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澄的记忆里,江枫眠把他抱起来的次数加起来也不超过五次,每一次都够他高兴好几个月。他胸中一股恶气憋着出不来,满心都是“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那股恶气和不甘霎时冲上脑门,驱使他将魏无羡的席子和被子搂了起来。魏无羡在门边巴巴地守了半天,忽然门开,还没来得及面露喜色,就被一堆被一股脑扔出来的东西砸得险些仰面摔倒。木门再次重重关上,江澄在里面道:“你到别的地方去睡觉!这是我的房间!连我的房间你也要抢吗?!”
魏无羡…怔了怔,道:“我没有抢,是江叔叔让我和你一起住的。”江澄一听到他还在提自己的父亲,简直就像是故意在炫耀,眼眶都红了,大喊道:“走开!再让我看到你,我叫一群狗来咬你!”
魏无羡…连忙道:“我走,我走,你不要叫狗!”他拖着被扔出来的席子和被子,飞奔着跑出长廊…想了一阵,走到木廊没风的一个角落,把席子一铺,就在这里躺下了。可是越躺,江澄那句“我叫一群狗来咬你”在他脑海里就越是响亮,魏无羡越想越害怕…挣扎一阵,觉得这个地方呆不下去了,跳起来将席子一卷,被子一叠,逃出了莲花坞。他在夜风中气喘吁吁地跑了好一阵,看到一棵树,不假思索便爬了上去,手脚并用抱着树干,觉得很高了,这才心魂略定。】
蓝忘机看似面无表情,实际上心神一般分在关注自家道侣,一半很是认真地听魏婴小时候的事。
小小的魏婴在被江澄赶出房间后,居然会因为怕狗跑到外面爬树上去!究竟遇到过多少触目惊心的事,才会觉得爬高抱在树上才最安全?
不知怎么的,蓝忘机竟想起魏婴在莲花坞惊变失踪三月后回来的那段时间。
自那之后,在众人面前,魏婴时常便是一副睥睨的模样,仿佛高高在上,也似独览众生,他是否也是觉得修了鬼道、区别众人之后,唯有高处才能安心?若真是如此,那他一直不断重申的外道‘损身损心性’,与小时候那个拿狗恐吓魏婴的江澄,有何区别!
魏无羡并不知晓蓝忘机所想,他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伴着蓝曦臣所述所讲,他现在的心神好像和小魏婴重合了,甚至险些将那句‘我没有抢’大吼出声,可心中一直有个抑制不住声音在叫嚣,“你抢了,抢了属于江澄的江叔叔的宠爱、抢了江澄亲姐的关心,如今更是害得江叔叔、虞夫人、众多师兄弟丧了命,你还要抢些什么?!”
不对,江叔叔关心我,不代表就讨厌了江澄,师姐也对他和江澄两个向来一视同仁,还有……
魏无羡的心跳在逐渐地加快,这样很不对劲,他需要冷静下来!对了,蓝湛,有蓝湛在,蓝湛是他一个人的!
见手臂突然被握紧,蓝忘机连忙问道:“魏婴,怎么了?”
魏无羡道:“……蓝湛,我怕狗。”
蓝忘机松开手后,换了个两条手臂更能圈紧的姿势,将魏无羡完全纳入自己的保护之中,用行动表示,有他在,不怕。
魏无羡吐出一口浊气,在脑海中慢慢奏响舒缓的曲调来调剂心神,当初蓝湛在玄武洞底给他唱过的曲子就正合适……
第120章 一二〇、
魏无羡的那句‘怕狗’,江澄也听见了,觉得很不可思议,魏无羡这是害怕得更严重了?这里没狗,也听不见狗叫,怎么就吓成这幅模样了?
难不成只是想起当年事,也非常害怕吗?江澄带着几分心虚,有心想道个歉再说些什么,然而再看这家伙完全被蓝二严丝缝合搂住的动作,以及脸上大露八颗牙齿的痴笑,顿时觉得没眼再看,心中狠狠骂了自己一句多管闲事!
