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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按罗盘所引，继续南行。
这山林隐天蔽日，无法以日光判断时间流逝短长。这些修仙之人，与常人又筋骨不同，走了半晌，待到林中光线稍稍微弱了一些。众人从一处坡地上下来，拨开一人高的草丛，走到了片空地上。
此处是两峰夹交的谷地，地势下凹，东西各有两处水潭。众人抬头看去，但见眼前空地上有一处破败庙宇，外型腐朽，顶上野草丛生，半边地基都沉入了泥土之中。江澄皱一皱眉，见柳清歌自顾自走去了旁边一处石碑前驻足观看，便吩咐弟子原地等候，也走了过去。
这是座一人高的青石碑，刻有玄武底座，埋在土里。那碑面经日晒风蚀，上面的刻字实在难以辨认。江澄看了一眼，见尚能辨认的字迹竟是小篆，不觉有些奇怪，又凑近了些。
柳清歌见他来看，以手拨开石碑上的苔藓杂草，沉声道：“是秦篆。”
江澄看他一眼，也去伸手拂开最后一行字上的青苔，见那落款赫然是秦将司马错之名，心下了然，便道：“巴国确曾向惠文王恳求出兵，讨伐古蜀。”
他说的是《华阳国志》里一段记载，巴人与蜀人之间连年征战，蜀王伐苴，苴候便投奔巴国，两国一起求救于秦。秦惠文王便遣将司马错领兵伐蜀，灭之。事迹虽然有据可考，但江澄心里还是存疑。毕竟荆州与川陕相隔，司马错灭蜀，又如何会在武落钟离山留下石碑？他待要去看那石碑上的字，柳清歌却开口说话了：“这石碑上，是的说周慎王五年，巴人让道秦军伐蜀，即蜀灭，秦军扩修五丁道，在此地发现一具蛇骨，长逾一百三十丈，肉身俱腐。有人说蛇骨是山中神明遗体，司马错便遣人修了这座蛇骨庙。”
江澄头一次听闻柳清歌说这么一大段话，不由得看他一眼。
柳清歌真决心要干什么事，效率自是不必多说的。他既答应要给江澄一个交代，进山以来自然对诸事十分上心。只是上心归上心，柳清歌常年一张冷脸，便是开口说了这一大段话，仍是面无表情，见江澄看他，才把目光落到这位江宗主身上。
江澄即刻又移开目光。
他径自走到庙门前，隔了五米距离，挥袖振开两扇木门。霎时间灰尘滚滚，一阵腥臭扑面而来。
江澄身后围过来的众弟子纷纷掩住口鼻，向里张望。
一人道：“咦，那殿里的柱子好生奇怪，像是……像……”
另一人接了他话道：“像一节节脊椎。”
是了。碑文上讲司马错用蛇骨建庙，这蛇的尸骨经年不腐，还支撑着庙宇也倒有几分意思，只是毕竟骨质材料与木头不同，气味实是让人难以接受。江家几名弟子闭了口鼻呼吸，以眼神请示江澄。江澄略一点头，嘱咐道：“看清供奉的是何人。”
那几名弟子点头称是，待要进入时，后方一个身影陡然便要冲进殿中，江澄与柳清歌同时反应过来，三毒同乘鸾剑一并出鞘，要拦下那人身形。
旁人来看，这些都是一瞬间发生的事。只有以柳清歌和江澄的目力来看，那黑影身形极快，乘鸾和三毒突刺而来，剑光密布中仍能翻身躲闪，落在庙中。
血自剑身蜿蜒流下，两柄仙剑各自回到主人手中。江澄杏目一眯，右手握起，语意森然道：“你是何人？”
他这话问的奇怪。在场的却没有一人感到奇怪。
因为那殿中赫然站着的是李家大弟子，正捂着受伤的手臂古怪一笑。
江澄左手拈了张燃阴符快速抛出，右手一翻，紫电白光大盛，映在漆黑的古庙中，宛如天际一道闪雷，劈在那阴森神台上，照亮了一个其貌不扬的陶罐。
