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也在新罗面前的笑容简直不忍直视,但新罗也从来不打算去说些什么。那本应该是独属于折原临也自信又张扬的笑容,那种笑容本是新罗再熟悉不过的,但此时他竟觉得是那样的陌生。
那笑里的张扬到底是在表达些什么呢。
新罗不想去思考。
折原临也的改变不大,却极为深刻,而折原临也究竟是在为了什么改变,这个答案既清晰又模糊。
--新罗,新罗!临也怎么样了
巨大的PDA显示屏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几公分的地方,几乎要失焦的眼睛及时地映出这几个字。一瞬间新罗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站在客厅中出神了,他晃了晃头,看着塞尔提收回了PDA,仰着脖子面对着自己,不规则飘散的黑烟显示出了无头妖精的不安。
新罗安慰性地笑笑:“没事没事,塞尔提不用担心,临也那家伙命硬的很。”他用轻松的语气这样说着。
低下头,新罗看见了自己手里属于临也的手机,手机屏幕上还有着一条未编辑完的短信。他没有看的兴趣,干脆地锁了屏然后将手机放在病房外的台子上。
塞尔提显然还是有些担心,开始在PDA上敲击键盘。
--临也又在工作了?
“是啊,怎么说他都不听,这让我怎么安心把他放回家去啊。”新罗的语气莫名地沉重下来。
一同改变的,还有塞尔提愈发急切的打字速度。
--可是,临也他的眼睛不是……
打到后面的话塞尔提的手愈发犹豫,还未打完新罗就伸手挡住了她的PDA阻止她要打出的字。
或许有人会觉得情报贩子这种被人鄙弃有危险的工作是很愚蠢的,但新罗心里清楚,情报贩子这一工作是折原临也的骄傲。折原临也病态地喜欢着全世界的人类,他爱着人类的幸福,他爱着人类的痛苦,情报贩子对于折原临也的意义远远不止一份职业这么简单。
中学时成为朋友时新罗就知道,折原临也缺少着爱。
缺少着被爱。
即使是被厌恶,折原临也也还是乐此不疲地做着情报贩子的工作,因为这是他与他深爱的人类唯一连接的纽带。
新罗深刻地知道这一点,所以此时此刻,他才会感到自己完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塞尔提,我该怎么做呢。我要怎么告诉临也……”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席卷了他,“他可能永远都做不了情报贩子了啊。”
塞尔提无言地看着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容的新罗,也许不能说是无言,因为她本就发不出一点声音,但是此刻的氛围比起沉默来也许用沉寂来形容更为恰当,她不知道该对自己的爱人说些什么才能起到安慰的作用,她知道新罗向来对折原临也是冷淡而不屑一顾的,但哪怕这个人是全世界都唾弃的情报贩子,新罗也从未否认那人是自己的朋友。
无头妖精不理解折原临也,自然也不理解折原临也的执念,她只知道新罗会为之沉默,她只知道事情在这一瞬间就变得不再和从前一样了。
新罗从不是一个会忍心看到塞尔提为自己而担忧的人,察觉到塞尔提的情绪后他马上就换上了自然而真切的笑意:“但是这一切都不需要塞尔提来担心。”他说,然后轻轻握住塞尔提的手。
“不管怎样都是临也他咎由自取,他不配得到塞尔提的关心。”啊,这的确是新罗会说出的话,“我会尽早告诉临也的,也好让他做好心理准备能够早点预防。”
塞尔提不再多说,只是难得一次地回握住爱人的手,感受着那难以察觉的颤抖的幅度。
接下来的几天中新罗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举动,被他拿出来的手机又在夜晚被折原临也偷偷拿回去,第二天早上起来暴露了之后临也也只是坐在病床上对他狡黠地一笑,知道自己管不住这个情报贩子,新罗便也放弃了这无用功。但是折原临也显然是什么都没有意识到,新罗总是静静看着折原临也的手机和眼睛之间越来越近的距离,那不是早期就会明显的症状,以至于连折原临也这样的人都未曾察觉。
有些时候新罗又会觉得其实那个家伙什么都已经知道了,他只不过是在拿自己的身体做着最后一次挣扎与游戏,他无权也无法干涉折原临也的决定,他没有那种属于正常医生的责任感,但是他终归是决定不能放任折原临也这样下去。
“临也。”
折原临也应声把视线从手机上转移到新罗的脸上。
新罗深吸一口气。
“有件事情,我想我应该告诉你了。”
冷静。
出乎意料地冷静。
折原临也出乎意料地冷静。
听到那个消息的折原临也出乎意料地冷静。