江澄:又再借机撩拨蓝二(`_′)
围观众人:……
好赖糊弄过去了,魏无羡心道。只是此刻颌首低垂的他,却不敢向师姐江厌离的方向看去哪怕一眼。
【不知在树上抱了多久,忽然,魏无羡听到远远有人软绵绵地在叫他的名字。这声音越来越近,不多时,一个白衣少女提着一盏灯笼出现在树下…江厌离道:“是阿婴么?你跑到上面去做什么?”魏无羡继续默不作声。江厌离举起灯笼,道:“我看到你了。你的鞋子掉在树下了。”
魏无羡低头瞄了一眼自己的左脚,这才惊声道:“我的鞋!”
江厌离道:“下来吧,我们回去。”魏无羡道“我……我不下去,有狗。”
江厌离道:“那是阿澄骗你的,没有狗。你没有地方坐,一会儿手就酸了,要掉下来的。”任她怎么说,魏无羡就是抱着树干不下来,江厌离怕他摔了,把灯笼放在树下,伸出双手站在树下接着,不敢离开。僵持了一炷香左右,魏无羡的手终于酸了,松开树干,掉了下来。江厌离赶忙去接,可魏无羡还是摔得一砰,滚了几滚,抱着腿嗷嗷叫道:“我的腿断啦!”
江厌离安慰道:“没有断,应该也没折,很疼吗?不要紧,你别动,我背你回去。”魏无羡还惦记着狗,呜呜咽咽道:“狗……狗来了没有……”
江厌离再三保证道:“没有的,有狗我帮你赶走。”她捡起魏无羡在树下的鞋子,道:“鞋子为什么掉了?不合脚吗?”
魏无羡忍着痛出的眼泪,忙道:“没有啊,合脚的。”其实是不合脚的,大了好些。但是这是江枫眠给他买的第一双新鞋子,魏无羡不好意思麻烦他再买一双,便没说大了。江厌离帮他穿上鞋子,捏了捏瘪瘪的鞋尖,道:“是大了一点呀,回去跟你改改。”魏无羡听了,总觉得自己又做错了什么,有些惴惴不安。
寄人篱下,最害怕的就是给人添麻烦。】
蓝曦臣有种是不是读错了的疑惑,其他聆听的众人也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有问题。
魏无羡此人,少时放荡不羁、呼啸往来的云梦大弟子,如今高深莫测、睥睨众生的夷陵老祖,何曾能想到儿时竟是如此小心翼翼的枯黄小白菜模样?!
被带到云梦江氏的数十年,前江宗主和虞夫人究竟是从何教导,才致如此之大的改变?
泉下有知的江叔叔及虞夫人若能得知众人此番疑惑,一定会怼回去:分明是魏氏夫妇的锅,关我们什么事!
魏无羡听到此处,想着过往种种,缓缓勾起嘴角。在那个白衣身影找到他开始,他在这世间才又有了一个灵魂归处。
江厌离想起知晓‘魏无羡叛出云梦江氏’消息的那天,她在祠堂擦拭魏氏夫妇牌位时向他们诉说的话。
伯伯伯母,你们将阿羡教的很好,他一直,都是个好孩子。
江厌离是父亲江枫眠之外,最先接纳、亲近魏无羡的人,如今再忆起往日,对乖乖巧巧的阿羡心疼怜惜依旧。
阿羡他幼丧双亲,早早便成孤儿,所受的委屈已经超出了他弱小的肩膀所能背负的程度,只是从小便有的认知、乐观让他在这个世界上看起来仿佛活的很好,无忧无愁。但其实,他什么都懂。
此事事了之后才和魏无羡化干戈为玉帛的江澄愣住,他从不知道魏无羡还有过这样的想法,毕竟没过多久,‘寄人篱下’的魏无羡就开始作天作地,跟他强排骨、争鸡腿儿,和众师兄弟一起挖坑闯祸样样不落了。
江澄心想,也许我并没有如自己以为的那般了解魏无羡。从前不注意他瑟缩的因由,后来不知他改头换面的缘故。
【江厌离把他背了起来,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一边道“阿婴,无论刚才阿澄跟你说了什么,你不要和他计较。他脾气不好,自己经常一个人在家里玩,那几条小奶狗他最喜欢了,被阿爹送走了,他心里难过。其实多了个人陪他,他很高兴的。你跑出来半天不回去,他担心你出了事急着去摇醒我,我才出来找的”江厌离其实也只比他大两三岁,那时才十二三岁,明明自己也是个孩子,讲起话来却很自然的像个小大人,一直在哄他。她的身体很瘦小很纤弱,力气也不大,时不时晃一晃,还要停下来托一托魏无羡的大腿,防止他滑下来。可是,魏无羡趴在她背上,却感觉无与伦比的安心,甚至比坐在江枫眠的手臂上还安心】
臭不要脸!
