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疑问在夏堡毁灭之后的第一个初夏得到了答案。
“忒尔斯,请接受我们的献祭!”穷途末路的圣班泽国王对着天空大声地道,“这是个纯洁的处子,出生高贵,未食过鲜血之粮,未饮过罪恶之水,她无暇又天真,是我至亲之人,在此把她奉献给您,请您……”
安妮公主这时候才明白她短短一生的遭遇因何而来,也明白了父亲那奇怪的矛盾态度。她被绑在一根立起的树干上,不断有奴隶往脚下堆着干柴,她不知道献祭是以什么方式,但是干柴是用来烧的这一点还是明白的。
不远处,洛榭与克兰道尔的联军正懒洋洋地歇着,他们仿佛完全不在意圣班泽的祭祀仪式,站在阵前的两位国王亚历山大与英格尔都挂着嘲弄的微笑,自然,他们的前方有着重重魔法防护,刚才的圣班泽国王用了各种方法甚至最残酷的奴隶活祭也没能打破。
就是这帮联军把圣班泽最后一批人从地下撵了出来,如同赶着兔子的猎狗般追着不放,持续了足有半个月。
安妮公主没有睡一天好觉,经常被半夜的马蹄声惊醒,她恐惧联军,如今,她却觉得家人更加可怕。
一张熟悉的脸从堆柴的奴隶中一闪而过,安妮认出了那是姑姑,曾经的长公主,她明白了为什么是姑姑派来照顾她,长公主的使命就是被当作祭品,只不过姑姑幸运一点,没有派上用场。
“跑……快跑!”
低语过后,安妮公主身上的绳索突然断了,她掉了下来,毫不犹豫地掉头就跑,身后传来的惨叫捆住了她的脚步,她回过头,看见姑姑正在被看不见的东西撕成碎片,血肉横飞之中那张唯一令她觉得亲切的脸扭曲而恐惧,却还在厉声叫道:“跑!跑啊啊啊啊!”
安妮伸出了手,她记得那个咒语,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咒语,那本残缺的羊皮卷上写着这个法术即强大又可怕,唯一的缺陷是,这个法术只能对血亲使用。
从联军手下侥幸逃脱的圣班泽国王突然尖叫了起来,他的皮肤正在一片片脱落,之后是肌肉、骨头,全部如同融化的蜡烛般流淌下来,最恐怖的是全过程中他还活着,当喉骨消失后就再也发不出声,但是嘴唇还在张合,当他变成一滩落在地上后暴露出来的圆眼珠还在滚动抽搐,似乎想要看清凶手的模样。
“弑父是大罪!”安妮公主的二哥尖叫道,“你不知道遗嘱法则吗?你害死我们了!啊啊啊啊——”
数声尖叫同时响起,那是尊贵的公主王子们, 包括安妮公主在内,所有的皇室子嗣都开始与国王一样融化,出自血脉的奴役者自然特别防备来自于血亲的仇恨,他们早就定下了遗嘱法则,血亲谋杀将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奴隶们冷冷地站在一边,圣班泽的奴隶对于主人可没有任何幻想,这些平均寿命仅有二十多的“牲畜”看着主人们化作一滩肉泥,嘴角不由自主溢出了令人心悸的微笑。
安妮公主是唯一遭受酷刑而没有尖叫的人,她仿佛早就接受了自己的命运,然而,当死亡降临后她是唯一还“存在”世间的——以灵魂的姿态。她看向不远处的联军,两位国王旁观了全过程,甚至还交谈了几句爆发出大笑声。
憎恨的第一对象已经死了,还有第二不是么?
安妮公主的心头突然涌起了极度愤怒,仿佛某种不知名的东西驱使着她,她尖叫一声,如同鬼魅般原地消失,突然出现在克兰道尔国王英格尔面前,纤细的胳膊直插进这个中年男子的心口,他的笑容还在脸上,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以及茫然低下头,嘴里嘀咕着:“怎么可……”之后,他就化作一团烟雾消失在空中,胯下马儿吁了一声,慢腾腾地往回跑去。
“就知道你用了替身!”亚历山大骂了一句,毫不犹豫掉转马头狂奔而去,看都不看后面一眼,安妮公主这一击似乎耗费了极大的力量,她的身影变得透明,扭曲不定,仿佛随时会消散般。
没有人敢靠近,安妮公主跪在地上,喃喃自语道:“审判骑士,请聆听我的起诉,杀我者非此人,但他沾有我的鲜血……”
灰色迷雾笼罩了四周,众目睽睽之下奥凯西慢吞吞地步出浓雾,以嘶哑的嗓音道:“我已听到你的起诉,所告者何人?”
“洛榭国王亚历山大!”安妮公主一指跑出百米远的人,“如果不是他们的逼迫我便不用死!”