岸谷新罗不会忘记那个时候情报贩子脸上的表情,平淡到堪称漠然,那双一向噙着笑意与玩味的眼睛里终于被震慑感填满,像是要把他看穿的视线让他很不舒服,但是他知道唯独这个时候他不能回避那人的视线。
他与对方安静地对视着——不知怎的新罗产生了一种滑稽的念头,这也许是他和折原临也最后为数不多的对视了——然后终于在他这个遇到什么事情都一向满不在乎的友人的脸上看到了扑克脸的破裂。
也许其他人察觉不出,但是他却很清楚,因为那是他唯一能够看透折原临也的地方。
对于折原临也而言,他却是突然开始佩服起自己,为何会对于那样的消息有这样平淡的反应。以一个人正常人的思维来看,他应该惊恐,应该质疑,应该不可置信,应该歇斯底里,再冷静也不过问一句他该怎么办,但是他却什么都没有做,甚至连想要做出一个不屑一顾的表情都有些力不从心。
他惊异于自己的冷静,也就保持着这个疑问在床上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直到半夜。
屋中的灯老早就被新罗关掉,他没有力气也没有这个心情去把灯打开,房内的窗帘应自己的要求从来没有拉开过,单薄的布料却彻底阻碍了与外界的联系。
一片漆黑,甚至连月光都丝毫照不进来,让环境寂静地有些诡异。临也就这样茫然地睁着眼,把没有焦距的视线洒向房内的各个角落,但是无论视线触及哪里,都只是一片模糊的黑。
——啊啊,这就是失明的感觉么。
他这样想到,心底泛起一丝古怪的兴奋感。
「临也,有一件事情,我想还是告诉你为好。」
「虽然你的脑部没有受到伤害,但你的视神经因为身体机能的损伤而在缓慢退化。」
「即使这是你的工作,但若你还是长时间对着手机或电脑,或许很快……」
「你的眼睛会失去视力。」
被告知自己可能会失明时折原临也正在鼓捣着手机中的情报网,然后他的手机就这样从手里掉落在地上屏幕摔得粉碎。
但相比起手机,他本人的反应才是诡异地平静。
——啊是吗
他脑子里第一个涌上来的思绪就是这毫无情绪的三个字。
——原来我要看不见东西了啊
从那以后折原临也再也没有说过一个字,一贯的笑容就这样硬生生地僵在脸上,那不是总是把嘲讽挂在嘴边的他的风格,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的,但唯独那个时分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没有人能做到这样淡然的,即使折原临也自诩为神也不能,被岸谷新罗看出了什么他也不甚在意,他只知道这是命运对他开过的最大的玩笑。
折原临也眨了眨眼,思绪被拉回,眼皮在数次翻转后眼前看到的景色却丝毫没有改变。
那是无一例外的黑色。
早已到半夜,他自己也不记得自己究竟这样躺了多久,仅仅只是毫无睡意,思维清醒的可怕。临也突然挣扎着从被子中伸出手,费力地举在眼前,他的双手,许是在腹部的伤口和内脏的破裂之外最严重的伤了。
刚刚清醒的那一天他的双手几乎毫无知觉,比起什么腹部和内脏好像这才是他最关心的地方。那个时候他软磨硬泡地请求新罗无论如何都要把手臂治好,不知为何新罗竟是犹豫了很久才答应下来的,现在想来,只怕新罗是为了不让自己手好后又没命地投入情报工作中才会有那时的犹豫。
临也突然轻笑一声。
双手残废和双眼失明,到底哪一个更接近于残疾呢。
他阖上眼想着。
——嘛,不论怎样我都没有办法再继续爱我深爱的人类了啊。
他的嘴角泻出了一丝冷笑。
再次缓缓地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色依旧没有任何改变,黑地几乎透明的色彩,穿过去看到的还是黑色,临也尝试着摇了摇手,即使无视了手臂的痛感,还是仍然看不到手臂晃动的痕迹,只能微微感觉到指缝掠过空气的触感。他已经在这片黑暗中躺了很久了,正常来说人的眼睛是可以微微适应黑暗而看清一些事物的,但他很久很久都没有看见了。
没有看见任何东西。
难得听从新罗的话按时睡觉的他从来没有发现过这一点,但此时的失眠却让他真正认清楚了一点——
他的视力在退化。
应该要想些什么呢,有那么一瞬间临也觉得自己无欲无求了。他睡不着,脑中也间歇性地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到。虽然知道自己可能失明这件事,但他意外地没有感到一丝焦急或是恐惧。
「临也,虽然这无法阻止你的视力衰退但却可以拖延很长的时间。」
「所以,放弃情报贩子的工作吧。」
临也狠狠地将手臂甩在了床上,全然不顾骨折般的痛意。那个时候新罗说的话早已被他有意无意地抛到九霄云外,这种话对于临也而言简直是止不住的笑意。
哈?要我放弃情报贩子的工作?
