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想听见他的声音，想看见他平安无事。
想要好好的，触碰他。
在平和岛静雄认识折原临也以来的半个生命周期中，他都不曾有这种想法，而现在，占据了他所有思维的，就只有这么一句话。
我想见他。
——我想见你啊，死跳蚤
那是只要轻轻打开房门就可以做到的事，那时只要往前迈出一步就可以做到的事，但是平和岛静雄不可思议地觉得，这居然比动手杀掉他还要困难。
再一次握紧门把手之后，静雄用自己这辈子没有使用过的轻柔的力道，推开了这扇门。
他幻想了无数次推开这扇门后会见到的场景。
比如说本性恶劣的情报贩子一直都站在门口，笑着听自己对着一扇门捶胸顿足。
比如说情报贩子会对自己视而不见，继续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喝着咖啡处理着工作。
比如说对自己毫不在意的情报贩子为了回避自己而离开了家，外面仅是空无一人。
但是他没有预想到的场景之一，此时就活生生地发生在他的眼前。
与卧室截然不同的，凌乱的客厅内洒满了文件和纸张，所有的陈设物件都被砸毁而乱成一团，眼前的黑色沙发被什么利器割开，突兀的棕黄色海绵冒在外面，椅子没有规则地倒在地板上，连装饰用的花盆也破碎一地。
而就在这样狼藉的环境中，房子的主人，那个情报贩子，却安安稳稳地处在离卧室房门最远的巨大落地窗前的办公桌前没有动作。平和岛静雄看不见情报贩子一向笑得诡谲的脸，只有那一头柔顺的黑发映入了他的眼中。
折原临也睡得很平稳。
用双手枕着头，把脸埋在臂弯中，就这样趴在桌子上，睡得无比平稳。
静雄不常见地愣了愣，回过头扫视了一圈，才确认了这间房子似乎真的只有一间卧室而已。他皱眉，并没有什么愧疚的情绪浮上心头。
在揉了揉从醒来后就一直昏昏沉沉的脑袋后，静雄朝着折原临也的办公桌走去，没有什么兴致扶起那些东倒西歪的椅子和花盆，静雄索性一大步跨过去，成功地引起背上的一阵疼痛后还是继续这样走着。还没有靠近，静雄就能看到临也仅仅是穿着他那件看起来就很单薄的黑色针织衫，而没有穿着那件标志性的外套。即使晕倒之前的记忆不是很清楚，静雄也还勉强有些片段的印象，他还记得之前看到的临也似乎是穿着一件不知道是谁的大得有些可笑的套头衫，太不配他的衣服似乎很容易就被他记了下来。
他并不知道折原临也是什么时候换回的衣服，他也没有这个必要去知道，只是在这种已是深秋的季节里还穿着这样单薄的衣服，让他不由自主地有些沉不住气。
越靠近，静雄就越能感觉到那股熟悉的味道。从刚才的环视他就知道这里是折原临也在新宿的办公室兼住所，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能找到这里，全是他一路跟着那股气味而来。
那股曾经被他称为“死跳蚤的臭味”的味道，如今他已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不是说变得好闻了，只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的，他不再那么敏感了。或许这样说，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渐渐有些习惯了。就像他此时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折原临也的心情一样，他无法解释，但是它就存在于那，而他也没有打算将它否认。
停在办公桌前方的时候，静雄重重呼出一口气，身体并不像之前那样随意地可以复原，他知道就算自己的身体硬呛，在经历那么一场爆炸之后也不是那么容易就会没事的。他感到自己的脚步都开始有些虚浮了，只能撑着那张办公桌来分担身体的负荷，脑子的眩晕感自醒来后就一直没有散去，身体也热得有些不自然。
低低地喘着气，他把手放在额间，算是知道了自己或许还在发烧的身体情况。
静雄低下头，折原临也的睡姿相当奇怪，整个脸埋在桌子里，让他根本看不见折原临也的脸，但是折原临也的呼吸很平稳，身体也并没有因为温度而颤抖，这让静雄宽心许多。
他意味不明地轻叹一口气，伸出双手撑在桌面上，更加靠近了折原临也。
仅仅在身体前倾的那一瞬间，静雄就看到眼前一道银光闪过，原本安稳睡着的人快速地站了起来，右手在瞬间挥舞着什么，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只有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冰冷的小刀的触感被清晰感知到。
“谁。”下一个瞬间凭空响起的，是一种意想不到的冰冷语气。
随着这一系列动作利落的完成，折原临也脸上满是戒备和警惕的表情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那双猩红的眸子带着微弱杀意地撞入他的眼中，干脆果断，没有丝毫犹豫的神情。
看着折原临也严肃的表情，静雄没有说话，只是抿着嘴看着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
下一秒，静雄感到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小刀放松了力道，面前的人脸上的警惕也突然消散几分。