奥凯西歪着脑袋打量了安妮一会儿,道:“你亦罪恶之人……”
“我未食鲜血之粮,未饮罪恶之水!”安妮公主尖叫道,稚嫩的脸庞已经不复天真与可爱。
“噢……”奥凯西居然有些遗憾地道,“还真是。”
安妮公主有些疑惑:这个堕落审判骑士怎么与传闻中有点不一样?
百米之外,奥凯西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狂奔的亚历山大之前,刹马不及的亚历山大就这么一头撞进了浓雾里,他发出了凄厉地尖叫、身躯不断扭动似乎想要挣脱什么,但是浓雾还是吞噬了他,就像在嚼着什么般,片刻后,一颗头颅被“吐”了出来,那是个陌生男人并不是亚历山大。
“结果你们都是用替身哦,还以为有好机会。”安妮面前的奥凯西不满地低喃道,亚历山大那边的浓雾仿佛是个影子,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了,他微微低下头,以模糊的面目看向安妮越发淡薄的灵魂,“抱歉,既然今天没成功,那你得排队了。”
安妮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排队?”
“是的。”奥凯西明显地叹了口气,“业务太多了,即使今天没成功,那么不得不等我一个一个杀过去。”
“你不是审判骑士吗?”安妮的灵魂不满地提高了声音,如同撕裂皮肤的尖啸,“你不是应该审判我起诉的有罪之人吗?”
“我是。”奥凯西抬起头不知在看什么,当安妮的灵魂在尖嚎中烟消云散时,他才小声道,“只不过暂时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联军冲过来前,堕落审判骑士与灰雾如同泡泡消失不见,最前面的联军毫无顾忌地冲进一片混乱的圣班泽幸存者中,没过多久,最后的幸存者就变成了一地尸体,奴隶们跪地求饶,丝毫不在意主人在眼前被剁成肉泥。
圣班泽自此成为了历史,然而,圣班泽的临死反击到底还是留下了一点后遗症,克兰道尔的首都皇宫里,英格尔大口吐着血,捂着胸口哀 嚎不已,治疗法师施展了无数个魔法,反复使用却一点儿效果也没有,从外观上看他的胸膛没有任何伤痕,有法师施展了真实之眼,百分百保障心脏也是完好无损,但是他即停不下咳血也无法停止疼痛。
经历了整整半个小时的疼痛折磨后英格尔获得了喘息的机会,他趴在地上怒吼道:“给我找最好的治疗法师来!还有,联系中央王国,我要去麦北谷!”
“麦北谷的事还未证实。”有法师小声道。
“给我去问!”浑身被汗水湿透的英格尔愤怒地道,“你们不是说替身万无一失吗?为什么我会遭受这样的痛苦?还想我相信你们?!”
法师们纷纷低下了头一声不吭,法协分裂之后势力大不如从前,高等级法师们也处于自顾不暇的境地,底下的法师自然得夹起尾巴做人。
塞西尔对于远在圣班泽发生的大事一无所知,基佬骑士团正在收缩势力,主要原因倒不是骑士团内部的动荡,而是许多文明与国家都处于混乱之中,坦布尼塔原来的所在地出现了数个小国家,格瑞特的大臣们则直接出现在了月城。
接到这个消息时,塞西尔很是惊讶:“格瑞特?确定是本人吗?”
“是的。”兰登道,“基佬骑士团内部有人在格瑞特呆过,确实是血脉家族的人,不过很年轻。”
“老的被安珀杀光了吧。”塞西尔咕哝道,“他们来了多少人?要干吗?”
“三百多人吧。”兰登道。
塞西尔本来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震惊地道:“三百人?我记得他们一共才四个血脉家族,直系人数有三百人吗?”
“有的,只不过被杀了不少,现在来的这些人大概就是全部了。”兰登带着微妙的笑容道,“要见见吗?”
这自然是要见的。
塞西尔去了会议室,见到了四位现任族长,不得不说这些人年轻得过份了,全部在20岁左右,甚至有一个看起来未成年,稚嫩的脸庞还有婴儿肥。
“尊敬的中央国王陛下。”行过礼后,年纪看起来最大的一个族长开口道,“请原谅我们的冒昧,我们正处于家族存亡之中,不得不厚着脸皮来求您网开一面……”
“我可不会去打格瑞特。”塞西尔直截了当地道,“这是你们的家务事。”
“不,并不是了。”开口的族长微微一笑,“我们决定脱离格瑞特,不知您愿不愿意接纳我们这些被迫流浪之人呢?”
塞西尔呆了下,有些好笑地道:“你们是血脉家族吧?”
“与圣班泽不同,格瑞特国王必须亲自面对我们才有发号施令的机会。”年轻的族长淡定地道,“您如果想了解,我们也可以详细地告诉您。”
塞西尔打量着这位族长,只看见了镇定与平和,他突然道:“你们是不是也学会了老妖怪的转生办法?”
