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外,闲谈阔论的是黄发,追逐奔跑的是垂髫,树荫底下欢声笑语,喧哗热闹,目光所及之处,人人皆是悠闲自在,乐得逍遥。
“王宽,你醒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微不可闻的担忧传入王宽耳中,他呆滞地望向声源处,却见一个身着蓝袍的俊秀少年朝自己走来,王宽不敢置信地呢喃道:“顾时?”
顾时走到王宽身前,忧虑开口:“王宽,你感觉怎么样了?”
王宽对他的问题恍若未闻,魂不守舍地自语道:“这里......是乌木寨?”他一把攫住顾时的手臂,惊慌意乱地问:“元仲辛......元仲辛呢?他在哪?”
顾时脸色犯难,老实回答道:“我不知道啊,我和顾溪他们只是负责去黑河上游将你们接回来,我也没能见着他。”
王宽用尽全力将心中到处乱窜的慌乱死死压住,强作镇定问道:“来乌木寨的都有谁,我们来这多久了?”
顾时如实回答道:“除了元仲辛,你们五个,还有另外三个我不曾见过的,领头的好像是叫唐瞬,算上你们昏迷的时间,来这差不多有四天了,你是最早醒来的。”
四天了,元仲辛离开自己身边整整四天了。
元仲辛去哪了,他想干什么?
他又想瞒着自己干什么!
哪怕王宽绞尽脑汁,依旧得不出结论,这个认知于王宽来说,无疑如一记重掌狠狠击在他的神志上,王宽目光惊慌得到处涣散,他根本静不下心来好好思考。
顾时只觉自己被王宽死死钳住的手臂赫然一松,而后身边掠过一阵凛风,待回过神来,本还在眼前的王宽已然不见了踪影,他惊疑地望向寨口的方向,急急追了上去:“王宽!你停下!你还不能走!”
王宽速度极快,眼看着便要冲出寨口,顾时根本来不及阻止他,心里急得几欲捶地顿足,猛然间,一把寒光利刃带着凛冽之势向王宽飞来,挡住了他的去势,王宽眸光一沉,侧身躲过了利刃,眼神阴郁至极地望向一脸漠然的唐瞬,他恨然一字一句开口:“唐瞬,你在干什么?”
字字如箭,刺向唐瞬,他却丝毫不惧王宽眼中的沉郁,疏离冷漠地开口:“我在帮元仲辛。”他转头看向顾时,嘴角勾出一个谦逊的微笑:“顾兄弟,赵姑娘他们貌似快醒了,顾姑娘让你进去帮忙准备醒神药来着。”
顾时恍悟,不放心地看了看两人,再三纠结之下,还是迟疑地跑回寨里。
唐瞬不提元仲辛还好,一听“元仲辛”三字,王宽双眼通红了几分,他紧拧着眉,语气间不难听见压抑的偏执:“他在哪?”
唐瞬微微蹙眉,眸底有火,若非要事在前,他极想当场和王宽狠狠打一架,但时机不对,只好把这个念头按压下去,好不容易才耐着性子说道:“元仲辛如今在大宋西北境,不日后便会来这里与我们会合,在此之前,你们都必须待在乌木寨里。”
王宽沉沉注视唐瞬良久,表面上去镇定自若,但实际上,此时此刻的他心里乱得一塌糊涂,王宽咬住舌尖,疼痛使他清醒了不少:“为什么他不和我们一起来乌木寨?”
唐瞬眸光微闪,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他有自己要做的事。”
王宽冷声问道:“你又为何在此处?”
唐瞬微不可闻地眯了眯眸:“我在,是因为我要将元仲辛真正的计划告知于你们。”
王宽呼吸顿时僵住,一言不发地盯着唐瞬。
唐瞬冷着一张脸,从胸口的衣兜处拿出一张信纸,暗暗施了几分力道,将信纸朝王宽抛去,扔下一句:“元仲辛让我给你的。”而后,头也不回地向着寨内走去。
王宽准确无误地接住飘来的信纸,手忙脚乱地展开细读,瞳孔颤动,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充满了苦涩之意。
信上写着简简单单一句话:
你乖乖的,不许胡闹,我很快回来。
字写得龙飞凤舞,不受一线一格的拘束,荡然肆志,像极了执笔之人的性子,王宽将信纸小心翼翼地交叠好,放入贴近心口的衣兜里,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到半点的心安。
当赵简等人全部清醒后,唐瞬把所有人都召集到顾时的房间里,将元仲辛布下的每一步棋,设下的每一步兵行险招,毫无保留地告诉给王宽他们。
五人心惊胆战地听着,五双眼眸尽数通红 唐瞬说的每一个字都有如寒冰利刃那般刺耳割肉,刺得他们一阵头晕目眩,耳鸣昏黑,越是听下去,越觉心酸难耐,眼角发热,滴滴泪水几欲夺眶而出。
赵简四人下意识地看向王宽,却发现对方安静得可怕,面无血色,面无表情地盯着某一个地方,目光涣散,如同灵魂出窍一般死气沉沉,绝望处处逢生,侵蚀着王宽所有的神志与理智,连眼底的光都灭了。
如今的王宽,连安静都透着歇斯底里的无望,看得赵简他们一阵头皮发麻,提心吊胆。
王宽蓦然开口,声音轻渺虚幻,仿佛下一刻便要随风飘散:“小景,你再说一遍,半生死毒发之时,会有何症状?”