“是……小静么。”对方低低地开口，声音中也缺失了几丝戒备。
静雄眼神动了动，然后同样低声地开口回应道：“是我。”
那一瞬间静雄清楚地看见了临也微微皱眉的表情，小刀被干脆地收起，在手上帅气地转了两圈后滑进了右手的衣袖中。随即折原临也重新坐在了椅子上，十分随意地往椅背上靠着。
“不愧是小静啊，醒得真快。”临也说着，语气意外的不再有什么波澜起伏。
静雄愣了愣，仍旧选择站在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前和临也对话：“我……为什么会晕倒在你家。”他很直接地问出了自己的不解。
临也的眼神再次动了动，被静雄悉数捕捉到。临也坐在椅子上转了一圈后，才缓缓开口：“居然不记得了？”语气中有些笑意。
“不，只是没什么印象了，但为什么要来找你，我还是记得的。”
语落的那一秒，静雄清楚地看到临也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但对方还是隐忍着什么一般的继续开了口：“嘛，小静只是一时热火上头了。拖着这幅身子就直接这样跑过来了，结果伤口开裂有些感染就发烧了，然后就在我家晕倒了。”
“不过现在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吧，毕竟是怪物小静啊。”临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手插进了裤子口袋中，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啊，忘了说，新罗嘱咐过一天不能起床来着。”
静雄皱起了眉，他知道临也看不见，却并不是因此才会这样随心所欲。“新罗来过了啊。”他想起来在自己脑子里不断循环的声音中确实存在着新罗的声音，看来那个时候的自己并不是意识全无。
“啊，毕竟你可是从医院里偷跑出来的，把他都快急死了。但是看到你还不算太严重，他就果断把你丢在这里了。”说完临也突然咂了咂嘴，“真不知新罗在想些什么，居然把两个病号放在一起。”语气中满满的抱怨。
静雄听着临也一个人滔滔不绝，想起了些什么，便紧接着问道：“临也，你的声音，没事啊。”
临也偏过头来有些怪异地把目光转向静雄，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我吃过药了，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嗯。”
静雄淡淡回应了一句，气氛就突然陷入了一片沉默。本来两个人就没有什么话好说，相处也算是有些尴尬，托静雄并不记得他自己曾经说了什么话的福，他们之间的氛围还没有那么僵，但此时也算是到达了极限，连一向话不停的临也也不知究竟该说些什么了。一时沉默，临也又坐回了转椅上，撑着头靠在椅背上。
“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临也没有抬头，却淡淡地开了口，“小静就先回去吧，你在我这里我也没办法管你，而且床也只有一张，我……”
“我说，临也。”静雄突然开口，打断了临也语调怪异的话语，“其实我觉得你看不见吧，至少对于我来说，还是很有好处的。”
折原临也猛地抬头，有些错愕地看了他一眼。
“这样，你就再也无法隐藏你的表情了。”
静雄收回了撑在桌子上的手，站得笔直，话语中也同样透出一种异样的有力感。临也快速收回的表情，然后不动声色地扯出的一抹嘲弄的笑意，却没有多加阻止静雄的话语，而静雄把这一切都牢牢地看在了眼中。
“我从以前开始就觉得，你那种不坦诚的性格简直是烦得要死，所以才特别火大，想要把你那伪装的表情给撕下来。”他只是继续说着，对于折原临也脸上的表情熟视无睹，“但是现在已经没必要了。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终于，可以全部展露在你脸上了。”
静雄的语气平淡依然，没有丝毫起伏，与他面前那人愈发焦躁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喂，临也。”他向前走了一步。
“从刚才开始，你到底，在不安着些什么啊。”
然后那一瞬间，他看见折原临也的扑克脸，就像是动画特效的玻璃一般，崩坏地彻彻底底。一切的表情都像是藏不住了，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折原临也用着一种近乎怒目的表情对着静雄，却又在下一秒深深地低下头。
临也快速地站起来，连连倒退，直到身体抵在了巨大的落地窗上。
“所以说，我才最讨厌你了啊……小静。”临也的声音极为飘忽不定，表情被埋在阴影之下看不真切，但是那握紧的双手却深深进入静雄的眼中。
——我到底，在不安着些什么
——这个答案不是我可以去触碰的
——那就像是盛开在荆棘丛里的鲜花，沾满了采摘人的鲜血
——我无法去看清那被隐藏的真实，只有独自不断等待
临也终于抬起了头，有些苍白的面孔逐渐暴露在视线之中。
——呐，小静
——我真正不安的源头，就是你啊
——所以，能不能拜托你
——去死一死啊
