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仲辛惊愕不已:“原来你知道名单。”
安离九抬眸望他,眼里平淡得几欲失去生气:“没错,我知道名单,我还知道那五十人里,存活下来的只剩十个,其中还包括我,其余的人都惨死在了真正的毒贩手里。”
一时之间,元仲辛语塞。
安离九回想起自己亲眼见着自己的同伴是如何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毒贩手里的刑具与手段较之禁军的审问,其残忍的程度根本就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运气够好,还能保个全尸,否则,挫骨扬灰那都是轻的,有些时候,毒贩们还能直接找上细作的家人,那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他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同伴一个接一个地惨死,看着毒贩将细作的家门一户又一户地屠尽,什么都做不了,连悲伤都不敢有一丝流露,生怕被多疑的毒贩们抓住把柄,那他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安离九答应过程素,若非迫不得已,他必须活到最后,因为只有他知道细作名单,只有他手里握着翻盘的机会。
然而这个机会在一个多月前被人斩杀得丝毫希望都不剩。
元仲辛紧了紧握着拳头:“一个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安离九暗自咬舌,疼痛刺激着他,让他强撑着仅有的理智回答道:“一个月前我被禁军抓住之时,还有一个人见过我,我不知道她是谁,但听声音是个老太婆,她把那九个存活的细作的名字没有一丝一毫差错地报了出来。”
元仲辛心头猛跳:“你说什么?”
安离九重重地闭了闭眼,过了片刻才稍稍凝神,声线艰涩:“她说有个交易,倘若元仲辛可以帮我洗清嫌疑,那九名细作的真实身份便会立即暴露,倘若我以毒贩的身份死去,他们便会安然无恙。”
元仲辛极尽嘲讽地冷笑:“安离九,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这你也信!”
安离九抬眸望他,无助地问道:“那我若不信,又能怎样?”
元仲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声音有着不自知的颤抖:“你把那九个人的名单告诉我,我去把那九个人救出来,这样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快告诉我,你现在还有时间!”
只要找出了那九个人,便能证明安离九的真正身份,就能洗去他身上的冤屈!
安离九凝望了他良久,倏然间,嘴角勾出一抹绝望的笑容:“元仲辛,你觉得能知道那九人名单的人,会想不到你的这个办法吗?”
元仲辛火了,拔高音量骂道:“那我总得试试!难不成你要在这等死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我再也没有救你出去的可能了!”
安离九淡淡地摇头拒绝:“元仲辛,放弃吧。”
元仲辛愣住了,他听到了安离九语气里赴死的坚决。
安离九倏然轻笑,看向元仲辛的眼神充满了欣慰与感激:“一个月前被抓之后,我根本没想过还有机会再见到素伊,但是你给了我机会,素伊说得对,我是要谢谢你的——谢谢你给了我了结心事的机会,谢谢你让我多活了几天。”
元仲辛心底慌了,拼命劝道:“素伊姐姐呢?你不管她了吗?你不是喜欢她的吗?你难道不想跟她过一辈子吗?”
安离九释怀地笑道:“想啊,怎么不想,但有什么办法呢,或许我跟素伊的一辈子,早在熙园那几日就过完了。”
身已献国,心念卿卿,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元仲辛只觉自己头脑昏黑一片,他急促地呼吸着,好半晌才开口:“安离九,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告诉我名单,我去帮你救人。”
安离九却只是淡笑着看他,不出一言。
元仲辛双眼通红,咬牙切齿:“好,你不告诉我,我自己去查!”而后,转身便要出门。
安离九赫然出声喊住了他:“元仲辛!”
元仲辛止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安离九凝视着他的背影,眼神无奈,语重心长地劝道:“元仲辛,我被逐出了安家,孤身一人游荡至今,除了素伊,再无牵挂,你又何必这般执拗?”
“可那九人里,他们都是有家的,家里都有人等着的,你真的要为了我,而去把他们九个人的命,把九个家庭放在铤而走险的刀锋之下吗?你真要如此冒险?”