小景紧抿着嘴,王宽这样的反应让她害怕不已,根本不敢说出那个残忍的事实,她不断摇头,哽咽着哀求道:“王大哥,你别问了好吗?元大哥他会没事的,你要相信他啊……”
赵简紧张地抓住王宽的手臂,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他由内散发的寒凉,心头惊跳不止,忙出声低喝:“王宽,你不要胡思乱想,元仲辛要你相信他的话你还记得吗!”
唐瞬也觉不妙,沉着脸开口:“王宽,你冷静下来,听到没有。”
王宽对他们的话充耳未闻,如今的他看什么都是昏黑一片,望不清前路,看不到希望,宛若身陷地狱,疼痛撕扯着他的身体,无数只可怖狰狞的巨手将他的意识拖入深渊,他心神俱裂,喃喃自语:“为什么我没能早点察觉到?”
半生死一旦毒发,感官完全消退,身体如遭凌迟酷刑,痛不欲生,求死不得。
“明明他会这么痛,为什么我还能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我会这么蠢?”
他等了那么久,即使每天都活在漫无边际的煎熬凌迟中,他都心甘情愿,结果却等来了这样一个灭顶之灾。
撕心裂肺的痛感越来越清晰,朦胧中,他似乎看到好不容易凝聚在一起的心瞬间碎了一地,又被残酷的现实无情碾压在无数沙尘中,怎么也拾不起来,本就绷紧到极致的神经陡然间崩断,气急攻心,喉咙中翻涌的血气尽数喷洒了出来。
原来打败王宽,根本无需任何兵刃刀剑,仅仅一个元仲辛,便足以将他打击得溃不成兵,濒临死亡。
铺天盖地的绝望向他涌来,眼前一黑,王宽昏死了过去。
意识随着心海上下沉浮,来回飘荡,无尽的黑暗中忽然传来一个熟悉到入骨的声音,语气间充满了怜惜与无奈:“不是嘱咐你别胡闹吗,怎么如今还吐血了呢?”
王宽陡然睁开双眸,失神呢喃:“元仲辛……”
元仲辛苦笑着低叹,温柔地轻抚着王宽的眉眼,极有耐心地应道:“是我,我回来了。”
王宽心底的悲凉与绝望登时爆发,如洪水决堤冲向自己,他抬手揽住元仲辛的脖颈,将之紧紧拥入怀中,眼角的泪瞬时掉落,泣不成声:“对不起,元仲辛,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傻,对不起……”
元仲辛难以置信,心神俱震。
王宽哭了。
元仲辛心底一阵悲哀,只觉自己眼角发热,眼泪怎么都止不住,他把脸埋入王宽颈窝里,用尽全力去回抱这个爱自己入骨入魔的少年,颤着声音,带着急切的哀求开口:“不是你的错,王宽,不是你的错,你别这样好不好?”
听到王宽无助绝望的道歉与自责,元仲辛的心碎成了尘砾,像是怎么都拼不回来一般,他不是一个特别怕疼的人,但此时此刻,他心疼得生不如死,歇斯底里。
元仲辛强忍着内里的撕心裂肺,一下又一下安抚着陷入疯狂自责的王宽,他抬起身子,抚去王宽眼角的泪水,费力扯出一个浅笑:“王宽,我会没事的,相信我,为了你,我也绝对不会让自己出事。”
王宽一言不发,眸子被悲痛浸润得明亮清澈,无声地凝望着元仲辛。
元仲辛的指尖捻起躺挂在王宽脖颈处的玉坠子,嘴角的笑容显得无力而苍凉:“王宽,你答应过我的,会一直相信我,你说到做到。”
王宽眸光巨颤,用一种恨不得跪下来哀求的语气问道:“一定要走到那一步吗,可不可以用别的方法?”
元仲辛缓缓摇头:“只有我死了,大夏的人才会肯收手,否则,我们一辈子都会活在明争暗斗里。”
他俯身在王宽唇上印上一个极轻的吻,眼里柔光潋滟,恍惚着:“王宽,我不想这么活着,我想与你逍遥自在共度余生。”
“我想给你一个清平乐世,哪怕是用我的命去换,我也甘之如饴。”
第153章
赵简和唐瞬七人皆等在了屋外,心情低落得不想说话,心头的那股沉重压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他们从未有哪次的绝望与压抑能比得过如今,现实的情况糟糕透顶,根本不给他们丝毫喘息的机会。
唐瞬沉默垂眸,倏然看向泫然欲泣的小景,开口问道:“小景姑娘,元仲辛的第三次施针完成了吗?”
