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长曦也深刻明白,在这世上除了她,只有张子忠待袁双卿最好。
两人出发点皆是为袁双卿,就算最终殊途,也没什么好怨的。
回去路上,袁双卿忽然一叹,蹦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不知道张一游死了没有?”
她那天将剑送入他的胸口后就匆匆离去,对方是死是活都一概不知。后来想起,也是觉得这一剑之下,难留活口,大抵是已经死了。
看完师父后,她倒念起这个人来,若他还在世多好,找到他将他按在师父坟前,质问他,将张子忠推出去那一刻,可曾有过片刻后悔。
长曦与她十指相扣,道:“我带你去找。”
袁双卿吓了一跳,想到爱人的那一层身份,找一个人或者鬼恐怕也不难。
若不是那块黑色牌子,长曦也不能在白日里现身,想到这,袁双卿不禁露出灿烂的笑容,真心实意的说:“本来我有些怨冥王,但是现在不了,我觉得她真是个活菩萨!”
长曦微笑道:“她可不想当菩萨,你把她比作菩萨,她大概只会觉得掉价。”
“她如果是想要别人都怕她,倒不如让自己长得丑一些凶悍一些。”
长曦挑眉,忽而问道:“你觉得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袁双卿毫不犹豫的说:“当然你好看!”
“孟婆好看还是我好看?”
“你你你。”
“朱昭懿好看还是我好看?”
袁双卿一愣,她可从没跟长曦说起过小公主,她是怎么知道的?转而一想,长曦能知道这么个人,肯定是小逢生告的密。袁双卿无奈的咬了咬牙根。等回去之后,一定找机会好好教育教育她。
正在这时,长曦轻飘飘的声音传了过来:“犹豫这么久,看来是她好看。”
袁双卿面色一僵,大声道:“肯定你好看啊!你最好看了,天底下没人比得上。”
长曦淡淡道:“我怎么觉得你言不由衷?”
“冤枉啊……”
袁双卿苦着脸,虽然长曦吃醋的样子她很喜欢,但吃醋的后果她不一定能承受得住。
袁双卿急中生智,反问道:“那是你那个未婚夫英俊,还是我英俊?”
“你能用英俊来形容吗?”
“那也就是说我没他英俊咯?”袁双卿昂起下巴,一副我赢了的样子。
长曦嘴角溢出一丝莫名的笑意,未达眼底就已消失。她缓缓道:“怎么了,拿我前未婚夫和朱昭懿做比,难道朱昭懿是你前未婚妻不成?”
袁双卿:“……”
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张一游果然是没死,那把剑偏移了一些,外面的缠斗结束后,作为赢家的袁焕命人将他送医,救了他一条命。
只是醒来后,这人便彻底疯了,见人就会傻笑,上前不让人离开,有时候问他们看到鬼没有,有时候哭着喊老头子。
袁焕没有那个闲情逸致理会他,救他也算对得起了。关也关不住,索性将他逐出府。
长曦和袁双卿找到他时,他整个身上都散发着恶臭,衣服还是三年前那个衣服,破烂不成形,光着脏脚坐在地上,不像旁边乞丐在认真讨饭,低着头一声不吭。
过了一会儿,来了几个玩耍的孩童,捡起石子丢在他身上,笑着叫他:“大傻子!”
他也不生气,抬起头痴痴的笑,露出与周身不符的一口白牙。
孩童们围着他玩闹了一会,觉得没意思,施舍了一块发黄的干硬馍馍给他,蹦蹦跳跳离开了。
想来是饿久了,张一游将馍馍猛塞入嘴里,嚼也不嚼一骨碌往下咽,那馍馍似乎卡在了喉咙里,下不去也上不来,到最后涨的脸色通红,他着急地将手指伸进嘴里,想要抠出来。
袁双卿看不下去,解开腰间的水袋,穿过身旁的摊贩,蹲下身放在他面前。
他跪下来拿起水袋,将里面的水喝光,抬头看着袁双卿咿呀叫了两声,像个孩子般傻笑,似乎一点也认不出眼前人是谁了。
长曦走到袁双卿身边,两个人并肩而立,因为逗留在一个傻子身边,光鲜的样子又和地上的人格格不入,吸引了不少探究的眼光。
“他真的痴傻了吗?”