燃阴符遇到阴气极重的东西便会自动点燃，被江澄抛出后，甫一落入那古庙中，便直直飞向李家大弟子。这人伸手一握，燃阴符爆起一阵明亮火焰，江澄见他嘴角陡然轻轻勾起，心中一动，紫电即刻出手！
他鞭法精妙，奈何敌人在庙里，江澄施展不开，便要把人迫出来。他心中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不能让人在庙里久留。那先前进入庙中的弟子，均系江澄一手栽培出来，见宗主引战后退，便纷纷祭出背后仙剑，要迫那李家弟子出去。
柳清歌在江澄左侧，乘鸾随时以待。见那李家弟子被迫得将要出庙门时手中寒芒一闪，一蓬牛毛细雨般的银针自袖中射出，便执乘鸾剑，剑身微抖，如雪清光在空中兜出一个圈，尽数挡下这一蓬银针。
战局已开，江澄飞身后撤，要引敌人离开那古怪的庙宇。
对付这种夺舍占魂，紫电实是利器。那占了李家弟子身躯的东西不敢硬接江澄一击，正左支右绌，眼见不敌时，他余光一瞥，忽然瞧见柳清歌白衣仗剑，守在那庙门前，顿时计上心来。
仙门之中，大小世家修行法门不一，如李家主这般……灵力和修为是差了一些的，就要另辟蹊径。偏生李家主有个爱好，喜欢没事研究点机括暗器、符咒什么的，赶上大弟子出门，东西是有多少给塞了多少。
是以这夺舍之人自怀中一摸，便摸出十多张咒符来，于鞭影剑光中合身扑上，生受了江澄一击换取空隙，扬手便将那咒符尽数抛出。
江澄眼见那李家弟子受紫电一鞭落在地上，身上腾起一阵黑烟，却顾不得去拦，只离远了拼尽全力朝柳清歌喊出一声：“滚开——！”
有些事，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明知不可为，而偏要为之。
柳清歌不避。他拔剑。
剑光是冷的，血却是热的。
这一剑直直迎上那十多道咒符，在它们爆开之前。
乘鸾一一斩下。
这一剑奇险。但也奇绝。
江澄的脚步在不知不觉中停了，柳清歌那一剑的威力，与符咒爆开的威力相撞，灵力兜转，最终把爆炸的范围控制了下来，他心头一震，飞身撞进庙门前那片爆炸激起的尘土中，在神案前看见柳清歌那被爆炸弹开的身影。
柳清歌胸前有斑驳血迹，落在他白色的衣襟上，好像雪地里绽出一朵傲岸凌然的梅。纵然风雪凄苦，也是傲的。江澄细眉倒竖，怒道：“谁让你掠阵？！我自引开他就是了，你守在门前干什么！”语毕他又自觉失言，咬住了下唇，杏眼里却还燃着两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怒火。
他自知不过错不在柳清歌。况且那夺舍的东西要不是将符咒用来对付的是百战峰峰主，恐怕这一遭伤亡更甚。
但这样一想，他又更生气。倒像是平白欠了柳清歌什么人情，却又分明没叫他来护。
柳清歌本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碍着白猿之故忍让江澄许久，听他这话，额头青筋蹦了一蹦待要发作，抬头却见江澄脸色发白咬着嘴唇的模样，那话却又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皮肉伤，我无事。”他擦去唇边一抹血迹，拄着乘鸾站了起来。
江澄眉心一跳，数十句讥讽之辞就在嘴边，但眼前柳清歌胸前那一抹血迹红的刺眼，竟让他生生吞下了嘴边的话。
