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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水儿(近代现代)——一碗陈茶

时间:2020-03-04 09:13:39  作者:一碗陈茶
  小孩儿点点头:“2.5x等于3,x等于1.2。”他也很有经验地说,“要是二年级的,就得跟他们出题说五杯的米需要几杯的水,他们才学乘法,还没到方程呢。”
  他最近都去任延州给他指的地方学习,是个托管中心,是任延州朋友的表姐开的,他白天跟着平板里下好的网课补课,下午学校放学了,就陪一二年级的小孩写作业。
  任延州心情好像挺好,瞅他一眼:“五杯米,撑不死你。”
  小孩嘿嘿笑,问他:“明天干嘛去?你不上班吗?”
  “请假了,今天那边给我打电话,明天带你去办身份证。”
  “真的?真的?能办吗?上次不是说得核对那什么信息吗?查到了?”他挤着任延州从厨房出来,讨好地贴着他,一张脸直往他眼前凑。
  “报案信息怎么核对,他们不是扔了你,还能报你失踪?”任延州全然不在意这种用词上的小节,“我又找了下人,换了个申请渠道去办。”
  小孩愣怔了一下,他想的报案信息是他亲爹妈的,他记不清自己怎么到的第二户人家了,万一是被掳走拐走的呢?爸妈总会报警的吧?
  “哦……”他犹豫了下,任延州正插电饭煲的插头,他把电饭煲放在餐桌上用,因为他懒得去厨房添饭,这人外面看着讲究,这些事上又有一套自己的由头。任延州没看见这失落,小孩儿也没说,只道:“哥,你怎么认识这么多人啊?哪里都有你朋友。”
  任延州说这认得就是关系,小孩不懂,咱俩认识、咱俩有关系,那不就是朋友吗?
  “那你是不是个挺大的官?我们那个村支书就认得好多人,乡里的,镇里的,听说他老表叔是副镇长。”其实他觉得任延州不是,他哥每天六点不到就在家躺着了,也不常出去喝酒,那村支书的日子都比他热闹。不过他觉得挺好,老喝酒就变会丑,要是他哥耷拉着一张酱红色的老脸,他可要可惜死了。
  任延州家基本都吃着一碗公家饭,他看着那正抽条的细胳膊,懒得跟一个孩子掰扯这些,正巧瞥见他又用左手吃饭,一筷子就打人手背上了,低声警告他:“用右手吃。”小孩低眉顺眼地换过手来,他又说:“快想你要叫什么,俩星期了,想好了吗?”
  小孩儿听了,捏筷子的手松松紧紧来回几次,挤出来一句:“我其实记得自己名儿,叫赵浩,说不记得是骗你的,”他磕巴了两下,筷子不知不觉又给换回去了,“因为,因为我不想叫这个了……”
  “嗯,”任延州很大方,只关心结果:“所以叫什么?”
  “我想用我本来的姓,我记着这个呢,姓谷,就谷子的谷。”
  “谷子的谷?”任延州打小就住楼房,谷地麦田和他一概不沾边儿,小孩儿说这词儿有点口音,他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刚要说话,那小子好似连他刚刚那句疑问都没听见,低着头,剩一个发旋儿对着他,费了很大劲一样才把这最后一句给逼出来:“你能不能给我起名?”
  任延州没搭腔,把人来回扫了两眼,眉头一皱:“不是让你用右手吃饭?”
  小孩忙换过来,顿了两秒又啪地把筷子撂下了,那声儿太大,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哆哆嗦嗦藏着怯,硬着头皮说:“左手怎么了?碍你啥事?”他好不容易攒了一股气求他起名字,都羞死了,任延州完全不当回事,眼里来回就那两根筷子。
  可说完他就害怕了,任延州脾气不好,他知道,心里就要兜不住这阵子安静的时候,任延州说:“现在就咱俩,还对着坐,当然不碍我事,等吃大桌、八九个人挤着坐的时候,你看你胳膊会不会碍着别人。”
  没发火,小孩还是蔫儿了,不作声,右手拾起来筷子别扭地夹了块软趴趴的茄子,整个人也像那块茄子似的。
  任延州发现这小孩儿情绪越来越多了,但他刚被叫板了,心里不太痛快,懒得哄:“办了户口挂我底下,明天霜降,你叫谷霜降。”
  小孩从浴室出来,穿着裤衩,前边大腿上的布料洇了一片,整个背也是湿的,水珠扒着皮肤亮闪闪的。
  大卧室里黑着,任延州在电脑屏幕的幽光里看电影。
  “哥,我好了,你去吧,”小孩走近了喊他,屏幕里一只喷火龙正肆意屠杀,他一下子看直了眼,“天!这么像真的!”
