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双卿本不欲答应,也不想招惹这些是非,可是冬银看她可怜,联想到自己无父无母的身世,撺掇袁双卿将她留下。不过一个月之后的今天,冬银应该多少有些后悔当时这个决定——
她哪知道这女子如此无赖损人?
张家相公铺好糯米,回头一看,他那被邪祟纠缠的妻子已经被放了出来,正往袁双卿身上扑,眼睛里尽是贪婪之色。
袁双卿双手将桃木剑挡在身前,左脚抬起,脚尖点在她肩膀上,向后退去,朗声道:“你还不速速现身!”
张家娘子自从疯魔后已经没有再开口说话过,此时却咯咯直笑,如同一个正常人一样,只是声音略显阴沉:“这具身体弱了点,不过我住着还算舒适,为何要现身?你若是把你这具身体给我,我就考虑考虑放了这小娘皮。”
袁双卿冷冷的说:“我这副身子,你受得起吗?”
‘张家娘子’冲袁双卿抛了一个媚眼,但是因为眼白快要覆盖住眼黑,这媚眼有一丝恐怖,而且她又披头散发,更加没有美感可言:“没关系,阳气是盛了点,但若是先将你杀死再附身,虽然没几天就腐烂了,也好过其他的普通人。”
袁双卿凝眉,淡淡问道:“你害了多少人?”
‘张家娘子’道:“我算不清多少人,不过今天你也会是其中之一,不如去地府里问问其他人。”
袁双卿淡然一笑,道:“既然你已经作恶多端,我也不用手下留情。”
‘张家娘子’眉头一松,长发忽然如同被风刮起一般飞舞起来,千丝万缕拉成长长的丝线,纠缠着朝袁双卿奔去。
袁双卿将桃木剑别回身后,手往衣袖里一伸,几条黄符哗啦一声展开,在月华下竟有莹润的光泽,邪祟一看,登时吃惊不小,没想到袁双卿虽然看着不大,手里的符刻画得却很完美,袁双卿双目微凝,手腕一抖,那几个符应势飞向‘张家娘子’。
‘张家娘子’的发丝陡一接触到袁双卿的符箓,便如同开水煮沸般打着滚滚的波浪向后急退,‘张家娘子’的身体也在向后退去,想来是要离开这拘束之地,然而她刚一进廊子,就踩在撒下的糯米白粒,登时如同被烫着一般,忙把脚缩了回来,这道身躯对自己而言虽然有用,此时反而成了莫大的束缚。
一道灰色烟雾般的气体从张家娘子身上散出,很快凝结成灰色的人形模样,张家娘子的身体陡然一松,栽倒在地上,趁着邪祟和袁双卿纠打在一起,男人大着胆子将妻子的身体抱起来,放倒在走廊。
袁双卿扭着桃木剑,道:“你不是鬼。”
邪祟呵呵笑着,蒸腾的黑雾在灰色的身躯上扭动:“我怎么会是那种低级的种族。”
袁双卿怔了怔,不自觉皱起细眉:“鬼不低级。”她复又觉得自己反应有些大了,心中升起一股难堪,于是拉下颤抖的睫毛,遮住了深邃的双眼。
两人已经打在一处,糯米的作用只能束缚住被缠身的人,所以他们很快出了院子,越打越往林子里而去,袁双卿将黑狗血泼向邪祟,邪祟丝毫也不避讳,黑红的血洒在他身上,没起任何作用。
邪祟嘲道:“你拿驱鬼的方法对付一个妖灵?”
“你是妖灵?”袁双卿恍然大悟道。妖灵,动物之灵也。动物的寿命有限,生前是无法修道的,死去后有些动物的灵魂没有入轮回道,反而生智,这才可以如鬼一般开始修炼。能生出灵智的动物少之又少,能修出真身的更是极少,一般妖灵都在大山深处,这只妖灵修出了邪气,变成了邪灵,这才会出来祸害人类。
袁双卿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反而定下心,道:“我师父曾经说过,鬼妖之道殊途同归。驱鬼和驱妖,虽然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其实不然。”
说话间,她已将手心摊开,口中往上轻轻一吹,那吹出的气是阳气所化,如同一道匕首,划破手心,手心便出现了长长的一道伤口,从里面渗出一丝丝的血,而后很快凝聚成了血珠,那血珠沾了袁双卿的阳气,红中隐隐夹杂着金丝般的光芒。
袁双卿身体里的阳气一旦外泄,所带来的力量是极大的,当然诱惑也是巨大的,可能不大一会,方圆百里的鬼妖就会如同闻到了美味的食物一样,接踵而至,而她必须赶在这之前,将妖灵斩除。
那妖灵在看到袁双卿划开口子后,就想逃走,但是立刻就闻到了一股从袁双卿身上散发出的浓郁香味,这香味对于它来说是致命的诱惑,妖灵模糊到看不清五官的面皮上,眼睛的部位却忽然发出两道鲜红的光,有些邪气,有些诡异。
“给我,给我……”妖灵喃喃道,身躯在本能的驱使下飘向袁双卿,本来不该因为阳气就会失去本性,可是这妖灵修习邪法,更加经不住诱惑,所以此时倒已经没有了理智。
袁双卿淡淡一笑:“这就给你。”
她手心一挥,渗出的血液从伤口里分裂而出,在月光下散成血雾。珠儿从院子里跑出来,刚巧看到这一幕,那穿着淡黄色道士服的少女,面前是大片淡淡的血雾,而那血雾又开始割裂,在极短的时间里变成一道红色的链条,附上冲来的妖灵身上,少女在动荡中长发飞舞,手中掐诀,手心里的血又再次渗出,在指尖凝成复杂的血符,嘴里随之道:“去!”
