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只要回到莲花坞,回到江家姐弟身边,他就能有一种仿佛什么都没改变的错觉。魏无羡忽然想去找找当年那棵被他抱过的树。
他站起身来,朝莲花坞外走去,沿路的门生向他恭恭敬敬地行礼点头。都是陌生的面孔,他熟悉的那些猴子一样不肯好好走路的师弟们、那些会挤眉弄眼不肯老实敬礼的家仆们,早就一个都不在了。
穿过校场,迈出莲花坞的大门,便是一片宽阔的码头。无论白天黑夜,码头上总有卖吃食的小贩。锅里的油一炸香味四溢,魏无羡忍不住走了过去,笑道“今天料很足嘛”小贩也笑道“魏公子来一个?这个当我送的,不用记账上了”
魏无羡道:“来吧。帐还是照样记。”
这名小贩之旁,蹲着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人,魏无羡走近之前,正抱着膝盖哆嗦,似乎又冷又疲倦。听魏无羡说了两句话,这人才猛地抬头。
魏无羡双目微睁,道:“你?!” 】
蓝曦臣摇头,若魏公子是这种想法,也难怪每次忘机都是怅然离场了。
无可奈何择一坎坷路,单打独斗、浴血前行,心中希冀的绝不是毫无可能的逆耳忠言,而是一份无言相伴。
若忘机能说一句,人变心未变,大抵比那执拗的劝诫要好得多。
只是莲花坞外落魄之人究竟是谁,竟让魏公子脸色大变?这石壁所书,真是惯会给人泼冷水啊。
蓝忘机此刻的确如他兄长所言,得知魏婴所想后,便心存歉疚。原来他的一次次劝说是入骨之刺,不是什么苦口良药。
魏无羡想,如果蓝湛像兔子一样有一对长耳的话,此刻也一定已经没精打采地耷拉在脸颊两边了……可惜没有长耳,只有一副苦瓜脸。
突然想起那句‘一脸像是死了老婆的苦大仇深’,咳。
拿两个爪子捏起蓝湛脸皮的时候,他还在反省自己曾经的想法太过天真。事易时移,所有人都在往前走,他这个变得最彻底的人却只妄想固守往昔,怎么可能呢。
瞧,没有蓝湛,温情温宁他们就成了那些人用来撕碎假象的利刀。
他无意,却硬生生被算计成了有心……
第122章 一二二、
“魏无羡。”
温情突然出声道,“若不是真的走投无路,我一定不会去找你的。”
众人:守在莲花坞外面人,竟是温情么?
“当年若是我能有半点生路,也不会由着温宁求到你跟前。”魏无羡靠在蓝忘机身上,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用空着的左手缓缓抽出别在腰间的陈情,摩挲了一阵漆黑的笛身,眸中晦暗不明。
“公……公子,对不起。”温宁已是凶尸,胆小的性子却分毫未改,道歉时是连被阿苑抓着的手指都忍不住地瑟缩。
掠过笛身处,魏无羡又一边晃动着系在笛子上鲜红的穗子边盯着看,又像是将身后处温情温宁二人的情态尽收眼底,“你们姐弟二人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这话说的不怕我家蓝二哥哥误会吗?情姐,这可一点都不像你啊。”反是他,若是查实,金子勋确是因他之故才酿那起祸事,教他再如何自处?
温情道:“你是与我相识多久了,竟知晓我是什么样的人?”
魏无羡回头笑着道:“什么人啊,不就是个大名鼎鼎的庸医吗。”不等温情脸色黑下来,他又连忙道:“是神医神医……开个玩笑,有些事情,不管在公在私,还是于情于理,就是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的,无怨,不悔!”
在公、于理?这世上也只有你会这么认为了。
温情将温宁的手从两个小孩的魔爪下解救出来,面上对魏无羡的话不置一词。
“蓝湛,这个红色穗子好看么?”
“好看。”
“我也觉得好看,就是好像有点单调了,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请含光君帮忙再做个蓝色的配上?”
“……不会。”
“什么,连这个也不会?没事,有空我教你啊!”
“好。”
众人:……这个突然就换成老夫老夫闲话家常的情况,是怎么回事?
蓝曦臣:弟弟弟媳二人高兴就好~
【桀骜第十六
金麟台。
蓝曦臣和蓝忘机并肩,于金星雪浪的花海之中缓缓而行。
蓝曦臣随手拂过一朵饱满雪白的金星雪浪,动作轻怜得连一滴露水也不曾拂落。他道:“忘机,你心头可是有事,为何一直忧心忡忡?”虽说这忧心忡忡,在旁人看来,大概和蓝忘机的其他表情没有任何区别。
蓝忘机眉宇沉沉,摇了摇头。半晌,他才低声道:“兄长,我,想带一人回云深不知处。”蓝曦臣讶然道:“带人回云深不知处?”