他们两人现在庙内，江澄忽然忆起先前看到的神案上那只陶罐，目光四下一扫，却没有发现。他皱了眉刚想说什么，两人脚边忽然叮当一声脆响，柳清歌循声低头望去，庙宇内干草铺就的蒲团上，那不知何时摔下神案裂为碎片的陶罐中游出一尾通体翠绿的小蛇，这蛇一双白目，似是瞎的，在几瓣陶片穿梭，不时磕出了清脆的声音。那动静不大，回声打在破庙中四壁上，不知是否为错觉，周围由远及近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
·TBC·
感觉自己并不能好好写个修仙同人……
①秦王伐蜀的故事在《华阳国志·巴志》里有记载。司马错立碑是我胡掰。
②《山海经·海内南经》有巴蛇食象的典故，但和巴人没什么关系。我查《说文》的时候说巴象蛇形，随意脑补了一下。蛇骨庙灵感来自天津鱼骨庙，百度了一下日照也有。从前想入蛇骨手串，但嫌味道大又难盘就算了。
③秦朝的时候没有寺庙【。但把形容成“一个祭祀所在”太别扭了，但秦朝没有寺庙，千万别被误导。
第五章 伍．
这响动极难形容。
你可以想象一条蛇在冰冷的砖面上无声无息的游走，却不能想象数以千计的蛇蜂拥而至是什么感觉。那声音由远及近，无数鳞甲刮擦地面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江澄与柳清歌脸色俱是不大好看。
不过这声音虽然听来头皮发麻，却还没真麻烦到这两人无法收拾的地步。
神案上那泥胎的塑像动了一动，灰尘抖落下来，柳清歌乘鸾剑出鞘一寸，道：“你先退。”江澄仿佛听到什么笑话般，杏目圆瞪，剜了他一眼：“顾好你自己罢！刀剑无眼，动起手来我可管不上你。”
柳清歌听他这话意思，倒有几分顾及自己受伤在前，灵力受阻一事，便直言道：“我无碍。”
这下却不知哪里又惹怒了江澄，这江家宗主手上紫电噼啪作响显出形来，只听他愤然道：“谁关心你死活！”恰逢此时那神台上泥像终于支撑不住般，轰然一声，向下陷了半个身子，灰蒙蒙兜帽下一双素白的眼睛露了出来，衬了个说不出邪性的笑容，看得江澄心生厌恶起来。
紫电出手，柳清歌只闻耳畔一道破空一声，霎时间那不知哪路邪神的泥像被击了个粉碎，露出底座下一个腰粗的洞口来。
无数黑蛇蜂拥而出，一时间，这不大的破庙内尽是毒蛇吐信，鳞甲纠缠之声。
柳清歌凤目半眯，身形不动，乘鸾剑被他拄在地上，拇指又顶开剑鞘半寸。一阵凛然清光自这形制奇古的剑鞘中迸出，杀意盎然，化作一道裂金碎玉的剑气，所到之处黑蛇纷纷被斩为几段。
饶是江澄这种心口不一的人，见了这样的剑气，都忍不住脱口道：“好剑意！”
他话音刚落，忽然忆起方才与柳清歌赌气，心下对自己又不由得有几分懊恼，紫电愈发凌厉起来。
柳清歌站的稍远些，他方才为了不显示自己已是行动不便，才使了这招剑气飞纵。如今抬头看江澄身姿潇洒，左手递剑右手舞鞭拦下又一波蛇群，心头一松，一口腥甜之气就涌上了喉头。李家主别的不行，符咒水平倒真没的说，柳清歌为控制爆炸范围，生受了这一击，也十分吃不消。只是他这个水平，吃不消也比旁人来得厉害多，但内伤到底是郁结下了，甫一动用灵力，丹田翻涌得厉害。
江澄控剑斩杀群蛇，辅以紫电，打得倒是轻松，只是这洞口处不知到底有多少这样的黑蛇，渐渐也不耐起来了。
这黑蛇早在柳清歌斩杀时血液就四溅开来，落在那殿中的蛇骨柱子上，毒液渗入，柱子表面已被腐蚀了大片。
江澄心念一动，手中紫电一错，横扫起大片黑蛇猛地拍在那殿中承力的柱子上。
“退！”他伸手召回三毒，目光急急掠过殿中的柳清歌，却见这人拧了眉心，唇角淌下来一抹极细的红。
——这红仿佛是江厌离曾拿在手上刺破了指尖的一根针，血珠细密，洒在素白的绢上，连成一道线。
