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都苦思冥想之时,紧闭的房门被轻轻推开,元仲辛与王宽并肩,缓缓地走了出来。
王宽实在没有心情去维持嘴边的笑容,神情略有些疲惫,脸色苍白,反倒是元仲辛笑颜如常,眉眼弯弯,看上去,好似心情还不错的模样,若非他们知道真相,谁又能想到就是这个家伙身体暗藏着能轻易让人要死要活的剧毒呢?
也难怪日夜守着元仲辛的王宽看不出来半生死,元仲辛这家伙演戏演得实在过于天衣无缝,让人寻不出任何蹊跷。
元仲辛牵着王宽的手走到众人面前,扫视一番,心底不是滋味,无奈开口:“干嘛一个个的都顶着一副半死不活的表情,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吗?”
众人幽怨地盯着他,眼神复杂,他们都快愁得像干树枯枝死气沉沉,这家伙倒好,还反过来安慰他们——这算哪门子破事儿!
唐瞬来到元仲辛面前,他若有若无地瞥了王宽一眼,而后深深注视着元仲辛说道:“既然你已经回来了,我们就先回去了,我估计欧阳意他们也快要开始行动了,此次回开封,万事小心,我们这边会做好随时的准备,若有什么异动……”他说话的声音顿了顿,而后恢复如常:“不要一个人撑。”
元仲辛淡笑着点头:“多谢了。”
唐瞬摇头,与自己的手下和顾时他们目送着元仲辛六人离开,眼里的忧虑只增不减,他紧了紧拳头,头也不回地问道:“安离九在哪?”
玉半微微垂眸,沉声回答:“林家上下皆被屠尽,到处都是林邀的手下,安离九的一切已被安排妥当,万无一失。”
“千色与淮陀呢?”
“已然赶去密州船港。”
唐瞬眸光深邃不已,眼里沉云遍布:“七封和八满可有查到林邀的真实身份?”
玉半:“只查到林邀系属大夏阴兵阁,至于她在大夏里有何身份,尚未能查清。”
唐瞬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林邀的身份暂时不用去查了,知道她是我们的敌人足矣,你回去与瑶卓他们汇合吧。”
玉半垂头:“属下领命。”
月明星稀,寒冬已然走过,虽是盛夏渐深,但开封夜里依旧不时拂来几缕凉风,皎皎月光当头,偶有几只鸦鹊低矮飞过行人来往稀疏的街巷,发出几声悠鸣,夜色深重,人人归家歇息,纱窗透着剪影,城里仿佛一切静好。
沉沉死寂中,一阵若有若无的痛吟声飘落在一片漆黑里,不寒而栗。
林邀双腿交叉坐在梨花木椅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桌上铺满的文案卷册,杏仁般眸子不断掠过令人心惊胆战的寒光,慢条斯理地开口:“茶嬷嬷,元仲辛到哪儿了?”
茶嬷嬷低着头,声线喑哑,如年久失修的筝琴,难听刺耳:“回小主,元仲辛六人本该在两日后回到开封,但昨日有消息说他们更改了路线,去了密州板桥镇。”
林邀不满蹙眉:“去那干什么?”
茶嬷嬷:“好像是说,小景姑娘决定跟随裴家人返回高丽。”
林邀斜斜睨了茶嬷嬷一眼:“你确定?”
茶嬷嬷枯老的面容上一片淡漠:“小的十分确定,我们的人亲眼看着小景姑娘登上的船离开密州船港,驶向高丽——那艘船上,还有裴家的明父子与裴大少爷等人。”
林邀嘲讽似地哼笑一声:“真会挑时间,这个时候回高丽,莫不是觉着跟在元仲辛身边危险至极,想要保命趁机逃难吧。”
茶嬷嬷一言不发,好似默默认同了林邀的话。
林邀阴冷的目光扫向匍匐在地上不住颤抖的陆观年,忽而抿嘴娇笑,状若天真地问道:“陆掌院,你说要是元仲辛回来后发现,秘阁因他变成如今这副鬼样子,会作何感想?”
陆观年被心腹间的绞痛疼得冷汗直冒,头晕目眩,将嘴唇咬得血肉模糊,鲜血淋漓也只能维持住基本的清醒,更别提分出心神来说话。
林邀漫不经心地站起身来,轻盈的步伐却踏着漫无边际的杀意,每一步走来,都像是将锋刃踩在陆观年心头上,她停下脚步,掰着手指歪头自语:“林家人,除了那个傻子,已经被我杀光了,现在是你,再是你的学生,我接下来该拿谁开刀比较好——陆掌院,给个建议呗。”
陆观年意识朦胧,眼底怒气极盛,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若非中了半生死,他只想将眼前的这个少女千刀万剐,凌迟数万遍!
这林邀,根本就不是人!心狠手辣,恶毒嗜血!若不是因为她还需要利用秘阁,陆观年相信她绝对做得出屠尽数百人性命的事情,只怕这里早该变得生灵涂炭,惨绝人寰!
