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打一场网球,比如,一伸手可以碰到的体温。
而这对他们却是奢侈品。多么悲哀。
忍足穿上了衣服,迹部叫了外卖,两个人坐在客厅里等,迹部没什么耐心地调着电视频道,忍足安静地坐着,努力忽视房间里的大象:他多久要走,下一次什么时候,还要多久——他们还有多久?
门铃响,迹部去应门,外卖送来便当,竟然还是日式的。
“当然和日本不能比,但聊胜于无吧。”迹部说,夹起一块寿司,沾了沾放在一次性碟子里的酱油,往嘴里送。
忍足吃了一口鱼,冷冻的罐装食品,一点都不新鲜。
有时候只是无常生活里的某个无足轻重的瞬间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那根稻草。对忍足来说,就是那口难吃的青箭鱼。他忽然就无法忍受了。
“喂,小景,跟我走吧。”他说。放下了筷子。
迹部顿了顿,看向他。
“我今天见到了你爸,他说给你十年自由发展。”忍足说。“我家里也想见你。在东京一样也有很好的公司,没必要一定留在伦敦吧?”
迹部没说话。
“我家里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在东京置业。全款虽然有点麻烦,首付还是没问题的。回来好不好?我现在做得挺好,虽然很忙,但想抽时间出来陪你打球还是可以的。”
“我不想……不想这样下去了。”他说。“虽然这样说很自以为是,但以后的生活,就算你不继承也没关系。”
他做好了心理准备迹部会拒绝他。毕竟这真的是很自大的提议,迹部景吾什么人?会接受跟着他走?甚至被他养?
但是迹部说:“好。”
他只说了这一个字,就低下头继续吃他的料理。
忍足愣住。他不太确定迹部什么意思,但也不好意思再提了。
第十三章 13
忍足回东京的时候还是觉得自己唐突。虽然迹部说了好,但之后就没再提过,所以他的“好”是好我知道了,好我答应你,好谢谢不用,到底哪个意思?
他确实没想过迹部的意思是好,我回来。
迹部又是三个月没跟他联系,忍足都快再飞一趟伦敦跑去逮人了,迹部就突然给他打电话,叫他去机场接人。
忍足去了,发现迹部带了十几个大箱子,正颐使气指着搬上货车。
他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迹部见他呆愣着,眉毛一竖。“还不过来帮忙?”
忍足赶快过去,把他的手提箱和球包放进自己车里,合上行李厢的时候忽然就恍惚,这一幕多么似曾相识啊。
十年前他把迹部送走的时候也问过他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却只是为了让迹部断念——那时他多么年轻,迹部也多么年轻,他飞回来,只是为了找他。未来一片茫茫,不知往何处去,他们轻易地就交付了自己,却没有力量守护对方……如果当时他坚决要留,迹部会留下来吗?他们会经历这一切吗?可以想见的是会更辛苦,但说不定也会更幸福吧。
只可惜人生并无法重复。连假设都毫无意义。他最终还是做了医生,在手术台和病房间穿梭,只有周末才有空去打球,重温一下当年手感。迹部最终还是走向金融世界,靠自己打拼出新的天地,当年的冰之贵公子、冰帝之王除了一起成长起来的同学朋友还有多少人记得?
或许成长就是这样,你以为浓墨重彩的青春不过是人生早期的绽放,光芒照射过,留下影子延绵,但漫长生活永远更真实,日日进步太难,心怀希望地走向未来已是命运宽待的善意。
忍足房子还没买,只好让迹部先去他租的地方,不太够大,一半箱子放不进来。迹部抱着手臂站在一地狼藉里一脸不爽:“叫本大爷回来结果你根本什么都没准备啊?”
“我也没想到你真的回来啊?”忍足答道。“再说这么大的事你之前连个电话都没打。”
“啧,本大爷就知道靠你是靠不住的。”迹部说,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讲的德语,忍足听不懂。
他收了电话说:“手冢回来了,我晚上约了他吃饭。”
忍足愣了愣。反应了过来。“等一下,你为什么跟他讲话要用德语?还有,你刚回来就约他?”
“用日语你不就听到了吗?会吃醋的吧?”
“用德语我听不懂更吃醋好不好?”忍足提高了声音。“而且你去吃饭就扔这么多箱子给我收拾?喂,迹部!”
