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修告诉他,喻文州有喜欢的人,那个人是谁叶修没有说,但是肯定有这样一个人。两年前的时候,就喜欢了。
两年前。黄少天摇摇头,两年前自己重伤了一场,忘了一大摊子的事情,每日躺在床上数窗子上的纹路,整整躺了两个月才慢慢好起来。
不想也罢。黄少天烦躁的再转过身来,喻文州已经醒来了。
“西江花在哪里?”黄少天也没多说别的,只是问了这么一句。
“你急着下山去?”喻文州指了指天目山顶的悬崖峭壁,“便是在顶峰上,我攀不上。你小心些,别大意了。”
“西江花入药,你这是要给谁做什么?”黄少天按捺住心内的翻腾,问了一句。
你要是说给你喜欢的那个人,我立马就把天目山湖水的鱼都捏死!黄沙天握着拳头,愤愤地想着。
(鱼:吃了我不算还要拿我出气,配角还有没有人权了!)
“入药当然是救人。”喻文州有些诧异,黄少天甚少问他这些事情。
“救人——”黄少天咬着牙。你怎么不救救我!
“你怎么了?”喻文州看着黄少天这一脸不服不忿的有点纳闷,想是方才来找黄少天说话的人带了不好的消息与他?不知道他这是哪门子的不开心。
“我没事!”黄少天转过身。我快死了!
题目诗:何妨吟啸且徐行,出自苏轼《定风波》
第09章 半为怜春半恼春
黄少天一路闷头向前走,喻文州只好跟上来。一大清早雾气朦胧,尤其是这样的山上,露水刚苏醒来似的,泛着光,一路从树叶上滑落,洗出一片苍翠又清亮的绿色来。
一切赏心悦目,除了脾气一下子爆发的黄少天。
他轻功好,悬崖峭壁也拦不住他,一到了悬崖之下,黄少天便手持冰雨,几步登顶,骇得喻文州差点叫出声来。
“当心些!”喻文州生怕他脾气暴躁时大意失手,让他当心,他也不吭声。
天目山的顶峰巉岩高耸,陡峭险峻胜过天梯直坠,仰头望去,一线之峰尖锐锋利,直插云天。黄少天袖袍轻抖,几下便窜出去好远,他功夫好,也鲜少大意,冰雨在初升日光的闪耀下划开飒飒剑光,支撑起落点又勾起更高的缝隙,几个起落,人已经站在顶峰了。
黄少天收了剑,一屁股坐在顶峰的石头上,低头看下去,喻文州整个人都缩小的像拳头那么大。山顶风大,吹的喻文州衣衫猎猎,看不清楚面孔。
顶峰别有一番风光,喻文州站在地下心惊胆战的,黄少天却转了几个圈看起来风景。花草甚多,红的蓝的粉的好多花啊……等等,西江花是哪个?
黄少天快疯了,他忘了问西江花长什么样!
“文州——文州——”黄少天手撑着岩石,探头冲下面喊,奈何山峰又高风又大,喻文州皱眉皱了半天,也没听清黄少天在喊什么。
“这下子完了。”黄少天嘟囔着,只好又衣袖一振,冰雨出鞘,尘土飞扬中又从顶峰上下来了。
“我忘了问西江花长的什么样。”黄少天挠挠头,觉得自己傻透了。
喻文州伸手帮他理了理衣衫,“西江花色白,花瓣有六瓣,从根部取,莫要断了根茎——”
“你跟我上去吧。”不知怎么,像是一个上下将怒火发泄了似的,黄少天一把捉住喻文州的手,觉得自己刚才发脾气发得毫无缘由,喻文州一脸温柔的样子,一下子让他提不起气来。
管他喜欢谁。黄少天心想,他现在在我身边。
“我不学武,哪里攀的上去?”喻文州笑笑,“西江花好辨认,顶峰石缝里斜长出的便是了。”
“我抱你?我背你?我搂着你?我托着你?我——”黄少天歪着脑袋,叽里咕噜地说,说得喻文州脊背发凉,这些姿势也太清奇了些,什么叫我托着你啊,“我背你吧,看我怎么带你飞上去——”
喻文州还没来得及拒绝,黄少天就扑了过来。
感觉很奇妙。好像全世界都静止了起来,时间空间不流不转,黄少天先是拥抱他,又再转过身背起他,轻功飞起来的时候他感觉不到什么值得惊骇的,只是觉得风景真好,这样的云海与日出,这样的山川与草木,还有这样的眼前人。
怎么就不记得了呢。
顶峰与下面又是别样的一番风景,喻文州躬身去采药,黄少天就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喻文州有喜欢的人了,对于他来说,不是第一天知道,可是被叶修确认了之后,一下子不知道怎么火气又翻涌了上来。
这样不对。黄少天心里一本正经的对自己说,人家有喜欢的人不是很正常吗?你不是也有吗?