  任延州回头,嘴皮一碰正要说他那光着的身子,话还没出来就噎嗓子里了。屏幕里划过一道火,小孩的瞳孔也映着一点橙红的色,火的镜头没了,可他眼睛还那么亮。
  八年前就能做的特效,他是缺了多少东西。
  任延州扯下他手里的毛巾,没好气儿地在他背上擦了两把,小孩全然不顾他,坐到电脑椅上看,被他粗暴地搡得一晃一晃的也不管,人都要被电脑吸进去了。
  任延州觉得这落后到不可思议:“你没看过电视?”
  “电视上哪有这个啊!”他指着屏幕上金头发高眉骨的男人,“这也不是中国人呀!”
  是,电视上确实没有,要不然任延州也不用看电脑了。他不知道小孩的看过的电视还是用“大锅盖”的,台倒是不少,只是大半都闪着雪花。他去洗澡,琢磨着明天办完事直接去看3d电影。
  任延州吹完头发,一推门,那边还光着身子看电脑,已经换到另一集了。
  “年轻人火气这么旺啊?”他也没穿裤子,但是穿了个长袖,上床往薄被里一裹,和小孩活在两个季节。
  话一出,小孩也感觉身上凉飕飕的,北方的十月底已经不是热的时候了,湿毛巾搭在肩膀上像是有潮气往皮肤里渗。
  他点了暂停,飞快蹿到小客卧里套了个T恤,又飞快地蹿回来,两只脚丫子打地板上踩过,再踩到电脑椅上,抱着腿,有种看到天明的架势。
  “你再不穿鞋就把你脚剁了。”任延州威胁他,“又不是木地板,哪那么干净。”
  小孩看得入迷,顾不上他呢,话音儿都没往耳朵里去。
  “听见没有?”
  没声。
  “谷霜降!”
  小孩一哆嗦,纯是被音量语气吓得,他扭头瞧见任延州正盯着他,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叫他名字。
  他眨巴眨巴眼:“哥,怎么了?”
  任延州好似也从这三个字中琢磨出一点儿不一样的意思,慢慢说:“谷霜降?”
  小孩儿脸渐渐红了,一抿嘴,两颊窝着一点肉,看着很软,像是蒸屉里的小包子,他垂着眼,轻轻答:“嗯,叫我…干嘛?”
  任延州沉默两秒,问:“你硬了吗?”
  小孩惊得瞪圆了眼,不像小包子了,改像蒸屉,臊得头上恨不得冒烟:“你!你怎么总想这个!”
  “我没想啊,”任延州掀开被子,张着腿,“不信你来摸。”
  “摸个头!”这是他被那些小学生带起来的口头禅,狠狠地说完,把腿又抱得紧了些。
  他本来也没想,他哥说完,他就忍不住去感受,感受着感受着,它就......
  自己也太那个了,他想,他哥只是喊了个名字而已。
  一掀被子,任延州也觉得腿间凉了一片,他又裹起来,顺便揪了个枕头垫在后腰底下。都是男人,小孩缩得再紧他也知道他下头该是什么反应,没再逗他,拾起来手机刷朋友圈。
  小孩自己坐了会儿,脸没那么涨了,握着鼠标往回拉进度条,他刚刚什么也没看进去。
  打他搬过来,俩人什么越界的事儿都没有,可很奇怪的,任延州总要这样从嘴上惹他,惹完了居然就真算完了,弄得他一个人夹着腿难受。但是再怎么样他也问不出口,他哥说起这些话总是那副正大光明的样子,好像是他自己心里不干净,老想着,下头才有反应。
  每逢这种时候他就忍着,心底还压着点见不得人的享受,当任延州的舌尖上跳出那些字眼的时候,好像他的嘴就已经亲到了,手也摸到了,激得浑身一紧,他脸红恼羞,却知道任延州是这样喜欢他的。
  还不知足呀,这么好的大房子大床,新衣服新鞋子,电脑、书本、任他用的所有东西,他哥还说办下户口就能去学校了,他想,自己一定是一下子用光了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任延州怎么样,他都愿意。
  ———————
  第二天九点半,任延州带他去地方派出所,他本不认为他哥是什么厉害人物,这下觉得自己错了。不知道任延州有什么神通,拍了照,填了表,一个临时身份证就递过来了。任延州看了两眼递给他,黑白的,上面的大头照有点丑。
  小孩嘴角压不住:“是不是有点儿傻?”
  “还行吧。”任延州赶他去厅里坐着,又和人讲了几句才来。
  小孩捧着那个小卡,谷霜降三个黑体字规规矩矩地印在上面,刚刚任延州觉得降字不好,差点给他摘了,他梗着脖子才保住,掖着心里的那点小九九。
  霜降往后,他就是谷霜降了。
  小孩坐进车里,再也憋不住了:“哥,你也太厉害了!”
  这一套下来和任延州平时走关系办事没什么不同,只是看着谷霜降那股兴奋劲儿,他也开心,比给自己疏通了什么关系还开心,他打开车里音响,指头在方向盘上打着拍子:“中午在外面吃,下午去看电影。”
  “看电影!”总算有句话能把谷霜降的眼睛引开了,换到任延州的侧脸上,瞧着他,眼里的光一点没减,“去电影院吗?”