“若那九人真的被暴露了,这世上便有九个家被毁了。”
不知是不是安离九的错觉,元仲辛的背影看上去微微颤抖着。
安离九知道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继续说道:“元仲辛,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残酷,但这就是事实,你必须做出选择。”
到底是要救安离九一人,还是要守住那九个依旧为了国家安危而奋斗着的细作。
“元仲辛,放弃吧,算我求你了。”
第105章
“元仲辛,我知道你不会如此任性。你是不是想着要与我商讨再一次逃狱的事情,为了不让王宽他们被拖下水,才自己一个人进来审问我?”安离九苦笑着问。
元仲辛紧抿着嘴,不言不语。
安离九说对了,若他真能再次逃狱,禁军就算要查,都只能查到独自审问安离九的元仲辛身上,王宽他们在外候着,众目睽睽,必定受不了多少牵连。
元仲辛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镇定,而后转身回头:“安离九,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
他话都没说完,安离九已经淡然自若地摇头,眼神虽平静,却坚定不饶,一心赴死。
元仲辛第一次感到绝望,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无力,他明知道眼前这人是被冤枉的,是无辜的,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是不是当年,安离九看着自己的同伴死之时,也是这般绝望的心情,撕心裂肺都得不到半分缓解,恍若遭了灭顶之灾。
元仲辛颓废地闭了闭眼,刚要转身走出刑房,安离九开口道:“元仲辛,我虽然不知那名老妇是何人,但看她说的话,好像就是针对着你而来,你自己处事,必定要记得多小心谨慎——除却这一次,日后找上门来的麻烦可能只会多不会少。”
元仲辛艰涩回答:“我知道了。”
“我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日,这不是你的错,安离九这个人,你就忘了吧。”
回答安离九的,是元仲辛摔门离去的响声。
元仲辛刚一出门,王宽三人便已然来到他的身前,看见他的脸色颇有些苍白,心头惊跳,王宽紧张开口问道:“元仲辛,你怎么样?”
元仲辛缓缓抬眸望他,而后摇了摇头,望向王宽身后的萧鹤书,漠然开口:“萧大人,学生有一事要请你帮忙定夺。”
萧鹤书被元仲辛眼底的无望看得一阵心惊肉跳,不动声色地说道:“元兄弟请说。”
元仲辛抿了抿嘴,眼里闪过怒气,面容悲愤,身子隐隐有些发抖,显然是气到了:“安离九此人劣根性子如此固执,已是坏到了骨子里,我问他这几日逃出之时可有与人交易,他非但不说,还辱骂了我们这里所有人一番!我实在气不过了,这个罪孽深重之徒不能再便宜他住如此舒适安详的牢房,可否将他押至开封城中最乱最差的牢营?”
萧鹤书微微一愣,即刻回神说道:“这个自然可以。”
常艺却立时反对,他蹙眉看向元仲辛,敌意十足:“不可以!”
萧鹤书却不赞同,不满地说道:“常都头,这安离九如此顽劣,方才元兄弟都说了,将我们在场的所有人狠狠辱骂了一番,你虽能忍气吞声,我自问不是什么心胸宽阔之人,我是忍不乱这口气了。”
常艺冷哼一声:“萧大人此言差矣,立足于世,该以君子之道......”
常艺的话都没说完,萧鹤书已然哼声打断:“我非君子,别拿君子之道教我做人,我只懂睚眦必报的道理。”
常艺刚想开口,元仲辛却说道:“常都头,届时安排你的霁麟军寸步不离地守着,又会出什么问题呢?再说了,这安离九不是快要被行砍首之刑了吗,我就不信临死之前他还能再逃一次狱!”
萧鹤书挥了挥手:“行了常都头,你不必再劝,一切就按元兄弟说的来做吧,若你实在不相信元兄弟,那转移牢营过程中,别让他跟着不就行了?”
常艺板着一张脸,心中却已然动摇,不让安离九好过对他来说可是一件好事,他蹙眉考虑片刻,状若不情不愿地开口:“既然萧大人都这样说了,那便依照元仲辛说的去做吧,不过秘阁等人不得跟随。”
元仲辛点头应道:“那是自然。”
萧鹤书笑了笑,对常艺说道:“我是朝廷委派之人,要确保安离九一案的一切事宜,我可以跟着吧,常都头?”
常艺自然不能拒绝,点点头,吩咐几名禁军去将安离九身上的铁链加固,一炷香时间过后便押送过去牢营。
萧鹤书望向元仲辛等人:“今日真是麻烦诸位了,还请诸位快些回去歇息吧,这里剩下的事情将会有我来处理。”
元仲辛开口问道:“安离九死刑何时执行?”
萧鹤书笑了笑:“改时间了,定在明日辰时,辰时一到,便会行砍首之刑,地点的话,既然安离九要去往牢营,为了行事方便,自然也是在牢营的刑场进行。”
元仲辛点了点头,对王宽三人说道:“走吧。”
王宽三人深知此次,无论如何,安离九都是必死无疑了,别无他法,怀着沉重的心情,走出了禁军营地。
元仲辛蓦然开口道:“你们去熙园,先别把实情告诉给素伊姐姐,安离九的事,能拖多久便拖多久。”
赵简不放心地问道:“那你呢?”