他不知怎的心头忽然就微微、微微地动了一下，待反应过来时，已是扯着柳清歌的臂膀一同向外疾退。
疾退！
此时不退！
待到何时！
这时林中白日已过去了，中天月华，新月有缺，照在头顶。
江澄脚下残影是两个人挨在一起，他扯着柳清歌，退至庙门前两处水潭间的空地，蛇骨庙已经在眼前塌成一片废墟。三毒收剑入鞘，江澄目光四下一扫，瞳孔却急剧收缩。
这一片原是李家弟子与莲花坞众人等候柳江两人的地方，如今四下无人，月影垂在地上，周围只有柳清歌江澄两人身形。
江澄拾起地上散落的包裹，牙关咬紧，待要御剑去寻踪迹时，那方才蹋了的蛇骨庙方向忽然传来一声持续不断的尖啸。
这声音十分刺耳。而且奇特。
仿佛是婴儿夜啼般，直刺人耳膜袭来，却又透着一股诡异、森然的凄怆。
江澄忽然有些晃神。
乌云蔽日，月光渐渐稀疏了。
一地树影被遮去后，黑暗中仅存两方湖水中的一点亮光。
柳清歌陡然拔剑！乘鸾在他手中剑气暴涨，光华流转。他将剑横在身前，身形灵动地略一错位，左手扯起江澄执了紫电的右手，刚道了一句：“得罪了。”便借着江澄的手将这紫电长鞭携雷霆之势万钧之力，抽了出去。
江澄惊怒道：“你……！”
那怪声定有什么扰乱人心的作用，这才给了柳清歌可趁之机。他待要发怒，却突然忆起紫电非一般仙器，旁人要用，轻者被电光灼伤，重者恐有魂飞魄散之险。江澄心中一急，忙低头去看柳清歌的手。
那手指节分明，修长有力，而且很稳。拿剑的人，通常都有一双这样稳如磐石的手。
只是这拿剑手现下握的不是乘鸾，而是江澄握着紫电的手。柳清歌手上已有被紫电灼伤的红痕，他却像毫无知觉般，仍是冷了面，面无表情，全神贯注向那废墟上挥出这一鞭！
江澄心绪纷扰，见那红痕转黑，逐渐扩大，终是银牙一咬，心里念了口诀。
柳清歌一鞭既出，挑飞击碎废墟上一块巨大蛇骨，那刺耳的尖啸声嘎然而止，片刻后，啪嗒一声，两截食指粗细的翠绿蛇身从半空中落在地上。
江澄这时挣脱了柳清歌，不自然退后了几步，匆匆瞥过一眼那边蛇的尸首，见是先前庙里陶罐打碎后游走出来的那蛇，心里虽然存疑，张嘴却道：“戒指还我！”
柳清歌低头看去，左手上紫电不知何时规规矩矩盘了起来，化成个指环模样，也在食指位置。
他手上被紫电灼伤的部分看着十分怖人，江澄看了一眼，心中又是气他又是生自己的气，断没想到头一次用这法诀教紫电认主是在这种迫不得已的情境下，当下态度又差了起来，伸出手不耐烦道：“还我！”
柳清歌自是不知道这戒指于江宗主有什么意义，只淡然摘了，待要还给江澄时，他俩脚下这片土地猛然抖动起来，一时间三毒与乘鸾纷纷出鞘，江澄与柳清歌御剑腾空起来，俱是眉头紧皱看向下方这片土地。
原先说了，蛇骨庙前东西各有两方水潭，一左一右，十分对称。如今随着地动，水潭掀起波澜，中心各出现一道漩涡，越转越急，中心不知通向何处。
柳清歌与江澄对视一眼，纷纷催动脚下仙剑，抬升高度，他抛了那戒指过去，道声：“接着。”江澄头也不回伸出手去，却接了个正着。
这时天地间忽然一道炫目白光划破长夜，紧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落在山谷中，回响久绝。底下那两处潭水不知是否因着异动越发激越起来，轰然一声，两边同时炸开，水雾满天之间有什么东西随地动出来了一般，引得周围山石哗啦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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