那一刻静雄终于看见了，临也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极淡极淡的笑意。
那是沉溺于深渊之中的，在斑驳的岩壁上攀爬却永远没有尽头，皮肤被砾石刺破，身上遍体鳞伤，却还是抱有的被救赎的卑微者的奢望。
再也无法逃离。
静雄从来没有想到过折原临也会露出如此极端的表情，失去了所有的自信与高傲，那种表情在静雄的眼中甚至没有任何挑衅的价值。但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却突然地安心了，他醒来之后举止就甚是怪异的折原临也让他些担忧，这种担忧现在看来却是多余了。
折原临也就是折原临也，还是那个他熟悉的折原临也。
明明露出这样的弱态不是折原临也会做的事情，但是此时此刻，露出了这样姿态的折原临也，却让静雄却得无比真实。
这样相对无言又暗潮涌动的氛围不适合他们，是平和岛静雄造成的这一切，所以他知道该怎么挽回。
然而在折原临也的世界中，一切都显得那么混沌又失真，他的情感在暴动着，思绪无法整理清楚，刚刚心中想着的话语此刻又突然有些想不起来了，不如说，他突然就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自己又该想些什么。周围发生的一切对他而言是那样虚无，连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都再也做不到，而这一切都是平和岛静雄那个男人造成的。
折原临也不知道气氛是如何缓下来的，他只渐渐听见了男人稳步朝他走来的声音，在慌乱之间他还没能来得及拿出自己的小刀，就感到一双带着火热的温度的厚实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头上。
“算了，你这家伙也一句真话都不会说的。”
男人拍着他头顶的动作像是在哄着小孩子一样，但是他却有一种怀念的感觉，就像不久之前男人说着去帮自己买寿司回来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意义不明地拍了拍自己然后才离开。折原临也已经不是什么小孩子了，即使是这样他也不是很明白平和岛静雄的用意。
平和岛静雄很快就放开了手，周身温度的降低也让临也知道静雄已经走开，他最终还是没有拿出自己的小刀，那句“去死一死”最终也还是腐烂在了心里。
不得不承认，现在的折原临也，知道自己没有那个勇气再去想着那些杀了平和岛静雄的事情。
摸索着走回办公桌前，临也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小塑料袋。“喂，小静。”他这样招呼了一声就把袋子朝着莫名的前方抛了出去。
没有对方气急败坏的焦急喊声，几秒钟后传来的塑料袋褶皱时的摩擦声让他知道对方已经准确地接住了那个塑料袋。
“这是新罗留下来的，有纱布和绷带，还有体温计和消炎药，你自己看着办吧。”
平和岛静雄接住了之后打开看了一下，果然放着些瓶瓶药药的东西，看到那支在药瓶和纱布中较为醒目的体温计时，他先是皱了皱眉，还是乖乖地拿了出来，随便擦试了一下之后就含在了嘴里。扫视了周围的一圈，虽然对于这满目狼藉的环境有些不满，静雄还是安静地走到沙发边找了一个还算干净的位置坐了下来。
很不可思议，他居然可以和折原临也和平地呆在同一间屋子里，虽然之前也有过这么一段时间，但是静雄知道，现在和当初是不同的。，最根本的变化就是自己的心情已经不同了。之前留在折原临也身边，完全是自己出于对于一个生活无法自理的人的同情，现在排除掉无法自理这一点，他竟然也有了自主的想法在里面。
为折原临也挡下炸弹完全是出于本能的行为，就算有人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也回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他从来没有想到折原临也会有那样慌乱的时刻，那种慌乱，甚至直接影响了到了他自己的情绪。
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静雄并不打算思考太多，再看向重新坐在办公椅上的折原临也，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嘴角带着莫名其妙的笑意。即使自己这样和他对视他也没有反应，静雄为再一次确认折原临也看不见的这个事实而无声地叹了口气。
把体温计拿下来的时候，静雄大口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把体温计举到自己眼前。
“多少度。”折原临也突然地发问让静雄差点没能拿稳那脆弱的玻璃仪器。
有些震惊地回头看去，就看到折原临也仍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诡谲表情。
“怎么了，小静难得那么久不说话，除了测量体温也不会有别的原因了吧。”临也淡然地说着自己的推理，表情满满的都是对于某个人佯装的蔑视。
33/80 首页 上一页 31 32 33 34 35 36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