个稍稍烂一点的混蛋,让他去做一些伤害自己的举动,他也会为了讨你开心,乖乖地去做。但正因你不是,你的压力才更大。所以我希望你能了解这一点。”
“我能扛得住压力。”
“那是因为你并不了解从前的沈望,他跟你说起过吗?他的从前。”
顾重故作镇定地说:“没有,难不成还有什么魑魅魍魉?”
纽约这几日渐渐转暖,路上的人服装也越发轻便。然而顾重却从未有过地寒冷,他双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看似专注,实则茫然地望着眼前的街道,他在路边买了包烟,抖了抖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里,等到了人烟稀少的小巷里,才点上火。
忽隐忽亮的火光照着他的脸,正如他口袋里的手机。他慢慢地滑坐在地上,没空管他的大衣有没有蹭上脏东西。
他想起一件很小的事。
是他们分手的时候,当沈望把他送进机场,他问沈望:“你送我到关口吧。”
沈望顿了两秒,说好。
他们俩沉默地并排走着,每走一步,他的心就扭曲得不成模样。他想大吼,想大哭,想质问沈望你有没有爱过我。
但这都实在太像恶俗的偶像剧,他的自尊让他故作沉静。他故意走得很慢,慢到这短短的路程,像是走过了一生。他多想和他就这么白头偕老。
但沈望突然道:“到了。”
他没动,沈望也没动。他们就这么彼此凝视着彼此。顾重想恳求他,不要分手。但沈望的手已先行他一步,握上了他的肩膀,沈望含着笑意拍了拍他大衣上的雨珠,道:“你还像小孩似的,也不知道抖抖大衣上的雨珠。”
他说:“重要吗?”
他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的嘶哑。像是一台跟不上时代的收音机。
沈望道:“别人看了,会笑你的。”
顾重冷哼了声。但心都快化了。
只要沈望有一点点表现出犹豫,他就能厚着脸皮留下。但沈望却说:“等到了纽约,跟我打一通电话。”
顾重红着眼睛,质问他:“以什么身份给你打电话?”
沈望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就像看一个小孩。
“你说啊!”
路过的人纷纷看他,他却不管不顾地盯着他,眼睛红得像是烧个洞。沈望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都在排队了。”
“我不想走。”
“别开玩笑了,快去吧。”
顾重把护照捏得变形,而眼前的人却依旧平静得可怕。他咬紧牙关,转身离开。当空姐核对过他的护照,让他前行时,他却忍不住回头看去。沈望没有走,也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像是充满爱意。
他第一次看到这样沈望的眼神。
仿佛人群中只有他。
他在等沈望叫住他,哪怕只是一个名字,都好。但沈望没有,只是看着他。他几乎都要以为眼前的沈望是错觉,他还在等。然而空姐却走到他身旁,问他:“怎么了,先生?”
“没事。”
沈望一言不发。
他最终头也不回地走了。等到了纽约,他没有给沈望打电话,沈望也没有问候他。他一边哭得忍不住,一边换了电话号码。他无数次想问沈望,你当年,有没有一刻想留下我?
但他现在,似乎找到了答案。
他掐断了烟,重新走进萧医生的办公室,吸了吸鼻子,道:“我想清楚了。”
萧医生笑容不变:“挺好的,再听过他的从前后,你做出了正确的决定。你不需要有任何压力,这是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做的决定。而他也会找到新的生存方式,你不必担心。”
顾重抹了把脸,笑道:“对于我们这样互相伤害的捆绑体,您有没有什么建议?让他去学个乐器,是不是对社交和建立自信心都比较有效,我想您比较专业,所以想问问您。”
萧医生道:“你认真的?”
“他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他,”顾重看着他,“不是什么伟大的爱情,我们就是比平常人蠢,放不下。反正还年轻,再试几年也没事。”
“即使你知道了他的从前?”
顾重笑道:“又不是他的错,倒是徐斯,以前我还把他当成情敌,现在想想,他还真就是个傻/逼,怪不得沈望从前说他喜欢谁都不可能喜欢徐斯,谁会喜欢上从前的加害者?至于那个院长,死在牢里倒是便宜他了。”
萧医生深深地看了他眼,笑道:“那我给你个建议。”然后拿起钢笔,在纸条上写下一段医嘱。顾重拿起纸条,道了谢,等到了路灯下,顾重眯着眼睛看上面的英文,忍不住笑了。
【永远爱他,不要离开。PS:每周一起来复查。】
“四十岁的人了,耍什么文艺腔。”
回去的路上,经过中餐馆,顾重买了只烧鹅。
顾重准备上楼时,倒是在楼底下看见了一家新开的宠物店,本着给狗儿子看看粮的心态进去,却没想到被一只猫吸引住了目光。
明明是宠物狗店,一只猫软绵绵趴在沙发垫上,问了才知道,原来是被压断腿的小流浪猫,黑色一只,左腿瘸了,走路一顿一顿的,跟电脑卡屏了似的。顾重问店员:“这猫卖吗?”
小姑娘眨眨眼,又打量他一圈。可能没想到他品味这么独特。
“它,它喜欢你的话,不要钱,这是我们店主救下的猫,正愁找不到人领养呢,你以前养过猫吗?”