那血符粘上妖灵的脑门,化作点点光芒,压制住了它身上的黑气,袁双卿跟着抽出桃木剑,冲妖灵肩头斩下,那妖灵早就丧失了行动力,避之不及,被桃木剑斩到,怒吼一声,身体冲破血链,在空中变成了一只黑狐狸,重重摔了下去。
这狐狸身上的最后一丝灰气消失,整个身躯也慢慢消失了。
第五十三章
妖灵已除,袁双卿不敢再逗留此地,带着珠儿一起去了张家小院,从包袱里取出一瓶金疮药,飞快的洒在伤口处,这金疮药极是有用处,伤口虽不至于立刻恢复,但是一点血迹都没有了。
房间的灯亮着,想来张家相公已经在里面照顾他的妻子,袁双卿想了想,还是没有去作别,离开了院子。
两人走到夜道上,珠儿刚才看了袁双卿斩杀妖灵的一幕,却并不害怕,反而有些兴奋,她看了袁双卿的手一眼,开玩笑道:“你要是除一只鬼就要放一次血,多少血也不够放吧?”
袁双卿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眸的光暗了暗:“哪天血用完了,我也就躺进了棺材里,算是了了世间事。”
珠儿知道袁双卿淡泊,但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倒像是看淡生死的七旬老者,不禁挑着眉头,摇了摇脑袋:“你才多大,就想着死了,我孑然一身,都还没想着要去死呢。”
袁双卿道:“有句俗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不懂我的难,怎会知我所思所想,自然,我也不太懂你,你说你家破人亡,可我却不觉得你有多么痛苦,是你隐藏太深,还是天性使然?我有些好奇。”
珠儿道:“你就没想到第三种可能?”
“哪种?”
“我骗了你,我并非家破,更未人亡。”
袁双卿停住脚步,看向她,似在无声询问,她是否真的在骗自己。
珠儿笑了一声:“你信了?我不过说说而已。我……的确是家破人亡了。”
袁双卿回过头,又变成不甚在意的模样,道:“你既然不想说,我不会逼你。”
两人的对话就这般戛然而止,谁也没有再问出什么来,半路相逢,又能掏出几分真心呢。
第二天,袁府的门外终是迎来了久未归家的双卿小姐,听着出来迎接的家丁一口一个双卿小姐,出于礼貌,袁双卿也未曾纠正他,她更喜欢被人叫袁天师。
大约是想勾起袁双卿的思家之情,将她引进门后,并不是立刻带她去见袁老太太,而是领着袁双卿去了她从小居住的院子,这院子在她走后就没再住过什么人,虽然有人会来定期打扫,依然透出几分荒凉,袁双卿对于这里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美好的回忆,但她依然记挂着这里的一样东西。
长曦曾给她写过的字条,埋在衣柜的衣服下面,袁双卿从旧衣服中把她取出来,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故人不知归何处,留给她的,竟也只有这区区几样,说什么聊以慰籍,倒不如说见之更思。
袁双卿和长曦之间的纠葛,冬银是少数知道的人之一,此时看袁双卿恍然若失的神色,就知道这纸条不会简单,又见她终是放下了纸条,只把它轻轻放在桌子上,只得小心翼翼地问:“少主,要不要收进包袱里?”
袁双卿怔了怔,淡淡道:“不用了,随它去吧。”
冬银欲言又止。
气氛正僵硬,门外有家丁道:“双卿小姐,老夫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袁双卿便关了门,带上冬银和珠儿一同去往袁老太太的主院。袁家的仆人们路过袁双卿,纷纷露出复杂的神情,对于袁双卿即有些好奇,又非常畏惧。
好奇是因为她五年后出现,却穿了一身道袍,不梳女辫,头戴玉冠,若不是这张脸太过秀气,大概都不会有人觉得这是女子。这说到畏惧,虽然袁老夫人下了命令不允许大家讨论五年前袁双卿出逃之事,但是下人之间难免会通气,都是知道却装作不知的,显然对于五年前闹鬼一事有所忌惮,甚至传到今日,已经说是袁双卿可以和鬼神通灵了,神乎其神。
袁双卿对于这些探究的目光,早就已经浑不在意,等到了从前天天给老太太请安的那个堂屋,袁双卿的面上才终于有了一丝裂痕。这是除了那个小院子,袁府最让她熟悉的地方了。
袁双卿矮身掀开帘子,就见这不大不小的堂上居然坐满了人,想来是得到了消息赶来的,袁双卿抿着唇,对这阵仗颇有些不适应,也没有细辨这些人究竟都是什么人,暗暗吸了一口凉气,走上前微微弯下了腰,抱拳请安道:“老太太好。”
五年了,可能是因为养尊处优,岁月也没在老太太的脸上刻下太多的痕迹,她还是袁双卿记忆里的模样,只是年纪大了,老太太似乎没以前那般锋芒毕露,袁双卿行完礼后,她也没责备袁双卿不叫她祖母,还罕有地露出一抹微笑,让下人搬凳子给袁双卿坐。
袁双卿就在堂下坐下,接受一屋子人来来回回的审视,当然她也没有去一一拜见,只给了袁老太太一点体面。
袁双卿这抱拳手法颇有些江湖气息,她已经许多年没有正经请过安了,这袁府在老太太的统领下,大多都是些趋炎附势的顽固,果然袁双卿这样敷衍,立刻就有人跳了出来:“妹妹,多年未见,你都已经忘了见奶奶需要行跪拜之礼了吧?”