“或许吧。”长曦沉声道:“可能在他下手的那一刻,已经开始后悔了。”
“有很多事情的起因都是一时冲动,再回首却发现于事无补,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张一游吃饱喝足,拿着水袋在上面好奇的抠来抠去,袁双卿看着这样的他,心门忽然敞开。
师父若是看到他这个样子,怕也不会再行追究,带回去让他在师父坟前磕头赔罪的念头终究淡漠下去。
袁双卿给他丢了些碎银子,便牵着长曦离开,走了一段距离后回头看,张一游似乎不知银子为何物,把它们拿在手上傻乎乎揉搓着,觉得不太好玩,又把它们丢到地上,重新捡起水袋。
一个乞丐冲过来,兴冲冲把银子抢走了。
张一游没有管他,拿着水袋继续在手里咿呀咿呀地把玩。
袁双卿看得认真,直到长一曦握紧她的手指轻轻晃了晃,袁双卿这才将目光收回,望向长曦。
“想救他?”
袁双卿闻言轻轻摇了摇头,对着爱人笑了笑,一脸明媚:“他已自救。”
“你呢?”长曦又问。
袁双卿怔了怔,目光闪动着晶莹。眼前含笑温良的女子是她此生最爱也最珍视的人。
从袁府七年的默默相护,再到离开袁府后的一路扶持,青涩的暗恋变成两情相悦,结出蓬勃的果实,如今已逾十六七年。这一生大好的年华,都和她紧密相关。
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来之不易的再次相守让她如坠云梦,恍惚不知今夕何年。有时候晚上两人相拥着抵足而眠,到早上醒来后长曦若不在身边,她就会感到莫名害怕和恐慌,怕这一切都幻灭,怕昨晚只是思念成灾后的美梦。
她在绝望中待的太久太久,久到辨不清真假。
是以长曦夜晚之时就算有公差要忙,仍然会在天亮前赶到她身边,抱着她从深睡中慢慢醒来,而后再交换深情的一个吻。
我呢?我是否被救起来了?
袁双卿扪心自问。
许久,她盯着爱人阳光下璀璨的琥珀色眼眸,恍惚了一瞬。
不管她在何处,长曦都用这种包容的样子注视着她,一直一直。
仿佛被突然打开了心房,往里注入了柔软温暖的气息,轻飘飘的飞往云端,而后落到实处,经久不息。
袁双卿歪着头,莞尔笑道:“我已被你拯救。”
第九十六章
袁双卿近几天心情有点糟糕,她视如珍宝的小逢生长大了,想要嫁人了,这本来是一个比较喜庆的事——
如果对象不是张青柏的话。
袁双卿想不通,只是去了两年长安学做生意,为什么自家逢生会看上那只花心的萝卜头,还修书一封回来,说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请她与媚娘商议嫁娶事宜。
年轻人精气旺,一时被感情冲昏头脑也很正常,鱼逢生不会回以前的家了,袁双卿便是她的半个长辈,肯定要为她后半辈子着想。
袁双卿把自己关在书房想了半天,越想这事越不成,这门亲事不能同意,张青柏这小子不靠谱啊!
她顺便征求了一下长曦的意见,本以为两人心意相通,肯定处在同一阵营,长曦也说了,都听她的,她觉得不行那就不行,结果某天去了一趟长安,晚上回来便说她不反对了……
袁双卿无言良久,道:“他是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了?”
“没有,”长曦脱下乌纱冠,柔声道:“我不知道他原本是什么样子,不过现在他确实是个君子。”
“你是怎么知道?”
长曦脱衣服的手指顿住,似在思量,又似有些难以启齿,而后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他抵挡住了诱惑……”
“什么诱惑?你让人去勾搭他了?”袁双卿追问。
结果长曦手指无意识搅了一下发尾,把这话略过,脱了外衣道:“睡觉吧。”
这闪躲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袁双卿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感觉,她嘶地一声吸了口冷气,想到那个可能,手指头都在哆嗦:“你亲自下场勾引他了?!”
千万别是……千万别是……
“是……也不是。”
这么棱模两可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袁双卿哪还忍得了,蹭的从床上蹦起来,心里已经恨不得冲到长安吃了张青柏,铁青着脸道:“你说清楚,什么是不是的。”
长曦看着她,面色淡下去:“你这么生气为哪般?把他当什么了,把我又当什么了?”
“我……”袁双卿一时语塞,刚冒出头的一点怒火被压了回去。她现在什么都不怕,最怕长曦不高兴,但凡她不高兴了,袁双卿心就软了,只想好好哄她。俗称惧内。
“那你倒是说呀,我也会着急的嘛。”袁双卿语气里带了点撒娇。
长曦将她拉回坐到床上,见小姑娘跟受了委屈似的,也暗暗检讨了一下自己,无奈的捏了捏她的脸,柔声道:“也怪我没说清楚,不过你多大了,还是这般急心眼。其实我不过是在他梦里加了点东西,他也没见过我的样子,索性就用我的脸入了梦,他很规矩,什么也没做。”
袁双卿脸都绿了,哆嗦道:“就算梦里什么也没发生,可等他回庄里见到你怎么办?你要他如何面对你,我又如何面对他。”
“我不见他。”
袁双卿摇头:“那怎么行?等到他们结婚之时,我们是要一起坐在高堂之上接受拜礼的。”
长曦揉了揉眉心,顿觉失策:“我戴上纱巾如何?”