可是就是不舒坦。心里另一个声音别别扭扭地出来搅局。
喜欢就争取,就这么简单。一个声音揭竿而起。
可是他有喜欢的人在先。一个声音犹犹豫豫地开口。
你喜欢的人呢?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只知道模模糊糊有那样个人,把人都忘了,还记得你喜欢那个人,这样有什么资格喜欢他?又跳出来一个声音,高声斥责。
烦死了!黄少天一脚踢下去一块石头,觉得自己心里这些叽叽喳喳的声音快要逼得他发疯了。
黄少天抓着头发暴躁的走来走去,就听山峰下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怒骂。
我靠,内力不错啊,声音送出去这么远,应该是个高手,黄少天探过头看,大约懂了,他刚刚踢下去一块石头,把这位仁兄给砸了。
应该挺疼的,毕竟这个山峰这么高,石头那么重,哎呀,不是应该,是疼死了。黄少天一激灵,心想该不会上来跟我决一死战吧,这么高的山峰还有手无寸铁的喻文州,有点难办啊。
喻文州采了想要的药材,走过来,就看到黄少天一脸郁闷的看着山下,表情探究又焦躁。
“怎么了。”喻文州问。
“我踢石头把人给砸了,那人还在山下不肯走。”黄少天一脸的无语。
“砸伤了?那我就给他医好了就是了。你再赔个不是。”
家有郎中,犯事不愁啊。黄少天心想,大夫是极好的,怪不得自己早先喜欢个大夫,现在还喜欢个大夫。
下山一看,那人到没有砸的怎样,应该是堪堪躲开了,刚要上来和黄少天拼命,却被喻文州软言细语的给拦住了。
“擦伤了一点,倒不甚严重,莫沾了水就好。”喻文州凑近看了看伤势,“少天,你下次不要这样大意。”
“嗷嗷嗷,知道了。”黄少天站在喻文州身后,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心想这人可真烦,看个伤就看吧,离喻文州那么近做什么?
“谢谢。”那人颇有礼貌地向喻文州道谢,做了个揖。倒不像一见黄少天就要怒火烧起来似的,对喻文州彬彬有礼,格外的客气。
果然是是个人都会喜欢上喻文州。黄少天歪着头看过去,一脸的“这是我的人你别看了”的表情,幸而那人没抬头,否则这两位凑一块非要又吵起来不可。
“赶路要紧。”黄少天木着一张脸站到两个人中间,抬头看天。
“那日后有缘再见。我们要赶路下山,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今日之事是少天莽撞了,他日有缘,当开一坛好酒给少侠赔罪。”喻文州也回了个礼。
那人客套了几句,临走还恋恋不舍地和喻文州挥手。
“看什么看!”黄少天斜眼。
喻文州奇到:“怎么?还不许看?是你的,不许人家看?”
“就是不许!”黄少天气结,但是又没有合理的解释来驳斥,憋得脸都红了。
“那你倒是说说,为何不许?”喻文州摸摸自己的脸,“我又不是冰做的,难不成还能看化了?你是越来越不讲道理了。”
下山的路要好走的多,没有那么累,飞流高瀑,草长莺飞,一切安逸又平和,首夏犹清和,芳草亦未歇,一路上有蝴蝶翻飞。黄少天居然也沉得住气,只是闷着头赶路,眼皮也不抬一下,要知道他来时路上,追着蝴蝶满山地跑。喻文州折了花草枝逗他,他也不做声。
也有不想说话的时候。喻文州心想,难道是在山上那时候说得过了头了?
黄少天眼中只有前方的路,走的自然就快些,气鼓鼓的脸像包子似的,低着头,心里自己和自己较着劲。喻文州被他落下了他也不知道,只是一个人气呼呼的往前赶。
怎么就没道理了!黄少天觉得与喻文州来这一趟天目山,他整个人心里像是飞起来又跌下去似的,乱成一锅粥。叶修说得好,当你乱成一锅粥的时候,要不就别管,要不就把它喝了,黄少天疾走了一会儿,决定把这锅粥给喝了。
喻文州呢?