蓝忘机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顿了顿,又道:“带回去……藏起来。”
蓝曦臣登时睁大了眼睛。他这个弟弟,自从母亲去世之后,渐渐的性子越来越沉闷,除了出去夜猎,就是整天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看书、打坐、写字、弹琴、修炼,跟谁都不爱说话,也就只是能和他多谈几句。可是,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脱口而出,也是头一次。
蓝曦臣道:“藏起来?”蓝忘机微蹙着眉,又道:“可他不愿。”】
读到此处,思及那句印象深刻的‘婉转的话听不懂’,蓝曦臣抬手面向魏无羡,心急地动作间就要代弟弟向魏无羡解释一番,怎知转面看到的是两眼放光、闪亮无比的夷陵老祖……
以为再读就是自己在金陵台上大犯众怒的魏无羡:……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惊喜╰(*°▽°*)╯
这几句话,听在脑子没溜的夷陵老祖耳中,就是‘我有了喜欢的人’、‘就想和那个穿黑衣的扎堆作对儿’、‘他不理我’。
理理理,只理你,就愿意和你~?(^?^*)
以为不会读到这些的蓝忘机:……嗯,回去就可以藏起来。
蓝曦臣:这是没有误会……吧?那时忘机难得忧心忡忡地向他这做兄长的求助,虽然猜到蓝忘机要带回来什么人,可惜本人不愿,也是无法。
江澄:我就知道,姓蓝没安好心。
聂怀桑被魏无羡诡异的表情震惊了,“魏兄,你就一点也不介意那个……藏?”先前说到‘关起来’什么的,分明抗拒得不得了啊?
魏无羡脸上挂着志得意满的笑容,“‘关’是不予视之外,‘藏’是不允外人害,是要把我护得严严实实的意思,天差地别啊,再说这也是他们蓝家人的传统了,有什么可介意的!”
聂怀桑:……实在不懂有何区别。
蓝忘机:……
蓝启仁:蓝氏家规哪条哪戒写了这样的传统的,你给我指!出!来!
蓝曦臣:我机智地选择往下读▼_▼||
【这时,前方一阵喧哗,一人啐道:“这条道是你能走的吗?谁让你乱走的!”另一年轻的声音道:“失礼了。我……”
一听到这个声音,蓝曦臣和蓝忘机不约而同抬起了头。只见影壁之旁,站着两个人,刚刚出声呵斥的人是金子勋,他身后跟着几名家仆与修士,被呵斥的则是一个年轻的白衣男子。那男子瞥见蓝曦臣两人,霎时面色一白,接下来的话也说不出口了。而正当金子勋横眉冷对之时,金光瑶恰到好处地出现解围了。他对那白衣男子道:“金麟台上道路复杂,怨不得苏公子走错路,你随我来吧。”
金子勋见他冒出来,哼了一声,绕过他们走了。那白衣男子却是一怔,道:“你认得我?”金光瑶笑道:“自然记得,为什么不记得?我们之前不是见过一面吗?苏悯善苏公子,你的剑法可好得很哪,上次百凤山围猎我就一直在想,这样的青年才俊,不到我们家就可惜了,后来果真到了我们家,可把我高兴坏了。请,这边走?”像苏涉这样投奔兰陵金氏的剑修不计其数,他本以为没什么人识得他,岂知金光瑶只匆匆见过他一面,就把他记得清清楚楚,还大加赞赏,苏涉不由得脸色大缓,不再看那边的蓝氏兄弟,随金光瑶而去,似乎生怕他们上前嘲讽或是指指点点。】
金子勋可真是次次出场、次次惹人生厌啊,魏无羡只在心中又是记上一笔不提,便略过他去。倒是这苏涉……
众人此刻方知,那脱离蓝家、自立门户的苏涉投奔金陵台后,为何甘入敛芳尊门下了。
魏无羡道:“剑法好?”催剑入水却丢了佩剑、瞄准屠戮玄武却‘误’伤了他,这样的剑法好?
金子轩哼道:“青年才俊?”对魏无羡救命之恩不思相报、对有师恩教义的姑苏蓝氏视而不见,贪生怕死、忘恩负义的青年才俊?
金光瑶垂眼,到底没敛下心中讽刺,直言道:“物以类聚、同流合污么,你们自然是看不上的。”
苏涉实力非是顶尖,声望也不高,然同样有颗向上爬的决心、同样固执己见的观念。举手之劳的一姓之恩、一名之缘就能简简单单笼络住了,某些地方便很得用不是?
只是不知,一起同流合污的他们,有何下场了。
第123章 一二三、
小人何如?
视而不见,过而除之;将心比心,善而用之?