“算是养过。”
会唱歌拿过奖的那种。
顾重蹲下身,朝小猫张开手。
但黑猫看了他眼,没理他。顾重有点拉不下脸。只好拿刚买的烧鹅放在它眼前晃,小黑猫也无法拒绝名餐馆的味道,喵了两声,伸出舌头。顾重朝他拍拍手:“跟我走,保证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黑猫又喵了声。
“而且你还有两个伴。”
黑猫又喵了声。
“烧鹅也给你吃。”
小黑猫竟然翘着腿,朝他慢慢走来了。顾重少爷脾气发作,又买猫粮又买猫爬架的,花光了半个月的工资。
小猫倒是很乖地待在他左边的大衣口袋里,伸着脖子看他左手领着的烧鹅。顾重到了家门口,还没敲门,就看见一团黑影蹲在家门口。
顾重看都不看把沈望拽起来,沈望抱着他就哭。
“你怎么不接电话?”
“手机没电了,”顾重问他,“你在外面干嘛?”
“等你,你手上的是什么?”
“烧鹅,”顾重搂着他的肩进屋,拖鞋,“我给你带了小礼物。”
沈望哭得一抽一抽的,道:“巧克力?”
顾重说:“叫巧克力土了点。”
兜里的小猫也探出了头,喵了声。沈望睁大了眼睛,道:“你、你买了只猫?”
“嗯,给你找个伴。”
“我?”
“你的小伙伴,你负责取名字,不过我提议叫烧鹅,”顾重把买来的烧鹅装进盘里,端进厨房,“它对这只烧鹅情有独钟。”
“你怎么把碗放进厨房了?”
“店员等会要来送猫爬架,全是灰。”
沈望盯着那只小黑猫,说:“你给它买这么多东西?”
“嗯,以前它被车撞过,瘸了一条腿,买个猫爬架做复健。”
“可是客厅没地方放了。”
“你搬来我房间,把你那房间理理干净不就行了?”
沈望抱着猫,一人一猫乖顺地盯着他。
“不是说保持距离?”
声音很轻。
顾重撑着门框,道:“中间放碗水,以防你行为不端。”
第四十四章
顾重给沈望报了单簧管班,每天早上跟送小孩似的送到老师家门口,再去上班。学了几天,沈望已经能通过能一抵下唇,簧片尖微微震动,吹出优雅的音色了。顾重问他怎么学得这般快,沈望围着围裙,疑惑地转过头道:“记嘴嘴型指法,会用气就行。”
顾重道:“我还担心你这身板,没气呢。”
沈望横了他眼:“好歹我也算是个歌手。”
顾重钻进狭小的厨房,并着肩膀帮沈望择菜,偶尔偷偷看他。沈望握着刀柄对着活蹦乱跳的鱼一阵敲,鱼尾巴就不扇了,刮完鱼鳞,横起刀面,侧切开鱼肚,开膛剖腹,神情专注得像在做一台手术。顾重从小就对鱼眼睛没辙,看了两眼,便抿着嘴唇朝旁边横跨了一步。
“以前跟你住,没见你这么会烧菜。”
沈望手上忙碌,道:“小时候就会了,最近捡起来学而已。”
顾重手一顿,想起萧医生跟他说的事——他小时候过的不是人过的日子,没人把他当人看。
孤僻的小孩。
其实现在也是。
沈望倒不觉得有什么,该杀鱼就杀鱼,还开了瓶新的酱油,准备调味。顾重没由来地别扭起来,好一阵心理建设,终于从后面环住他的肩。怀里的人单薄得像一张纸片,蝴蝶骨硌得他胸口疼。顾重别扭地道:“等你上完课,我带你去柏林。”
沈望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直接说好,”顾重哼了声,“追的时候很卖力,怎么追到手了就这么敷衍。”
“哪有,我只是难以适应……”沈望小声说,“我会陪你去的。”
那还差不多。
顾重刚放开他,就听见他说:“马上你又要过生日了呢。我还没想好要送什么给你,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哪有直接问寿星的?”
“我怕你会不喜欢,就像那个袖扣。”
顾重想起他去年送的袖扣,道:“我天天带,都褪色了,这还叫不喜欢?你随便送,送两斤酱油也行。但你别请我去吃什么烛光晚餐了。”
“为什么?”
顾重皱起眉,道:“难吃死了。”
像小孩一样。
沈望侧头看身边人的睡颜,平时皱眉板脸的人睡着后就像卸下了面具,露出那张青涩的脸,他甚至能想象得到顾重高中打篮球、和人打架的模样,一定也是这么装凶狠。圆领睡衣下鼓起的肌肉让他看起来很高大,但长长的睫毛又让他可亲。顾重中间没放水,但他还是不敢太靠近他。就像水塘里的倒影,轻轻一划,就潋滟着晕开了。
他小时候也这样吗?
皱着眉,故意说话像个大人,偷偷地在角落里哭哥哥抢走了他的新玩具。想想穿着背带裤的少年那副骄傲又渴望的表情,他就忍不住穿进他的童年,把这世界上所有的奇珍异宝都送给他。如果他能早点认识顾重,他会把全世界都送给他庆生,让他随便搅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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