“行,”袁双卿把腿卷到床上,目光幽幽的望着她:“那个披着你面皮的假人是如何勾引他的?”
长曦知她还放不下,隐隐有些想笑,故做正经道:“我只负责托梦,其他不管。”
袁双卿抬起下巴,恶狠狠地说:“那我也不管。”
她话音刚落,人忽然往前扑去,把长曦压在了身下,咬牙冷笑:“今天你是逃不出本座的五指山了。”
长曦本来还有些发懵,反应过来后便闷声笑出声,轻挑细眉煞有其事的附和:“不知佛祖是想将我揉圆还是捏扁?”
“自然是想将你揉碎了装进肚子里。”袁双卿来了兴致,故作低沉道:“你可从了本座吧。”
长曦眯了眯眼,勾起她的下巴笑骂道:“小色胚子,再说下去佛祖得不高兴了,快快变回你自己。”
袁双卿咯咯笑着,将下巴搁在她下巴上,印下一个吻,温声道:“遵命,我的阴司大人。”
第二日,袁双卿便去找媚娘她们商议,虽然昨晚已在长曦面前松了口,但是看着媚娘和张婉儿脸上兜都兜不住的笑容,又感觉莫名糟心……
怎么当年一时心软,就救了个会拱自家白菜的猪?
她现在其实就是岳父心态,不管是谁,就算是稳坐高堂的皇帝陛下想要娶鱼逢生,她大概都觉得不相配,嫌弃后宫困住了鱼逢生。
袁双卿表面和张婉儿他们相谈甚欢,背地里修书一封直到鱼逢生手中,劝她三思而后行,不要被一时的春心萌动所蒙蔽。
很快鱼逢生便回了一封书信,告诉她,自己已三思再三思,并且打算年前和张青柏一起回来,明年年初成婚。
袁双卿无奈的把书信交给长曦,让她看看,而后十分无语道:“这哪是商量啊,婚期他们自己都定了,这不就是来知会我的吗?”
长曦看完后收起信,低眉浅笑:“这不挺好么?等逢生成了亲,我们就出去逛一逛。这大千世界,很多地方都很美,我前几天还去了嵩山,那里有座玉女峰,很想带你去见识一二。”
袁双卿幻想了一下和长曦携手走在山间的场景,春色与红衣交相辉映,似乎这样也很美好,狐岐山看腻了,确实有些无趣。
既然是自家妹妹的婚礼,自然得盛大。袁双卿虽然没什么朋友,但是张子忠交给他的铺子和人手却应有尽有,到时候把他们都叫来撑场面,必定会叫整个匪泉热热闹闹的。
袁双卿着手备婚帖的时候有些犯难,她在这世间的亲人不多了,被她承认的也不过只有一个四叔袁琪。
袁琪做生意时才华无从展露,没想到从政后竟然游刃有余,他现在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了,不知道要不要请来。
问过长曦,长曦的意思是要请,不管曾和袁府有什么恩怨,袁老夫人的亡故和袁焕的死都带走了这些,袁双卿一想在理,叹了口气,在帖子上郑重写下了他的名字。
年前,鱼逢生和张青柏携手从长安回来,袁双卿有心在她面前摆摆姐姐的架子,树立一下威严。也想敲打张青柏,叫他好好做丈夫,不要怠慢鱼逢生,于是两人前脚进了匪泉山庄,后脚就被分隔开来。
张青柏被带到一处简陋的破屋子,整个房间只有床上的破棉被与他作伴。
张青柏知道自己在她印象中是个风流浪子,抱着被子后悔不迭,只怪自己年少无知太轻狂,把玩捏女人心当成了一种炫耀的资本,荒唐啊荒唐!
鱼逢生随袁双卿回到归沐居的书房,这时已是晚间,鱼逢生问了长曦去向,袁双卿道:“她去办差了。”
袁双卿没有心思和她闲聊,直接切入正题,鱼逢生敛了眉与她说了很多关于他们相识相知相爱,又打算成婚的事情。
其实这并不是一时冲动做出的决定,两年里发生了很多事,足以让鱼逢生认清这个人是否能托付终身。
袁双卿目光闪烁,两人似乎情意甚笃,若是她再阻拦,岂不成了恶人?
最后也只能松口:“罢了,你也大了,浪子回头金不换,我给他一个机会。”
能得到袁双卿的肯定,鱼逢生自然很是开心,笑道:“姐姐,我们都商量好了,等我和他成了亲,想让第一个孩子跟你姓,好叫匪泉后继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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