金子轩从小锦衣玉食,是个不知饥寒交迫、惊慌失措为何物的天之骄子,听泽芜君细细道来魏无羡的幼年情状后,上一刻还在对比两人原先的名气成就,颇觉惭愧,又心生敬意,下一瞬就没忍住在心里啐了一句!
阿离是女子,又比他大不了多少,怎能如此劳累与她?
背一下就算了,但是这副从此就赖了阿离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劳什子如姐似母的由来?还真好意思啊!
金光瑶缅想,也曾有过一个纤细瘦弱的女子,如此庇护于他。
薛洋也是眼神幽幽,如果,他小时候也能遇到这样一个人,多好。可惜也只是如果。
【忽然之间,一阵呜呜的哭声被夜风吹来。江厌离吓得一抖…魏无羡手一指,道“我听到了,从那个坑里传出来的!”两人绕到坑边小心翼翼地探头下望。有个小人影趴在坑底,一抬脸,满面的灰泥被泪水冲出两道痕迹,发出哽咽之声“……姐姐!”江厌离松了一口气,“阿澄,我不是叫你喊人一起出来找吗?”
江澄只是摇头。他在江厌离走后坐立难安,干脆自己追了出来。谁知道跑得太急又忘了带灯笼,半路摔进一个坑底,把脑袋也跌破了。江厌离伸手把弟弟从坑里拉起来,掏出手帕敷在他流血不止的额头上。江澄神情萎靡,偷偷瞅一瞅魏无羡。江厌离道“你是不是有话没有对阿婴说?”江澄压着额头的手帕,低低地道“……对不起。”江厌离道“待会儿帮阿婴把席子和被子拿回去,好不好?”
江澄吸了吸鼻子,道:“我已经拿回去了……”
两人的腿都受了伤,行走不得,此时离莲花坞尚有一段距离,江厌离只得背上背着一个,怀里抱着一个。魏无羡和江澄都搂着她的脖子,她走了几步就累得气喘吁吁,道:“你们这让我怎么办呀。”
两人眼里都还含着泪花,一齐委屈地把她的脖子搂得更紧了。】
金子轩对魏无羡和江澄一人一个瞪瞪了过去:……你们还更来劲儿了是吧?!
然而两人都当没看见,示威一般,面上都挂起了蜜汁微笑,齐齐对着江厌离唤道:“师姐!”/“阿姐!”
江厌离也对着他们笑靥如花。她的两个弟弟,她永远都会以之为傲。
金子轩:……
众人:……这种以长姐保护为荣的心态也是很了不起了。
蓝曦臣很遗憾,他也有弟弟,只是忘机从小独立自主,便是偶有伤痛小病,也会严格要求自己按部就班,需要他这个兄长相助的时候真的是少之又少。
聂怀桑对此很是羡慕,哀哀怨怨地瞅了一眼自家大哥,那意思“你瞧瞧人家怎么做长姐、保护弟弟的”!