小景红着眼睛轻轻点头,脸色苍白地说道:“但是,我们在地下城耽搁的时间太长了,第三次施针过了最佳的时机,我不清楚这会不会导致元大哥毒发期提前。”
唐瞬紧紧蹙眉,连他都是出来了才知,原来他们在地下城里待了整整十五日,如今最熟悉半生死的瑶卓又不在身边,元仲辛什么时候会毒发,真的难以预估。
赵简蓦然艰涩开口:“你说,给元仲辛下毒的是大夏人,元仲辛平日里只和我们秘阁里的人接触,谁有这个能力下毒?”
唐瞬淡淡开口:“你们难道还猜不出来吗,秘阁里早就遍布了许多来自大夏的眼线。”
韦衙内顿觉毛骨悚然,惊疑地问道:“早就?有多早?”
唐瞬双手抱臂:“你们仔细回想一下,秘阁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陌生人的?”
闻言,赵简四人陷入一阵沉思,片刻过后,薛映迟疑着开口:“从密州板桥镇回来之后,我们秘阁的门卫是不是就换人了?”
韦衙内立马点头:“对对对!我还因为他不让我进秘阁骂过他呢!”
赵简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们从乌木寨回去之后,便来了木管事,难不成他也有问题?”
唐瞬摇头:“木管事没问题,他是我的属下,也是我与元仲辛取得联系的桥梁。”
赵简望向唐瞬:“你和元仲辛在乌木寨之后便开始合作了?”
唐瞬淡然自若回答:“准确来说,是在安离九一事之后,因为还没发生五石散那件案子之前,我并不是很清楚躲在暗处的敌人会如何对付元仲辛,所以为了不打草惊蛇,我只能等。”
就在此时,紧颦着眉的小景忽然犹疑地说道:“清河镇回来后,我们是不是换了个掌厨?”
唐瞬身边的十离点头说道:“聪明,就是那家伙给元仲辛下的毒。”
薛映愕然,不解问道:“可是平日里我们都是自己洗菜做饭,根本不会吃那个掌厨做的东西,他怎么给元仲辛下毒?”
连韦衙内都想到是怎么一回事儿,他闷闷不乐地开口:“你忘了吗,元仲辛喜欢吃豆腐脑,之前有段日子天天去吃,要下齐十七次毒对那些人来说根本不是难事。”
赵简惊疑:“豆腐脑我们也有吃,为什么我们没事?”
唐瞬解释道:“半生死的前三次下毒是无害的,只有下毒超过三次,才算真正种在人的身体里,除了元仲辛,你们都极少接触豆腐脑,所以你们不会有事。”
七斋四人陷入一阵压迫的死寂中,他们根本没想到原来敌人早就盯上了元仲辛,却一直潜伏得悄无声息,阴冷狠毒得如一条匍匐在草丛里的巨蟒伺机而动,若非有唐瞬的出现,元仲辛可能连翻盘的机会都没有。
本以为,秘阁是开封唯一一个安全的地方,谁能想到秘阁才是那个危机四伏,被敌方势力蚕食得最深的地方?
这样下去,秘阁迟早会被侵蚀得一丝不剩。
赵简紧紧握着拳头,尖利的指甲嵌入掌心,疼痛刺入心间,无力抬头看了看天色,知道他们快要离开乌木寨了,她直直看向唐瞬,一想到有人在无声无息地伤害着自己的好友,心底的怒火怎么也止不住,她暗暗咬牙,以此平复激动:“我有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大夏要针对元仲辛?”
唐瞬静默须臾,声音清冽温润:“如果你问的是表层原因,我可以告诉你,大夏希望将元仲辛逼入阴兵阁,但你若是要问深层原因,我也无法回答,因为我也不知道。”
韦衙内大惊失色:“阴兵阁?清河镇时我们接触过的阴兵阁?”
唐瞬默然,对于韦衙内的答案不置可否。
小景难以置信:“元大哥从那个时候就被大夏的人盯上了?”
可是,为什么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若论大夏的人盯上元仲辛是因其迅敏慧极,想要将之收归,可他们是怎么知道元仲辛行事的个中细节——犹记得,当时的清河镇被元仲辛他们放的一场大火烧毁得一干二净,所剩无几,根本不可能从中搜查出任何线索。
赵简的不安越来越浓烈,紧紧萦绕在心头,她恍悟呢喃道:“我记得当时清河镇里,还有一个人活了下来。”
那人是大牛。
他脱下了身上的人皮,便离开了,话也没有多说一句,走得悄无声息,潇洒至极。
唐瞬沉默良久,对于大牛这个人,他毫无头绪。
当时,的确是大牛救了唐瞬,将之收养成为他的弟弟,为了保住唐瞬的性命,还故意让他亲眼目睹剥人皮的过程。
唐瞬在清河镇里过得的确不怎么样,疯疯癫癫,吃不饱睡不好,但大牛却处处护着他,于唐瞬而言,也算是仁尽义至。
最重要的是,若说大牛是夏人,唐瞬又不大相信,他有那么多次接触真正的地下城地图的机会,明明知道大夏皇帝手里拿着的地图是假的,他为什么不把真的地图传回去,眼睁睁看着大夏皇帝被假的地图耍得团团转?
95/138 首页 上一页 93 94 95 96 97 9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