说话的是老太太座下左边第二把椅子上的一位,看上去还算年轻,穿着华丽的衣服,只是身材有些臃肿走形,像是在水里泡过几天一般,袁双卿初时还认不出来,细细端详了一会儿,才在那人越发恼羞成怒的眉目间找到了当年的影子,恍然大悟的求证:“你是袁箐箐?”
袁箐箐拧着眉,不快道:“我是你长姐。”
袁双卿却像是没听见一样,问道:“你不是嫁人了吗?”
“我嫁没嫁人,与你何干?你不声不响走了五年,从来没给家里寄过一封书信,袁双卿啊袁双卿,你到底有没有心?”
袁箐箐的声音有些尖利,袁老太太微皱起眉看了她一眼,却也没有阻止,有心看看袁双卿的反应。
袁双卿也没有立刻反驳,下人来奉了茶,她端起来饮了一口,低头看了看杯中的茶末,小声道:“这里面应该没下毒吧?”
袁老夫人的右边就坐着她的四儿子袁琪,袁琪听得这话,看着一堂屋人古怪的神色,咳了一声怪道:“你这是什么话?”
袁双卿笑道:“四叔勿怪,只是开了个小玩笑。”
袁箐箐咬着牙道:“你有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
袁双卿看着她,奇怪道:“你说什么了?”
“你……你故意的!”
袁双卿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气得袁箐箐满面通红,老太太这才慢悠悠出来打圆场:“你不在,箐箐也经常提起你,她虽口无遮拦,有些任性,但是待人却是真心实意的,我膝下孙女只有你们几个,和和睦睦才为好。”
“是,”袁双卿淡淡应声,对于老太太的偏袒,面上毫无一丝波动,反而乖顺异常,看了袁箐箐获胜的嘴脸一眼,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而后单刀直入:“想来老太太已经知道我此行的目的。一是为了庆贺老太太七十寿诞之喜,礼物慢则四日,快则两日,就会从狐岐山送来。这二,就是为了我父母的遗物。”
袁双卿说完后,堂上又陷入了新一轮的寂静与尴尬,袁双卿低着头啜茶,等老太太发话,最后却是老太太左边一人先出口:“双卿,你可还记得我?”
袁双卿闻言抬头看去,是没见过的一张脸,但是和袁琪有些相似,只是更老一些,眼窝深陷,像是长期劳累所致,袁双卿略一思索,想到袁老太太的膝下,目前还在的儿子只剩她四叔袁琪和大伯袁焕,便了然于胸,微笑道:“您是大伯伯吧?”
袁焕笑道:“是啊,你都这么大了,你很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
袁双卿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能笑一笑。
袁焕身后就是袁焕的大房夫人,一见气氛又开始尴尬,就有些忍不住了,打着圆场道:“双卿从这么远的地方赶回来,舟车劳顿,不如先去休息,等到了午时,我再叫你过来用餐,你看如何?”
袁双卿道:“也好。”她并不着急索要父母的遗物,默默环视了堂上的众人一眼,他们像是有些怕她,尤其是一些很小的孩童,都不太敢与她对视,袁双卿知道袁家家教甚严,甚至磨灭了很多孩子该有的秉性,本也没有多想,忽然听到人群里传来天真烂漫的叫声:“你不是鬼吗?为什么能够白天出现?”
袁双卿扭头看去,却原来是个小女娃,瞪着好奇的眼睛在看她,她身边的妇人被吓了一跳,一把搂过小女娃,面如死灰。
“谁教她的?!”
袁老太太发火道,拿着那根拐杖重重的磕在地板上。
那妇人是袁焕的一房姨太太,颤颤巍巍地解释:“老太太恕罪,小孩子不懂事,不是有意的。快,向你双卿姐姐赔不是。”
妇人推了推女孩的肩膀,女孩虽然莫名其妙,却也畏惧于袁老太太的威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袁双卿颇觉无趣,道:“无妨,我也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何况对方还是个小儿。既然没什么事,那双卿就先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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