聂明玦无语,蠢弟弟这是忘了他这做大哥的替他出过多少头、揍过多少人了。
很小就学会‘被欺负、告大哥’的聂怀桑:大哥你要是教训完人之后,别再回头罚我,不是更好么!
第121章 一二一、
【最终,她还是走一步停一步地把两个弟弟运回了莲花坞,轻声叫醒了医师,请他给魏无羡和江澄包扎治疗…江澄看着魏无羡的脚,神色紧张。如果…传到了江枫眠耳朵里,知道了他把魏无羡的席子丢出去,还害魏无羡伤了腿,一定会更不喜欢他的…魏无羡看他一副很担心的样子,主动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江叔叔的。这是我夜晚忽然想出去爬树,所以才伤了的。”
闻言,江澄松了一口气,发誓道:“你也放心,今后看到狗,我都会帮你赶走的!”见两人终于说开了,江厌离高兴地道:“就是应该这样嘛。”
折腾了小半晚,两人也饿了。江厌离便到厨房去,踮着脚尖忙活一阵,给他们一人热了一碗莲藕排骨汤。香气萦绕心间,至今不散。】
何止是‘至今不散’,怕是这辈子都散不了了。
魏无羡侧耳听之,嘴角微勾。他想笑,却是笑不出来,只能在心中安慰自己,江澄还好好的,师姐也在,还有蓝湛。
不论如何,他们以后一定会更好。
江澄想起当时自己都把脑袋跌破了,还要担心魏无羡的摔伤被父亲知晓,就是到现在也对此心有酸意。只是如今,哪怕他将魏无羡一箭捅穿、魏无羡把他打到骨折,也没人会再为了这样的事责罚于他了。
聂怀桑见状,大概能猜到江澄所想。其实细想而来,在这些从小就生活在继承家族使命的世家子弟之中,江澄倒是四大家族里父母亲缘最好的了。
聂家的继承人是他大哥,老爹跟大哥一个性子,从来不是慈父,训诫大哥也就是满意的时候比试一场、不满意便砍上三场的区别;蓝家不用说,双璧二人一年到头面见双亲的次数,双手都数的过来;金子轩身为兰陵金氏少宗主,父母俱全没错,但若真是受金光善那样的爹‘精心’教导,能不能好好坐在这儿都两说了。
江澄呢,父母虽都是严格要求,可毕竟从小到大的指点关爱样样不少,还有个温柔长姐细心入微,除了魏无羡,这个半路出家个不务正业但天赋惊人的师兄有点槽心之外,比起其他人来,简直不要太好。
可惜好人总是不长命……
聂怀桑在那七想八想地,觉得他们这一辈的几个都那么那么惨,简直伤春悲秋到能做出首诗来了。
江澄也是心中郁结,却更是看不惯魏无羡强颜欢笑的蠢样,顺嘴嘲讽道:“你也就只能记着那点香气了,毕竟今后嫁到了姑苏,只能被逼吃‘苦’!”
魏无羡不想再和江澄浪费无谓的口水,他是嫁还是娶的,日后事实一定胜于雄辩么,便道:“有金孔雀在,说的你往后好像还能每天喝到师姐的汤似的。”
这话甫一出口,江澄和魏无羡猛地对视一眼后,锋利的眼刀同时飞到了金子轩的方向。
金子轩:“……”这两人什么毛病?
蓝忘机:姑苏也是盛产莲藕的▼_▼
蓝曦臣:其实云深膳食也没有很苦(^_^)
【魏无羡蹲在院子里,把喝完汤的空碗放到地上,望了一会儿稀星点点的夜空,微微一笑。今天他和蓝忘机在云梦街上偶遇,忽然想起了当年求学云深不知处的许多事。他一时心血来潮叫住了蓝忘机,原本也想把话题往那方面引的。可蓝忘机提醒了他,所有的东西早就和当年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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