林邀状若苦恼地蹙了蹙眉:“还是不了,这份大礼要送给元仲辛,我若擅自做了决定,貌似不太尊重人——行吧,是时候睡觉了,晚安,陆掌院。”
话音刚落,陆观年便被半生死折磨得彻底昏死了过去。
第154章
盛夏将至,如今的天气是越来越闷热,烈日还未当空升起,暑气已经渐渐露头了。
送走小景的两日后,明亮爽朗的蓝天突然乌云密布,明明刚才还在放晴,眨眼间,电闪雷鸣,热气蒸腾,沉闷得心烦意乱,黑云压抑,重重坠在每个人的心头。
片刻后,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沙沙雨声不绝于耳。
因为雨势过大,元仲辛五人不得不随处寻了个茶馆来躲雨,望着茶馆外不知何时会停的乱跳雨珠,五人心神恍惚,除了一脸淡然的元仲辛,其余人的面上皆是一片愁云惨淡。
元仲辛透过厚重的雨帘,眸光悠远深邃,晦暗不明,像是在思量着什么。
王宽遥遥地望着元仲辛的背影,悲凉孤独攀上了他的肩,落地生根,乍眼望去,元仲辛是如此飘渺不定,有那么一瞬间,王宽竟止住了步伐,不敢上前。
他怕,怕自己扰了元仲辛。
王宽眸里盛满了悲哀,他知道得太迟,恍惚不觉间,他早已被元仲辛划在了安全范围之内,他的戏局无需自己的参与——正因如此,王宽什么忙都帮不上。
但最讽刺的是,自己的无能为力才是对元仲辛最大的帮助。
王宽别无选择地变得束手束脚,连带着爱他,都变得小心翼翼的同时又撕心裂肺,卑微到了尘埃里,生怕打扰了他。
为什么会这样?
怎么一个不留神,他们之间就成这样了呢?
他给元仲辛的爱本该光明正大,他们两人本该逍遥自在似天神,悠然自得如谪仙,元仲辛这般好,本该用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去配他。
他不是,还许过愿的吗?
他一生的愿望,仅有的愿望,就是希望元仲辛能够安好。
怎么,就成这样了?
王宽一遍又一遍地质问着自己,眼神渐渐扭曲,暴虐肆意横飞,冲撞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倏然间,一个冰凉的掌心覆在了自己的脸上,堪堪遮住自己的眼眸。
“王宽,冷静下来。”
是元仲辛温柔的声音,与闷热的风不同,带着清凉与温润,缓缓传来。
王宽愣了愣,而后浑身发颤。
他还是接受不了,无论元仲辛怎么劝,怎么安慰,他依旧癫狂如痴,心里的痛不断撕扯着他。
他几乎,想要一死了之。
元仲辛捂住王宽的双眼,神情万般复杂,好半晌,他无奈低叹,抬起另一只手,轻柔抚去王宽脸上的一滴血泪,红得并不刺眼,却深深刺入了元仲辛的心里。
“王宽,你必须冷静下来,就当作是为了我,好吗?”
良久,王宽抬手握住了元仲辛的手,慢慢放下,死死锁在自己的掌心之中,他咬牙欲碎,语气冰凉得万骨枯森,死气煞然,一字一句从他唇间迸出:“我要他们死……我一定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元仲辛将他揽入怀中,轻轻拍打着王宽坚实的后背,像是在哄孩子一般:“好,都听你的,事成之后,你想怎么样都行。”
王宽用尽全身力气,将元仲辛禁锢在自己双臂间,像是在害怕元仲辛会随时飘走一般,母子欲裂,眼神偏执扭曲得可怖骇人,他疯魔般地呢喃:“伤害过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元仲辛扯了扯嘴角,心中无力苦笑着,为了不再让王宽陷入无尽自责的死循环中,他只能残忍说道:“好,我相信你会的——但现在不是最佳时机,在打败他们之前,你必须保持十分的清醒,否则,你帮不了我,反而还会害了我,你明白吗王宽?”