迹部已经拍拍手潇洒走了。忍足暗骂了一声,开始打电话找房产中介。
迹部回来一个月,几乎没在家里吃过一顿,把以前朋友约了个遍,宣告本大爷回来了,忍足完全没话说。反正这跟他预想的同居生活不大一样。
他很快在医院旁边买了一套顶层公寓,迹部拍的板,看中位置方便,采光好,装修设计都很漂亮,虽然比预算要高不少,但忍足想想反正大少爷都回来了还怕挣不回房贷吗?就买了。
一个月之后迹部终于该见的人都见得差不多了,坐下来跟忍足一起吃了顿饭,他请的,在多年前他俩告别的那间餐厅。
忍足心情复杂。他这么多年都没再进过这家店,而迹部显然是故意的。
食物本身精致复杂但不值一提。迹部倒是心情不错的样子,就衬得忍足的心情复杂更格格不入了。
“所以,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忍足问。终于吃完了让他食不下咽的餐点。
“本大爷回来之前跟我爸谈过。”迹部说,用餐巾擦了擦嘴。
忍足坐直了身体。
“确切说,是又吵了一架。”迹部说。
“可以想象。”忍足叹气。
“但是怎么说,好像忽然能理解他一点了。他也有他无论如何都要守护的东西,就是迹部家。”迹部说。“至少这点我们是一致的。所以我们签了协议。他现在重点在海外发展,本土董事会内讧厉害,他需要有人牵制。我答应他十年时间把本地集团业务这块抓在手里。”
“所以还是要继承吗?”忍足问。
“属于本大爷的东西,没人可以夺走。”迹部说。
“总觉得会很累……”
“嘛,辛苦也是正常的。”迹部答道。“但是既然要做王,怎么可能不付出代价。”
“那么,婚约的事?”忍足问。
“至少这十年他不会用这事来烦我。”迹部回答。“至于十年后,本大爷都有实权了就更没必要听他的了。”
他顿了顿。“但主要是在东京不用经常见到他真是太爽了。”
忍足笑了起来。
迹部也微笑起来。“呐,侑士,你准备好了吗?”
忍足看向他,看向迹部的蓝眼睛,温柔地、专注地只映着自己的影像。经过多少年,他都会为这样的视线而战栗,血液沸腾,以至于万死不辞。
无论这个问题指向何意,都是会有他、会有迹部的未来。而他为这个问题已准备了十年。
“当然。”他说,拾起迹部放在桌上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
那一年的圣诞假期迹部跟着忍足回了趟大阪,在平安夜见到了他一大家人。迹部难得收敛了脾气,礼数周到谦和到忍足不敢相信。但想来也没什么不可能,迹部接受的教育,他家那些规矩只怕更多。
趁爸爸和迹部在规规矩矩地谈话,忍足把妈妈拉到了一边,问她怎么样,我男朋友还可以吧?
妈妈长吁短叹了半天。
忍足问怎么啦?
妈妈瞪他。我要是年轻三十岁我会去追他。你太赚了好吗?长得这么好,又能干又有钱,性格看起来也很不错,你怎么找到的?果然当初送你去贵族学校是对的。
忍足就笑。你怎么说话跟一心想嫁女求荣的家长似的,什么意思啊你儿子我不好吗?
妈妈说就你这德行,你抓不抓得住人家啊,妈妈好担心啊。
忍足伸手给她看手上的戒指。迹部手上也有相同的一个。
妈妈叹气。知道啦知道啦,刚见到就看到了,你姐还问我你俩是不是偷偷结婚了。真结了啊?
忍足摇头。那还不至于。但是这种事迟早吧。
妈妈拽他。你要主动一点啊!不能什么都等着人家。
忍足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关心我私生活了?
妈妈说那见到人了感觉不一样啊!我儿子对象这么帅,我高兴啊。
那边迹部谈完了,走了出来,向他点头示意,对妈妈客气鞠躬微笑,妈妈居然脸红了。忍足在心里大叹了口气,想小景你真是够了啊。
之后他们又一起去了乡下的祖宅,忍足要搬一些东西去新家,迹部陪他一起收拾,收着收着就翻到以前的回忆,忍足来了兴致,就一件件翻给他看。
“这个是我初恋啊。”忍足拿起那个泛黄的粉红蝴蝶结,还有进校时拍的照片,他辨认了半天,把雅美指给迹部看。“怎么样,很可爱吧?”
