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视力退化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
从眼睛看出去的事物已经不再有一点清晰的痕迹,被放大的模糊就像是失了真的图片,在眼前斑驳成一片。电脑上与手机中的文字如果不是凑得很近几乎已经辨认不清,处理信息时只能全靠多年来练下的盲打记忆。
从两个星期前起临也就没有离开过他的办公室,所有的营养补给是依靠波江订来的外卖。有的时候站在窗口往马路上张望,他会分不清人行道与车道的界线,生怕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被撞死他索性选择不出门。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呢。
临也闭着眼微微一笑,顺着椅子转了一圈又回到原点。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呢。
临也不再回避地问自己。
他并没有按照新罗所说地适度地进行着自己的工作,反而变本加厉地在电脑前一坐就是大半天。真的要问为什么,他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因为工作很重要嘛”。
但其实说到底他也是为了这个所谓的工作对象,一个极为特殊的工作对象。
临也在某种程度上感到头疼,为何在刚经历完这种生理上备受打击的事情就又扯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件中。但这一次他非常清楚,他怎样都无法脱离这个让他疲于奔命的事件本身。
不是不想,而是无法。
不是身体被动的无法脱身,而是心里主动的无法舍弃。
太过错综的事件明显看来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但即使是自诩头脑第一的情报贩子也只能心甘情愿地跳进去,陷入被动不是折原临也的风格,只是唯独这一次他身不由己。
那是一个不能说出来的理由。
那是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的理由。
临也安然。
他并没有告诉新罗自己视力退化的事情,他深知凭着新罗的性子若是让他知道自己一切的计划都要成空。这太不符合折原临也的性格,因为没有人会相信折原临也为了一个情报而甘愿赌上自己的眼睛舍弃情报贩子的工作,而这似乎就是折原临也下定的决心。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临也也思考完了自己的人生,他依然没有睁开眼睛,熟练地摸索到接听键,摁下后放到自己的耳边。耳边就这样传来了聒聒噪噪的声音,虽然心中的宁静被打破,但身为一个情报贩子的本能让他仍旧是选择认真倾听。细碎的声音从手机中泄露出来,微弱的声响让人听不真切其表达的信息。
数分钟后,临也合上了自己的手机,然后抬起另一只空余的手伸进了额际头发的缝隙之中。那猩红的双眸缓缓睁开,透着鬼魅的色彩。
“哎呀哎呀,这可不得了了。”
“偏偏我最不想去的,就是那里啊。”
池袋的街头难得地洋溢着和平的气息。
工作日的清晨,街道上行走着各个校园的学生以及各个领域的工作者,没有丝毫斗争气息的氛围萦绕在整个池袋。这种再普通不过的日子对于常人来说不过是人生中的短短一瞬,但对于一些从未生活在日常的人来说今天池袋流动着的躁动空气预示着不宁静的一天。
极少人注意到了池袋的异常。
比如说那个穿着来良校服的眼镜少女。
隐藏在她体内的罪歌显然是因为察觉到了不寻常的气息而在蠢蠢欲动着,在读懂罪歌要表达的意思后少女也不由自主的睁大了眼睛。她下意识地就将目光转向了异常的源头,虽然能感觉到罪歌指引的对象就在那个方向,却没有看到意想中的身影。莫名地,她想起了一个月前发生的那个事件,抿了抿唇,她选择压抑下体内的冲动,收回了视线继续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
夏末的街道上有着一个穿着不合时宜的绒边外套的人,绝大多数人只是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便会收回视线。
折原临也享受着这被自己深爱的人类注视的感觉。
再一次走在池袋的街道上临也感到了一种意外的不真实感,流动的空气似乎都在刺激着他温润的神经。他上一次在这里经历了生死未卜,体会了一只脚迈入地狱的绝望,现在却居然能够在林荫小道上漫步游行,有些好笑,又有些讽刺。
折原临也是一个不适合生活在池袋的人,多年以来身为情报贩子的所作所为让他在池袋人的心中留有一个不一样的印象,有好的方面亦有坏的方面,他在池袋的人际关系也是极为复杂,有着会热情邀约他吃寿司的俄罗斯壮汉,也有着会二话不说就朝他扔自动贩卖机的池袋最强。