元仲辛淡淡地说道:“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王宽蹙眉,一把抓住了元仲辛的手臂,坚定地说道:“我陪你一起。”
元仲辛扭头望向王宽,无力地笑了笑,抬手覆盖住王宽的手背,轻轻地拍了拍:“我没事,让我一个人冷静冷静,一炷香的时间过后,我便去找你。”
王宽眼底挣扎不已,而后他还是心软了,松了口:“好,一炷香的时间过后,你若不来找我,我便去找你。”
元仲辛点点头,望着王宽三人走远的背影,神色幽深,他抬脚走向瓦子,不出意料,老贼正躺在某棵大树下,闭目养神,他悄无声息地走近,而后坐下。
老贼眼睛都不睁,便知是元仲辛,他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了,元仲辛,心情不好?”
元仲辛低低地应了声:“嗯。”
老贼倏然睁眼,颇为讶异地看向元仲辛,结合今日他收到泼皮们带来的安离九被抓的消息,心底有了几分答案,他无奈地抬头望天,语气里皆是叹息:“没办法啊,这都是命,世道如此,无可奈何。”
元仲辛的神情一直都是淡然自若,但老贼了解他,只有元仲辛在把最强烈的感情深藏心底之时,他才会有这般模样。
老贼心有不忍,他问道:“那你找到这来,总不会是想要和我谈心这么简单吧?”
元仲辛自嘲般地笑了笑:“如今找你,除了谈心,我还能干什么?”
老贼咂咂嘴:“说吧,要我帮你什么?”
元仲辛睨了他一眼,巴巴说道:“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只会找你帮忙的人吗?”
老贼眯了眯眼:“趁我还有耐心,有屁快放。”
闻言,元仲辛略感微妙,明明方才的自己是那么的悲痛万分,愁眉不展,这会儿被老贼那么一说,他倒只觉得心头酸涩了。
王宽一直等在熙园门口,不住地张望,就为了尽早看到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他的眉头愈加紧蹙,心底的烦躁缭绕腾升,怎么都挥之不去,霎然间,他的眼神定住了,茫茫人海中,他一眼便见元仲辛的身影。
元仲辛丝毫不意外在熙园的门口见到王宽,他闲庭信步地走到王宽身前,笑眯眯地问道:“怎么样,我没迟到吧?”
王宽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沉默不语。
元仲辛却忽觉慌乱,以为他生气了,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还是说你等急了?”
王宽摇头,倏然拉起元仲辛的手,紧紧握在掌中,像是用尽了平生的力气。
元仲辛渐渐感到吃痛,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也不挣脱,任由王宽握着,极有耐心地望着他。
片刻过后,王宽心底的躁乱和暴戾终于被压了回去,他渐渐松开元仲辛的手,刚要把手收回来,元仲辛却淡然地握住了他的手,王宽瞳孔放大,怔愣地看向元仲辛。
只见元仲辛笑了笑,温言开口:“我没事,你别担心,若你要握着才能安心,便多握会儿。”
第106章
王宽又惊又喜地望着元仲辛,心底涌出了强烈的不安,他忧色忡忡地问道:“元仲辛,你还好吗?”
元仲辛浅笑着点点头:“没事。”他目光流转,看向王宽身后的熙园,只感觉里面鸦雀无声,少了茶客们的闲聊杂音,他心中明白,素伊定是猜到了什么,再也无心唱戏,便将茶客都赶走了。
元仲辛的眸底有着说不出的悲凉,看得王宽心头惊跳,思绪不宁,他抿了抿嘴,还是决定说出实话:“素伊姐姐知道了,安离九临走前,把一封信藏在了她的房间里。”
元仲辛艰涩地开口问道:“她现在怎么样?”
王宽神情凝重:“她没事,赵简和小景正陪着她。”
元仲辛暗暗地深吸一口冷气,冰凉的气息侵入心腹,让他分崩离析的理智一点一点拼回,而后握着王宽的手,缓缓走进了熙园。
他不敢松开,此时王宽的手给了他极大的慰藉,若是松开了,元仲辛恐怕连进去面对素伊的勇气都没有。
王宽反手将元仲辛的手重新握住,只觉他的掌心一阵寒凉,熟知元仲辛的他,轻而易举地感受到此时的元仲辛心底的无望与惶恐,王宽心头酸涩,只能尽力护住元仲辛手里仅剩的温度。
后院里,素伊正呆愣愣地坐在石椅上,神情淡然,眼里却难掩悲痛,而赵简四人则站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素伊的动静,神色凝重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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