蓝曦臣想,其实都没错,但行事不在于对错,而在于‘道’。
出世之人入世寻世道,在世之人出世寻天道,正因因果循环、朔回从之,知世故而不世故,历圆滑而弥天真,才是修者最好的人生修养。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希望他们这些人都能在这场先知奇遇中,悟出其中些许真义,不再平添憾事。
【斗妍厅内,蓝曦臣和蓝忘机依次入席…姑苏蓝氏不喜饮酒之名远扬,经金光瑶布置,他二人身前的小案上都没有设酒盏…谁知,未清净多久,一名身穿金星雪浪袍的男子忽然走了过来,一手一只酒盏,大声道:“蓝宗主,含光君,我敬你们二位一杯!”此人正是从刚才起就一直四下敬酒的金子勋。金光瑶知蓝曦臣蓝忘机都不喜饮酒,赶忙过来,道:“子勋,泽芜君和含光君都是云深不知处出来的人,规训石上可刻着三千条家规呢,你让他们喝酒还不如……”
金子勋十分看不惯金光瑶,心觉此人出身下贱,耻于和他同族,直接打断道:“咱们金家蓝家一家亲,都是自己人。两位蓝兄弟若是不喝,那就是看不起我!”一旁他的几名拥趸纷纷抚掌赞道:“真有豪爽之风!”“名士本当如此!”
金光瑶维持笑容不变,却无声地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蓝曦臣起身婉拒,金子勋纠缠不休,对蓝曦臣道:“什么都别说,蓝宗主,咱们两家可跟外人可不一样,你可别拿对付外人那套对付我!一句话,就说喝不喝吧!”
金光瑶微笑的嘴角都要抽搐了,目光满含歉意地望一望蓝曦臣,温言道:“蓝宗主他们之后还要御剑回程,饮酒怕是要影响御剑……”金子勋不以为然:“喝个两杯难道还能倒了不成,我就是喝上八大海碗,也照样能御剑上天!”
四周一片夸赞叫好之声。蓝忘机仍坐着,冷冷盯着金子勋硬塞到自己面前的那杯酒,似乎正要开口,忽然,一只手接过了那只酒盏。
蓝忘机微微一怔,蹙起的眉宇忽地舒展开,抬头望去。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身黑衣,腰间一管笛子,笛子尾垂着如血的红穗。来人负手而立,仰头一饮而尽,将空空如也的酒盏盏底露给金子勋看,道:“我代他喝,你满意了么?”眉眼含笑,语尾微扬。身长玉立,丰神俊朗。】
魏无羡转身与蓝忘机拉开间距,连陈情也被握紧在前做护胸状,挑起一边的眉毛、表情好不怪异地道:“蓝湛,那天要是我没去,你真会喝了那杯酒吗?先前我敬的酒你可是全都推辞掉了!”
众人:所以一万种的万一,含光君答了‘是’的话,你就准备奋起反抗以保清白了吗?
蓝忘机顿感无奈,抿了抿唇,答道:“不会。”手上动作迅速,又马上将人带了回来,两人再次不留缝隙地紧靠。
江澄无语,对魏无羡的脸皮已经不想在说什么了,只骂道:“别自降身价去和那些不知所谓的阿猫阿狗去比,不,狗都比这些人好得多。”
魏无羡懵,“不是,好端端的,你怎么又把我和狗放在一起说了?”
江澄:“……”狗也比你更可爱!
歪楼的双杰二人且先不提,对此处读到的宴会,聂怀桑却是颇有疑虑。
在夷陵老祖大闹金陵台的消息传出之后,他也曾听门下之人大致说过,乃是百花宴后金氏又寻了名目办的‘家宴’,不过,“是什么样高规格的宴会,还需请帖方能入席?清河聂氏、云梦江氏都不曾受邀,偏偏出席的姑苏蓝氏还在会上被金子勋这种人强行‘敬酒’?”聂怀桑此处直截了当地提出了疑问。
金子轩皱眉,当时他有事在身不在金陵台,同样不知那次‘家宴’是什么名堂。
若是为门下客卿及附庸世家所办,为何蓝家人在列?便是考量金光瑶与蓝曦臣结义之情,也解释不了同为‘三尊’聂明玦的缺席。还有,他这个堂兄金子勋的敬酒一遭,真的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胡乱挑衅吗?又恰逢温情因温家人求助魏无羡,夷陵老祖亲上金陵台,也仅仅是巧合?
如果都不是,这次宴席目的为何?又是何人所布的局呢?
金子轩幽深沉重的眼神再一次落在了金光瑶的身上……
蓝曦臣与蓝忘机对视一眼,顿时肯定了心中猜测。当日位列宴席的,具是金家人及其客卿、附属家族门派,还有,唯兰陵金氏马首是瞻的姚宗主之流。再联想到所提‘仙督’一事,那次敬酒,他们兄弟二人怕是接了金家的探路石了。
魏无羡拿把玩的陈情的手顿时停住,甚至紧握到青筋透出。若真是如此,那被害去性命的温宁和其他几个温家人,当真是受他所累?!
蓝忘机蹙眉,抬手将陈情取出,重新在他腰间放好,再握住空出来的触之微凉的双手,沉声道:“魏婴,静下心来,此事尚无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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