临也满不在乎。
那岂不是要我放弃我最深爱的人类么。
临也几乎要笑出眼泪来,而他也确实流下了一滴干涩的眼泪。微弱的苦涩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眼角边的空气沾染了一瞬间的湿气。
一秒钟的一滴泪能有多咸。
临也闭上了眼睛,仍在被子里的另外一只手抚上了腹部的伤口处,厚重的纱布的触感并不是太好,但他仍是用力地用手指摩挲着粗糙的纱布,触到了伤口时尖锐的疼痛刺激着他温润的神经。临也咬住了牙,手指更加用力抓挠着已经松散的纱布,有着淡淡的血腥味开始在空中弥散,带着腥甜的气息,轻易地盖过了空气残留着的涩苦味。渐渐地,临也感到手指上有温暖的液体席卷上来,无法忽视的黏稠感,曾与其相连在一起的骨肉酸涩地发涨。
生理性的盐水润湿了睫毛,临也就这样咧开了嘴角:
“好痛啊,小静。”
折原临也在模糊中醒来时,隐隐约约地感到有人在他的腹部上做着些什么,眼皮困得打颤,但他还是强迫着自己醒来。
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那位无良密医一脸无奈的笑容。
“喂喂,临也,我怎么没发现你有自虐倾向啊。”在绕完最后一圈纱布后,新罗将红色的手套在临也眼前晃了一圈便开了口,“还是说,就这么喜欢见血?”
临也眯了眯眼,好半天才回想起自己是在忍受疼痛中太过疲倦便就这样睡了过去,于是他毫不掩饰的白了新罗一眼:“我这只不过是有助于睡眠啊。”
话音落下后新罗便把视线转移到了临也的脸上,明显的黑眼圈与看起来就很沉重的眼皮无一不在显示着主人前一晚上的难以入睡的艰辛。新罗没有回应临也的话,只是眼底莫名地划过一丝阴翳。
临也也不再理会沉默的密医,他捂着腹部的伤口,撑着床坐了起来。“啊疼疼疼疼!”一副龇牙咧嘴的表情。
折原临也从来不会让自己处于被动的状态,即使是在面对自己的好友也不例外,所以打破这种尴尬的沉默的永远是折原临也。他很干脆地站了起来,然后走到床头的衣架前,拿起了被塞尔提洗好放置在这里的原本属于自己的衣物。
“啊临也!你还不能乱跑啊。”看出临也的意图的新罗看起来有些气恼。
“安啦安啦。”临也快速地穿上自己的衣物,“我只是觉得在你这里打扰太久了打算回家静养去啦。”说完还无害地笑了笑。
新罗觉得有些头疼:“你还是不打算放弃你的工作啊。”他的语气中也不再只有了告诫,难得添上了些许对于友人的关心和尊重。
临也费力地把双手套进绒边外套的袖子里,然后转过头来看着新罗,脸上是最普通的笑容:“嘛,怎么说呢。既然迟早要看不见,不如乘着我还可以动的时候,多赚几笔将来好养老啊。”
他的语气很轻松,丝毫没有作态,但那不再闪烁着自信光芒的眸子还是让新罗知道临也心中是有着觉悟的。
“哎正好我也不想再留下你了,所以你就拿着药快快滚吧。”于是新罗开始配合起了临也幼稚的话语,从药箱中翻出几包药塞进塑料袋就扔到了临也手中。
临也也随着发展满脸笑意地就开始往玄关走:“好的好的。”
新罗站在病房的门口,目送着临也有些踉跄的背影,却还是没有上前帮忙,直到临也已经穿上了放在在这里一星期的鞋,新罗才缓缓开了口:“嘛,不管怎样作为你的主治医生我还是提醒你一句。”他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带着玩笑般的随意,“不要做太危险的事哦,也不要再受任何刺激了哦。”
“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理。”
临也的身形不易察觉的怔了一下,却很快就挥着手向新罗示意自己明白了,接着就打算打开门就这样离开。下一秒他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放在门把上的手顿住,又过了一秒,临也放下手,后退了一步,转向了新罗,用低沉地听不出感情的声音开了口:“呐,新罗,有一件事想拜托你啊。”临也的眼中虽然在笑,眼底却有着异样的情绪划过。
“我眼睛的事,千万不要告诉小静哦。”
他又换成了那种玩笑般的语气,但却隐约包含着一丝隐忍,新罗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微笑着摆了摆手:“嗯。”
简单的一个音轻易地让折原临也放下心来,他干脆地打开了门,头也不回地朝街道走去。
新罗走到窗口看着折原临也的背影,波澜的心意外地平静了下来。一直不见踪影的塞尔提从另一间房中走了出来,她快步走到新罗的身旁,把视线投向临也离开的方向。
--这样好吗
简短的问题却极为尖锐。
新罗笑着搂住塞尔提的肩膀:“当然不好~”他觉得自己无意间染上了临也轻佻的坏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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