迹部琢磨了一会儿,指着当时不知道为什么穿着小裙子笑得一脸傻兮兮的忍足说:“这个比较可爱。”
忍足白了他一眼。
有很多的情书,在情书之外还有很多礼物。忍足感慨:“我还真是从小就很受欢迎。”
迹部被挑衅到。“本大爷收得更多,都被我扔了而已。”
“重要的心意要收藏起来啊。”忍足说,不以为意,捡起一个儿童球拍。“这个是我二年级的时候跟好朋友学打网球,后来在小六打比赛又遇上他,打输了呀,他哭了一场,后来还打不打都不知道了。我还蛮后悔的,早知道当时放水就好了。”
“放水的话更不公平吧?不过你小二才开始打?本大爷可是三岁就开始了。”
“嗨嗨~所以你打得好啊。不过我是天才嘛。”忍足笑。迹部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啊,这个,同一个宿舍的男生送给我的。”忍足翻开课本,拿起那封变得脆弱的情书。“大概算我第一封收到的情书?”
迹部拿起来读了一遍。“写得很好啊。”他有点吃惊。“‘我不会忘记你,也请你不要忘记我。我会等你。’你后来有回吗?”
“当时没回,但我后来有遇见过他,高中时候吧,染了银色的头发,变得非常帅气了,有点像白石,我还特意去跟他打招呼,但好像没认出我来——也可能认出来了但不想跟我说话吧。”
“啊……所以第一封情书居然是男生吗?”
“啧,好像确实是这样啊,结果搞得我现在喜欢你。”
“人生都是有预兆的。”迹部笑。他兴趣挺大的,还在忍足的箱子里翻了半天,听忍足讲每一样礼物的来历。
“就到小学结束就没了吗?”他问。
“上中学就去东京了。然后第一天遇上了你。”忍足答道。“之后的就没有存了。”
“为什么?”
“明知故问吧?”忍足说,拉下他的脖子,用手指抚摸他的嘴唇。“什么样的回忆能比得上真正的你?”
迹部笑起来,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他的手指。
几分钟后,当他们俩又缠在一起,迹部的衣服都脱了一半,忍足也开始喘息的时候,迹部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了。迹部伸手想接,忍足用腿勾他,他就忘了,可电话持续不断地响,忍足也只好叹气,迹部暗骂了一声,拿过来一看,立刻严肃起来,起身到一旁去接电话。
“圣诞节哎。”忍足在旁边哀叹,躺在地板上用光脚在迹部背上滑来滑去。“哪个不长眼的我真想揍他。”
“我爸,想跟你说话。”迹部把电话递给他,神色有点古怪。
忍足立刻闭嘴,拢拢自己的衣服,坐直了,正襟危坐接过电话。迹部父亲先是说了一通日本天气冷啊,又说伦敦搞了新的夜景很好看,然后说忍足君今年回家过年吗,然后说景吾跟你一起吗,中间夹杂着对自己今年业绩的自吹自擂和对儿子叛逆的不满,最后毫无预兆地挂了电话。
忍足听到盲音,看着电话上的通话时长皱了皱眉。
“他问你今年新年要不要回家。”他说,一句话总结,把手机扔还给迹部。
“啊?他自己跟我说不行吗?”
“他怕又跟你吵起来吧。”忍足凑上前,抓住迹部的衣服把他拉倒在地。
“啧,老头子老了之后就各种奇怪。”迹部说,把手又重新伸进他衣服里。
“我随便你。反正我家人也见过了。新年不在这里过也没关系。”忍足答。
迹部想了想。“你陪我的话,本大爷就回去。”
忍足叹气。“求你别在我在的时候跟他吵起来就行。”
迹部哼了一声,看起来完全没有和解余地。他低下头,亲吻忍足的下巴和喉结,继续他们刚才没完成的事。
第十四章 14
他们最后还是飞去了伦敦,临期买的机票非常贵,没有头等舱只有经济舱,在狭小的座位上缩了十个小时后迹部脸色就不大好看,忍足生怕他见他父亲又爆炸,全程都很战兢,但迹部先生似乎真的挺高兴儿子回来,虽然嘴上还是要说两句,但有忍足拦着景吾好歹没发脾气,还耐着性子吃完了晚饭,甚至饭后有耐心陪他爸散步散了很久。
忍足站在他家过于广大的门廊前等他们俩回来,靠在立柱上,在手机上回新年的祝福信息,听见声音抬起头来时,看到迹部居然是笑着的,一时也有点震惊。
迹部回来很亲昵地捏了一把他的脸就走进去了,他爸跟在身后,在忍足也打算跟进去的时候叫住了他。
“忍足君,我听说这一年你很照顾景吾。”迹部先生说。
忍足站直了身体,看向他,有点摸不清这个走向。
“有时候也觉得年轻真好啊……原来那么小的景吾也长这么大了。这个花园,原先是他吵着要建的,但后来全是我在弄。”迹部先生说,看向自己的庭院,中央有一个玫瑰花园,但冬天,并没有花开,全都是枯藤和叶子,在黑暗中看起来黑漆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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