临也刻意不去回想平和岛静雄的事情,抬手拍拍胸口平复着方才后怕的心情。
差劲的视力却不知怎的就看到了与他相邻一条街道的园原杏里,深知此时的自己是没有办法和罪歌的持有者对抗,临也果断地选择躲进了周边的巷子。他不想过多理会为什么这个曾扬言不会放过他的女孩这次对他没有反应,罪歌的感应是很灵敏的,这次明显是女孩放过了他,但不论原因是何,他只是对于杏里没有追来这一点感到十分欣慰。
至少不会就这样惨死街头了……之类的。
天气温和得过分,临也靠着墙壁缓步走在街道上,偶尔抬起头看看,白云与天空在眼中模糊成一片蓝色却意外的很好看。
对于自己竟然答应亲自前来收取情报这一点他还是挺平静的,是怎样从新宿来到池袋的过程临也选择性地遗忘了,只是其过程的艰辛却深刻地留在了他的身体里。就如同此时,为了不暴露自己视力的困窘,他只能靠着墙一步一步的前进,步履有些缓慢,但是却能够很好的把这段路的记忆印在脑海中。
临也偏过头,在十字路口处扫视了路面一圈,模糊的景物就像是深度近视,但只有临也知道,自己眼中的世界昏暗地有些可怕。就像是在视网膜上遮盖上了一层深深的阴影,所有的事物几乎失去了原本的色彩,只有一种压抑的灰暗充斥着眼球。
不经意地皱了皱眉,临也混在行人中走过了没有依靠物的马路,放在口袋里的双手握成了拳,暗暗透着紧张。已经得到了自己需要的情报,临也迫切地希望能够快点回到新宿,池袋对于此时的临也无疑是个是非之地。
身为情报贩子的高度神经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他瞥了一眼身侧,适度地加快了脚步。但不出几步,他就感到自己的腰侧被一件冰冷的硬物给抵住。临也停下了脚步,五个穿着黑色西服的男子快速地围住了他,在他身后的第六名男子加重了抵住手枪的力道。
“情报屋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命令般的语气,临也丝毫没有感受到可以说“否”的气氛。
脸上摆出了一贯轻松的笑容,他举起双手随意的摆了摆,然后定在了半空:“嘛,那么请便。”
临也任由着两个男子拉扯着他拐进了身旁的一个巷子中,眼睛的不便由此极好地掩饰了起来。拐弯的一瞬间临也斜眼看向身后的男人,但眼睛却酸涩地吃力,心中多少有了点眉目,他平复着些许紧张的情绪,不动声色地移动着自己的脚步。
巷子比临也想象中的幽深许多,愈往里走光线便愈发昏暗,阳光几乎照射不进来。这种环境对于临也来说无疑是十分不利的,他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心中开始盘算着如何逃走以及胜算会有多大。虽然他没有能够全身而退的信心,但在巷底停下脚步时临也还是摆出了无畏的扑克脸,以高傲的姿态面对着对方。
黑衣的男子们放开了临也,腰间一直抵着的枪也被拿开。他会意地转过身,便不出所料地看见了站成一排挡住逃跑路线的黑衣男子,以及举着枪对准自己心脏的另一个男人。
他没有放下举起的双手。
“各位找我究竟有什么事呢?”临也突然地开了口,声音轻佻地根本不像正处在自己被威胁的境地,“动粗是没有用的哦,我的情报是没有钱不会卖的,你们的上司应该最清楚这一点了。”
折原临也的语气很冷静,甚至流露着些许不屑,但是持枪的男子不为所动,他把手枪靠近了临也一些,然后开了口:“少废话,把你今天在池袋得到的那条情报交出来。”
临也挑了挑眉:“如果我说不呢。”声线中终于不再是那种玩味,带上了难得的肃穆。
然而下一秒在还没有看清任何动作的情况下,临也就感到胸口传来一阵钝痛,像是凌空一般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侧面倒下,狠狠砸在地上的时候他感到一阵血气上涌,带着腥甜味的液体堵住了喉咙让他一阵恶心。
“咳!”一口血就这样被咳了出来。有一瞬间临也感到眼前一片漆黑,但还来不及感到惶恐就渐渐地有亮光出现在眼前,他微微喘息着,来掩饰心中的后怕感。随即他就感到,胸口的疼痛扩大开来,疼地发闷。
男人蹲下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有些狼狈的折原临也:“折原临也,我想你也知道粟楠会有些人忍耐你很久了,也早就想要取你的性命了,乖乖把情报交出来,今天就饶过你一回。”男人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威胁和压迫,甚至是有些急切。
察觉出男子的心神不宁,临也在心中冷笑一声,然后脸上又带上了客套的笑意:“哎呀……用这条在我看来性命攸关的情报去换取性命,怎么看都不太划算吧。”临也用手臂撑着地面,尝试把身体撑起来,但只要一用力,腹部的旧伤就是一阵激痛,他只好用并不算丢人的姿势继续俯趴在地上。
男人也看出临也身体的不对劲,脸上浮现出一种怪异的表情:“折原临也,你这次为什么要妨碍我们?”男人意外地开始问起问题,“这次的对象,怎么看都是你和我们的共同敌人啊。”