年轻的族长笑容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仿佛长在脸上般,过了好一会儿才微笑着道:“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好吧,这个态度已经说明问题了。
塞西尔有些头疼地道:“你们就没有想过把安珀搞死自己坐皇帝吗?”
“皇帝?真是很好的称呼。”族长点了点头,“您如果担忧我们是诱饵的话大可不必,陛下……大概已经疯了。我们只是想找一个宽容的文明,能够让我们重新开始,开拓新的生活。坦布尼塔已经灭亡,南大陆内斗不休,西边一直看不起我们,那么只有中央王国了。”
塞西尔沉默了片刻,问:“安珀疯了?”
如果塞西尔能看见格瑞特皇宫中场面的话,大概会同意年轻族长的话。鲜血浸透了地毯,到处是发臭的尸体,安珀穿着睡衣、拿着短剑,带着满脸睡眠不足的疲惫与疯狂的眼神四处游荡着,宫中有足够的食物, 他也会制造魔法水与魔法面包,然而睡眠是无法用魔法代替的,他已经不眠不休在宫中乱逛了三天,所有活着的东西都惨遭毒手,他不相信任何人,所有人都是要害他的……所有人……
没有任何人进入皇宫,零星的惨叫把平民们吓走了,大臣们早就逃走,即使非血脉家族的人,发现血脉家族那些豪华的宅子空无一人也能嗅到危险的气息,胆小的直接逃出城,胆大了还敢洗劫一番,不过,皇宫是不敢去的,绝对不去,谁也不是傻子。
坦布尼塔的国王在国家崩溃之前死了,或者说,恰恰因为他的死亡造成了坦布尼塔的崩溃,而格瑞特相反,恰恰因为安珀活着才造成了格瑞特的分崩离析。
塞西尔最终没有答应这帮血脉家族的申请,三百人不是全部,他们肯定还有一部分人逃走藏了起来,反正只要不见安珀的面就行了。
“我有种预感,这帮血脉家族的人就像是一种鸟,把蛋生在其他鸟的巢里,这种鸟的幼鸟会早出生,把巢里本来的蛋通通推出去。”塞西尔脑中浮现出异形,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总之我不接受这些人。”
“都行,这些人无关紧要。”兰登道,“格瑞特也是,毕竟地处远东,对世界局势的影响不大,倒是另一个人比较重要。”
“怎么了?”塞西尔道。
“英格尔碰上麻烦了。”
兰登说完英格尔的遭遇后,塞西尔眉头皱得死紧:“这么不小心的吗?”
“可能是觉得胜券在握了吧。”兰登道,“不过我们确实对奴隶制国家了解得不多,有些秘闻不清楚,就连我也不知道那位小公主到底使用了怎样的办法。”
“那是位面伤害。”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莫耶倚着门框摆出一个潇洒的姿势,“英格尔自作聪明使用的替身确实不会把任何魔法伤害,哪怕是对灵魂的攻击传导到本体上,问题在于小公主当时已经处于特殊状态,这是圣班泽对弑亲者的惩罚,弑亲者会一直处于非生非死状态,灵魂一遍一遍重复死时的折磨直至永恒,过不了多久那位小公主的灵魂就会重生。为了实现这种效果,这个遗嘱法则其实是把小公主的灵魂剥离出来,放入一个特别的位面,所以她才能伤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英格尔,因为那个位面的坐标是不同的。”
知道这个消息并不能为塞西尔带来什么欣慰:“奥凯西也来了?”
“没,他现在业务太繁忙。”一提起这个莫耶的表情就不太好,“顺便说一句,别想着治英格尔了,没用的,除非有人能进入那个位面治疗,真正的伤口根本不在这个位面里。”
“我不是说了要他先别动手么?”塞西尔说道。
“你又不能控制他。”莫耶懒洋洋地道,“再说了,他不杀洛榭人,就不能杀其他地方的吗?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在同一时刻祈求正义与复仇吗?你那天真无邪的脑瓜子……”
“好了没你事了,出去吧。”塞西尔才懒得听莫耶的蛊惑,随意道,“看见奥凯西叫他悠着点。”
莫耶站在门口没动,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道:“你要知道,奥凯西现在可对我没有道德约束了……”
会议室里静悄悄的,塞西尔对莫耶的威胁充耳不闻,倒是兰登幽蓝的目光看了过去,混血魔鬼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心里居然有些发毛,干笑一声后悄然消失,仿佛从未来过般。
“你能打过他吗?”塞西尔头也不抬地问,仿佛这只是一句随口之话。
“以前不能,现在能了。”兰登托腮看着门口,蹙着好看的眉毛,“我只是一直奇怪,为什么莫耶没有打开炼狱之门,他已经不受圣骑士的道德约束了。”
“也许奥凯西并不想开门,只是不受圣骑士的约束,不是不受奥凯西约束。”塞西尔抬起头,有些感慨地道,“就是不 知道奥凯西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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