  “不然呢?”
  “我们看电影,都是支大布的,”他抬手比划,“两根杆子拉开,机器的光打到上边就有画了,大家都搬着小马扎去村头看,天不黑就好多人在等了,可热闹了。”
  他最近发觉任延州对他讲的这些事都好似不怎么清楚,正要给他往细里说,任延州道:“我知道,这个我也看过。”
  在任延州还没上小学的时候,他们家属院儿也放过,一样的两根杆子、一台机器,可他俩都不知道,任延州见着的那个底布要大了小几倍。
  他无意去听谷霜降讲那些过去的事儿,这一瞬间,看着欢喜雀跃的少年,他抛弃了成年人的身份视角,忘掉那些他也经历过的无奈与妥协,只觉得舍弃小孩儿的人都是垃圾,不管是亲父母还是买孩子的,不管是不小心丢了还是有意抛弃,他们让小孩到现在这种地步,没有身份,无家可归,他们都是垃圾。
 
 
第8章 
  任延州本性爱吃重口的,整天吃单位食堂的寡淡菜,他嘴馋了,这回就去吃北疆菜,椒麻鸡、大凉皮,配满调味料的大份烤羊排,还有一份精致的甜桂花凉糕,他点的麻利,熟练得不行。
  放下筷子,任延州看了看电影票,当期还在上映的只有一部3D片,可能也快下了,排片非常少,最近一场在一个半小时后。他正要换个影院看看,一个电话进来了,谷霜降在对面看见倒着的俩字儿,叶柔。
  任延州接得很快,挂得也很快,电影界面被切掉了,转去结账,谷霜降安静地等着他说话。
  “我去接儿子,先把你送回去,电影改天看吧。”
  小孩点头,跟着他一起把外套穿起来,敞着怀,手插进兜里,一边装着身份证,一边装着公交卡:“我自己回去就行,你去接弟弟吧。”
  他管任延州叫哥,管任延州儿子叫弟弟。
  小城市,工作日的商场冷清,等电梯的只有他俩,谷霜降免不了失落,可看见任延州这么紧着自己的孩子,他又甘之如饴,他打心底里希望任延州能当个好爸爸。
  那边任延州不耐烦地按了好几下电梯按钮,他全然想不到什么可爱的儿子、负责的爸爸,只是躁得慌。当他许了谷霜降的电影,看了他的笑脸,却因为叶柔电话而爽约,淡了一段时间的情绪反上来,再一次,他烦透了叶柔这个女人,而他们还没有离婚,叶柔还抱着任家的儿子跟他分财产。
  他此时要赶去他当时的婚房,去接他儿子,再送到他妈那儿去。他觉得自己像个被使唤的傻逼,咬着牙从鼻孔里出了一口气。
  电梯门开,任延州进去按了负二层,谷霜降按了一层,任延州回头看了一眼,小孩站在他身后半步,乖巧的样子。
  任延州把一层取消:“我送你回去。”
  他停了下又说:“你跟我一起去也行。”
  他再次停下来,两秒后说:“你跟我去,你抱着他。”
  往常他会接着叶柔一起,今天他不想了。
  车里,小孩儿能觉着他哥的情绪,有点儿局促,任延州黑脸的时候他一直是怕的,想捡点儿轻松的说,一句话打了几遍草稿才张开嘴:“弟弟应该特别可爱吧?小孩儿都是小肉团子。”
  任延州嗯了一声,过会儿,他缓过气来,觉得小孩儿怕他的那样儿很惹人疼,扫了兴,他本来心里就有愧,自己往回找补:“肉团子,眼睛都被脸上的肉挤没了。”
  “嗯。”谷霜降接不上了,很紧张。
  任延州心说这胆子也太小了,十五六,坏孩子正狂的时候,他进了学校不得被人欺负?他心里又记了一笔备忘,要给托管中心的人打电话问问情况。
  临下车,谷霜降拽住他袖子问他:“我叫…她什么?”
  三个月,除了那个家,谷霜降从没踏进过任延州其他的生活,他俩在家吃一锅饭,出了门,在派出所里他连一句哥都叫不出口,生怕喊错了什么让任延州难堪,他们这样儿,是见不得人的。
  可没想到任延州很无所谓:“随便啊,姐、阿姨,想叫什么叫什么。”
  谷霜降似是没想到还能这样:“那,那你俩是不是得差不多?”任延州心里一拧巴,很不愿意谷霜降把他和叶柔放在一起,小孩给他解释:“哥哥姐姐,叔叔阿姨…什么的。”
  任延州立马道:“不能喊我叔叔。”
  他那个夏夜被怒火、欲火冲昏了头,是个畜牲——谷霜降才十六岁。无论他再怎么说,说他愿意帮他,愿意疼他,有时心痒地忍不住说些让他羞的下流话逗他,他自己也明白得很,这是背德的。
  若要说任延州不觉得叔叔一词是什么情趣,不如说这是他心里的红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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