人哪儿去了?黄少天一个不留神的功夫,喻文州就不见了。
黄少天这人有诸多优点,他剑法举世无双,一手破空剑法使得出神入化,他热心肠又好相与,但是他缺点也比较多,除了话多,就是想得多。
他脑内的世界丰富多彩,五颜六色。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他已经构想了无数个场景了。喻文州被山上的妖怪抓走做了口粮,喻文州被山上的土匪抢走了做了压寨夫人,喻文州被刚刚那个人骗走了两个人红尘作伴潇潇洒洒了,喻文州被他气坏了不理他一个人变成蝴蝶飞走了……
他构想的就没一个靠谱的。
黄少天急吼吼的原路返回,结果刚绕过一个转角,就见喻文州正慢悠悠的走着,手里还拿着几个果子,夹着折扇,一派自在逍遥。
“吃吗?”喻文州扬起手里的果子,“摘果子要摘这样的,你来时路上摘的又青又涩,还有虫子眼。”
“不吃。”黄少天松了口气,终于想起来他是要来干了这碗余温粥的,“那个,文州,我有话跟你讲。”
喻文州指了指一旁的石头,“坐下说,左右我们也不急着赶路,你看你跑的,一脸是汗。”
“我喜欢过一个人。”黄少天想了半天,这样开了头。
喻文州点点头。
“但是我忘了他是谁了,我什么都不记着了,两年前我差点死了,魏老大和叶修把我从死人堆给拉出来,之后我就记不得一些事情了。”
“我记着魏老大有多猥琐,也记着我师哥待我好却又捉弄我,但是有些事就是想不起来了,比如我不记着我跟谁学的剑法,不记着回家的路怎么走,连门派名字都记不得,他们都笑话我,一场病下来,整个人都傻了。”
“我还忘了一个人,我只记着我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揉进心口的那种喜欢,但是居然也记不得了。”黄少天叹了口气。
“弄丢了,就找不到了。”
“我一直觉得我得把他找回来,不然我心里缺了一块,那块地方为他留着。”
“但是我现在觉得,我是个混蛋,我是个坏人,我找了很久找不回那个人,现在我又喜欢了别人,想把那个人塞进空的那块地方。”
“你说,我是不是个混蛋?”
题目诗:半为怜春半恼春,出自《葬花吟》
第10章 谁诉别来沧海事
黄少天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飘来飘去,他不知道自己应该看向哪一点,看喻文州的表情还是装作看风景,似乎都不是好的选择。
和喻文州算的上熟悉吗?可是这种熟悉又似乎是建立在他被喻文州救,又翻身回来找人的基础之上,喻文州每次都是坦然接受他的存在,似乎从未有过越矩的亲密之举。
君子之交?心里擂鼓一般的声音炸开来,仿佛视野里的全部动作慢了下来,喻文州的浅笑,还有蝴蝶飞过振翅的动作,乃至于他抬起头手指不自觉地抓着石头边的野草,感受到的触感也都淡化,全部的都成了陪衬。他学剑出身,最是冷静,却在这时突然失去了判断的能力,世间天地在他的不安中扭曲变形。
从心底,他是不安的。
喜欢,还是不喜欢?都不是,他对喻文州,这种奇妙而又诡异的感觉,不像是一见钟情的爱上,更像是久别重逢的欢喜。
是不是他?心底里长出的小草冒了芽,瞬间拔高成参天大树,郁郁葱葱的充斥了他的心。
“是我。”喻文州抿了抿嘴唇,伸手揽过黄少天,猛地一侧身,顺势把他压在石头上,声音低沉而又清晰。
是我。
走丢了的几百个日日夜夜,长途疲累而又干渴,终于在漫漫长途的终点,看到了心底最焦急和躁动的幻想,无法分辨究竟是海市蜃楼还是汩汩流水。假的也好真的也好,哪怕你不记得了,哪怕你再也想不起来。
可是,是我啊。
黄少天被压在喻文州身下要反抗着坐起来,石头咯着他的腰,他不舒服。
人总是这样,真的到了关键时刻,结局揭晓,那一瞬间,居然在想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比如,石头好硬。
但是情绪总归会再次回归,黄少天重新凝起眼神看向喻文州的时候,目光却一下子被一支飞一般掠过的羽箭所黏住。
那支箭离弦飞掠,破空划开风声,擦着喻文州的背而过,没入了草丛中。
“你走。”喻文州的呼吸急促又炙热,“是冲你来的。”
在黄少天迷茫而焦虑的剖白之时,他早就感受到了危机,趁势扑过来帮他避过了这一箭。他不伟大,也不是不要命的人。他只是在这样的时刻,作出损失最小的选择。喻文州不涉江湖事,哪里会有仇家,而黄少天就不一样了,对抗饮雪堂的事情,喻文州不是没有耳闻。
黄少天一动不动的看着他,恨不能剥下层皮来的目光,刀子一般锋利。喻文州却丝毫不为所动,百无一用是书生,他虽手无缚鸡之力无以对抗任何暴力,却也有执意要去做的事情,执意要守护的人。
“人很多,别任性。”喻文州的声音温柔又温暖,情人间低语的呢喃,千百万次那样熟稔。
两个人相拥着隐没在草丛之中,追来的人无法确定方位,只好一箭一箭的乱射来试探。千钧一发之际,两个人竟然奇迹般地抱在一起,以这样一种黄少天并不熟悉的姿势。
然而喻文州却很熟悉,他的手抚在黄沙天的背上,动作毫不滞涩,他熟悉黄少天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反应,他抚摸过每一道伤痕,熟悉的如同另一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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