临也毫不掩饰地轻笑一声,笑声中满满的嘲讽:“哈?你在异想天开些什么啊,别这样乱下定义了。”
“他可不是我和你们共同的敌人。”
“倒不如这样说……”临也突然抬起头,直视着男人的眼睛,自己眼底透出的满是不屑,甚至添上一抹莫名的狠意,“你们要是敢动他……”
“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这似乎是折原临也第一次用这种近乎决绝的恐吓般的语气来说话吧,更何况是在自己性命难保的时候。说完这句话的一瞬间临也就感到自己简直是在找死,但是他没有一丝为说了这句话而感到的后悔。
——你们要是在我之前动了他,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他注定是要被我终结的人
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折原临也的嘴角开始上扬出一抹弧度。
这样的话语和这样满不在乎的表情显然是激怒了来人,男人愤恨地站起身,毫不留情地狠狠踹了临也一脚。临也闷哼一声,却没有丝毫妥协的打算,腹部的伤口有轻微的撕裂,胸口的闷痛还在持续,临也感到自己的视线更加模糊了一些,更为浓郁的灰影覆盖上来。
男人再次蹲下身,凑近了看着临也有些失焦的眼神。地上有不自然的红色液体流动着,淡淡的铁腥味弥漫开来。男人又冷笑一声,一把抓住折原临也的头发将他扯了起来:“听说你被平和岛静雄伤得不轻,看来是真的啊。”男人的语气带着浓浓的嘲讽。
“都这样了你还要包庇那个男人?”他声音中的鄙夷愈发明显。
临也不易察觉地一怔,把视线投向男人的脸,模糊的五官尤其诡异,但那张丑陋的面孔还是能依稀分辨清楚。
“这样啊……”临也突然低声开口,声音有些无力,“那么告诉你也无妨吧……”似乎是露出了一丝妥协。
男人的脸上露出了欣慰而愉悦的神情,为了听清这无力的低语他把脸凑近了临也的嘴巴:“快说!”急切的一声威迫。
当耳朵凑在临也的嘴巴旁时,他却只清楚地听见了那声毫不掩饰的冷笑。
略显凶狠的表情出现在临也依旧含着笑的面孔上:“在你到了那个世界之后啊。”
说出这句话几乎用尽了他最后的力气,声音落下的一刻临也眼疾手快的甩出藏在衣袖里的小刀握在手上,然后毫不犹豫地向男人的胸口刺去。
狰狞的惊恐出现在男人脸上,折原临也不害怕手上沾上鲜血,他只是从来不会亲自去做这一切,他所生存的世界就是这么残酷,他并不害怕这一天的到来。但是不论身处什么情况,他都热衷于观察周身的人类,此时在模糊视线中出现的对方这幅表情,让他觉得心情愉悦许多。
只是下一秒,眼前突然覆上的一片漆黑让临也的手脱了力,刀尖就这样刺偏,没有伤到男人分毫。临也下意识瞪大了眼睛,然后如同眼前的昏暗一样,他感到全身都被一层阴影覆盖上,一种寒意涌上了心头。
“你这该死的家伙!”回过神来的男人怒吼一声,快速夺过临也的小刀扔在地上,然后站起身,用手枪对准了临也,“即使得不到这个情报,我们也不会让知道这个情报的人活在世上!”
“去死吧!”
临也突然觉得很讽刺,他就这样错失了脱身的时机,还进一步把自己逼近了死亡,但是不眷顾自己的眼睛的短暂失明居然在男人即将扣下扳机前恢复过来,让他一眼就看见了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脸上那狰狞又凶恶的表情。
临也自嘲地笑出声来,最后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后就闭上眼睛,不去理会那把指着自己的枪。
——或许今天真的就要死了
——那两个小伙的生活费还没寄出去
——啊,好像也还没给波江发工资啊……
危在旦夕前他居然只想到了这些鸡皮蒜毛的小事。
他本来想咒骂两声让自己落到这种地步的那个男人,但心中某些情绪还是让他不愿意去思考关于那个男人的任何一件事。
枪膛摩擦的声音格外的明显,一片寂静就这样浸染了临也的世界。
“啊啊啊啊!!”然而下一秒,一阵狂躁的怒吼突然凭空响起,熟悉的声音让临也惊讶地猛地睁开眼睛。
胸膛里无可遏制地躁动起来。
是自己眼花了么。
折原临也觉得从眼睛看过去的天空上凌空的那个白色方块,竟是那么地像曾经无数次砸到过自己的自动贩卖机。
折原临也对于平和岛静雄来说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呢。
除了狩泽以外所有人的回答都是一致地可怕的“敌人”。
平和岛静雄自己给出的答案是“一定要踩死的一只跳蚤”。
二人犬猿之仲的关系在所有人心中似乎是根深蒂固的,所以若是有人看到此时在某个巷子中发生的事情,或许会惊讶的连眼珠都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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