赵简三人紧簇着眉,心里极不好受,悲愤交集,他们恨不得帮元仲辛扛下一切,但在那之前,元仲辛已然把他们踢出局外了,他们只能干看着,眼睁睁望着元仲辛与王宽绝望地相拥,连哭都哭不出来。
雨势稍稍减弱,为了尽快回到开封,五人不再耽搁,冒着雨骑马上路。
一下雨,路就特别不好走,本该一日完成的路段他们花了足足两日的时间,在一个小雨淅沥的正午,元仲辛等人终于回到了开封。
然而,才刚进开封城门,元仲辛忽觉寒意森然,望着并无异常的街巷,一个极其不祥的预感猛然浮现在心头,明明是熟悉不过的景象,却正常得让他心头惊跳,他紧抿着嘴,目光警惕打量着周遭,却看不出端倪。
元仲辛没有放松戒备,他知道自己的错觉一向比判断准确。
当五人走回至秘阁大门前,元仲辛知道,自己的错觉再一次应验。
秘阁门前的街道不见人影,大门紧紧掩蔽,门卫室里空无一人,荒凉沉抑到了极点,闷热的风吹来,死气缭绕在木雕勾角之上,久久流滞,元仲辛的听觉还未完全丧失,他微微侧头,听不见大门里面半点人言生气。
寂静,死气,不安,惶恐,直冲五人思绪。
韦衙内望着眼前的一切,难以接受,惊慌失措地呢喃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秘阁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无人回应,其余人都是提心吊胆。
元仲辛暗暗咬牙,踏步上前,握住冰凉的铁把手,重重敲在朱褐色的木门上,而后退了几步,双手抱臂,一脸冷漠。
不过须臾,厚重的木门被拉开,就在此时,一股热流涌来,五人神色顿时凛然,难以置信。
方才,浓稠至极的血腥味如寒冰利刃般直逼五人,呛得他们眼前一阵发昏。
赵简嫌恶地捂住口鼻,连呼吸都感到困难,她脸色颇有些苍白,惊魂难定地望向沉默不语的元仲辛,欲言又止。
韦衙内颤巍巍地开口:“元仲辛,这里面,发生什么了……”
薛映凝重开口:“元仲辛,要不咱们先去报官吧?”
王宽缓缓摇头,眸光明灭不定,他的声线喑哑无比:“没用的,秘阁可能早在我们离开后就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如果报官有用,陆掌院早去了。”
秘阁来的这些人,只怕连圣上都不敢管。
元仲辛蓦然开口:“走吧。”
一路上,鸦雀无声,未见一个人影,每一个斋皆是大门紧闭,荒无人烟得让他们恍若隔世,地上树木枯枝凌乱一片,洁白如雪的砂石上随处可见皆是血迹,大滩大滩地喷洒在地面,有些已然凝结发黑,有些却依旧鲜红夺目,看得元仲辛一行五人心惊不已,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不敢想象,秘阁到底经历了什么。
在元仲辛等人快要走回到七斋门口时,一个人影赫然间冲了出来,直直撞在了薛映身上,而后倒地不起,浑身抖得如同筛糠一般,呼吸急促,口齿不清地呢喃着什么。
韦衙内惊呼:“林良?!”
元仲辛五人瞠目结舌,难以置信这是那个贵气高傲的世家公子林良,如今的他满脸血污,全身上下脏兮兮的,破烂的衣服上散发着酸臭的味道,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伤痕遍布,竟没有一处完好无损的地方!
元仲辛立刻蹲身把他扶好,瞳孔巨震:“林良,林良!”
林良疯狂乱喊,双手双脚到处摆动,嘴里嚷着什么。
元仲辛一把将他按住,厉声喝到:“林良,你清醒点!我是元仲辛啊!”
“清醒一点?元仲辛,你的这个要求对于一个傻子来说,未免有些过分吧。”
一个娇嫩的声音传来,带着盈盈笑意。
五人闻言,敌意深重地拢聚在一起,下意识地将林良挡在身后,怒不可歇地剜着眼前一身粉裙的少女。
元仲辛面露惊愕,而后咬牙切齿:“林——邀!居然是你!你对林良做了什么?”
林邀抿嘴轻笑,对元仲辛这个愤怒的反应是既满意又不解,她歪了歪头,一副纯真美好的做派:“我做了什么?我不过是挖了他的舌头,打断了他右腿腿骨,喂他吃下半生死,又顺带让他变成傻子而已——元仲辛,你生气了吗?”
“有什么好生气的啊,你和他不过是君子淡水之交,林良这个下场,也算是得了之前那般冲撞你的报应,不是吗?”
明明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长得这般明媚可爱,内里腐坏得不见一丝好肉,说出的话竟是如此恶毒至极,叫人毛骨悚然!
赵简不敢相信这是自己见过的林邀,印象中的她害羞内向,少话得很,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这副恶魔模样,她惊喝:“林邀!他可是你的哥哥!他待你无微不至,你居然还下得去手?!你还是人吗!”
林邀不屑嗤笑,对于赵简的话,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阴冷的眸子盛满了狠辣的光,不紧不慢开口:“他是我哥又如何,我不怕告诉你们,益都林家,早就被我杀完了,留下这个废物,不过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罢了,元仲辛。”
元仲辛咬牙,说出的话迸发出极致的怒意:“为什么?”
林邀笑眯眯,语气寒凉:“因为我无聊啊,更何况,我家阁主还特意嘱咐过我,要我好好招待你呢——怎么样,对这份礼,你还满意吗?”
元仲辛面若冰霜,眼神阴郁盯着她,紧抿着嘴不作回答。
若眼神的杀意能够化为实质,林邀早被千刀万剐无数遍了。
林邀挑眉,阴狠开口:“看来是不满意啊,不过不要紧,你这样难得的人才,礼,当然得往大份的备——把人带出来!”
话音刚落,七斋门后,赫然走出数十人,个个面色苍白得毫无血色,痛苦呻吟,冷汗直冒,踉跄着扑跪在林邀脚边,有些人竟直接吐出血来!
96/138 首页 上一页 94 95 96 97 98 9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