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人都呆住了。清洁工也好、沙克尔夫人也好、将将赶到的格雷德与卢平、还有瘫坐在地上的小糸侑也好,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七海灯子的身上。
身为视线焦点的人面色惨白,手中依然捏着魔杖。
“你……”格雷德最先反应过来。她往前踏了一步,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为了小糸侑,这个在她眼里总是虚伪做作的女人居然违反了《未成年巫师约束法》。
七海垂下魔杖,默默不语地走到侑身边蹲下,温言问道:“小糸同学,你没受伤吧?”
那个清洁工人早已哇哇鬼叫着逃下了步道,而侑的脸色也没有比他好多少:“前辈,你怎么——明明你不用出手也——”
是的,有两个成年巫师在场的情况下,即使七海灯子不出手,小糸侑也不会有性命之虞。
“我知道,但是,”七海笑得也很无奈,“看到你掉下去的时候,我没想那么多……”
侑直视着女人湛蓝的双眸。海浪中卷带着熟悉的不安和无措,却没有半分懊悔——想必她的前辈就算再来一次,也无法对她的坠落袖手旁观哪怕一秒吧。
“谢谢你,前辈。”
最后,她只能这么说。
※ ※ ※
小糸侑一行人回到破釜酒吧的时候,时针稳稳地指向下午五点。因为在邱园发生被麻瓜目击使用魔法的意外,禁止滥用魔法司的魔法部人员介入了调查与善后处理,今日的彩蛋游戏也被勒令停止。全部玩家都依次返回破釜酒吧,以移除身上的兔耳及彩蛋手环等游戏“道具”。
小糸侑甩甩头,心里对告别兔耳居然有了一丝微妙的不舍。在最后即将被沙克尔夫人碰到的时候,那对兔耳有过一阵剧烈而不甘心的挣扎,这让同样心有不甘的侑对这对自己没正视过的耳朵好感飙升——简·格雷德对此表示无法理解,但七海却似乎深有同感——理由是“我还没摸过呢。”
早知如此,该让她摸一摸的吧。侑偷偷地看了眼坐在身边的前辈,心里想着。
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七海为她违反了《国际保密法》和《未成年巫师约束法》,吃了禁止滥用魔法司的传票。虽然因为沙克尔夫人从中协调而免去了魔杖管制,但必须要在复活节假期的倒数第二天去魔法部受审,根据受审结果来决定是否执行强制退学或休学。
小糸侑闷闷地喝了口饮料,只觉得嗓子眼里不上不下地堵了团棉花。
正兀自难受着,一只手忽然抚上了她的背。
侑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七海。她的前辈笑得一如既往,轻声道:“小糸同学,没关系的。”
“可是……”
“没关系的,我使用魔法的情况符合《约束法》的第七条规定,‘在场的其他巫师生命受到威胁’时,可以在校外及麻瓜面前使用魔法,现场也有证人。沙克尔夫人也说了不会对此事置之不理,毕竟原委上她也脱不了干系。所以不要怕,没有事的。”
七海轻拍着她的背,如此安慰道。
小糸侑垂着眼看她,片刻后将背上的手捉下来,握在了手心。
那只手十分冰凉,却隐隐渗着汗,还在轻微发颤。
“前辈,不要逞强了,你自己也很害怕,不是吗?”
“……”七海面上的笑容渐渐褪去。没了笑意遮挡,眼底的忧虑终于彻底浮上水面。
任由手被女孩握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迟疑地说:“嗯……我是在害怕。我不知道,如果我被退学的话……”
侑抿嘴道:“前辈,听审的那天,我会陪你去的。”
“……真的?”
“嗯!”女孩坚定地点头,“如果他们敢退你学,那我就给他们每人施一个恶咒,让他们把我也一起退了吧!”
“……噗,”七海噗嗤一笑,“小糸同学,你真可爱。”
她知道这不过是一句夸大的安慰,但暖意却开始奇迹般地从被女孩握着的手上升起,一路丝丝渗进胸腔,将慌乱不留情面地逐出心室。
——我真的开始依赖她了。她想。
没错,她是很害怕。她不知道如果被退学,自己该何去何从。
但是,她也很清楚另一件事——她更害怕眼前的女孩有任何闪失。
悄悄回握住那双温暖的手,她的思绪逐渐从庭审转移到了其他的地方。害怕归害怕,她还是很有把握自己不会被判退学;但简·格雷德在告别前向她透露的那个信息令她十分在意。
“七海,”格雷德当时依旧皱眉抱臂,看上去不怎么客气,“你最好留意一点——我不知道斯莱特林内部怎么样,但是外面最近传你和佐伯沙弥香传得很厉害。”
“……我知道了,谢谢。不过——为什么要告诉我?我想,你应该很不喜欢我吧。”
赫奇帕奇的级长给出了这样的回答:“你说得对,我的确很讨厌你,但是,我更讨厌那些在背后做小动作的家伙。”
末了,她用力拍了下斯莱特林级长的肩,神色微微和缓:“谢谢你,七海,为你救了侑。”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简·格雷德在她面前收起敌意;而她莫名觉得,只要小糸侑还在,这就不会是最后一次。
“啊,”小糸侑的低呼将她拉回现实,“六点了……前辈,回家吃饭吧?”
望着女孩征询的眸子,七海仰起头,报以灿烂的微笑。
“……好,回去吧。”
——回到一个让她能心宁神静的地方,待在这个能让她心宁神静的人身边。
Down the Rabbit Hole(5)
七海灯子擦着头发从浴室里踏出后,一眼就看到小糸侑在床上抱着手机打字。
“啊——前辈,”见到她出来,女孩放下手机,“你洗好了?”
“……嗯。”七海点点头,回想起自己方才因为不会用热水器而在后辈面前犯糗,白皙脖颈上浮起一抹微红。
“你是在传……呃,那个、‘信息’吗?”她岔开了话题。
小糸侑笑道:“是,我刚刚在跟我妈传信息。之前不是跟前辈提过,他们在芬兰那边寻访藏书家;本来说是晚几天回来,现在好像干脆整个假期都在北欧那边周游了。”
“真好呢。”
“是啊,真好啊——丢下女儿看家,自己两个人潇洒,”侑嘟着嘴,“来,前辈,坐这边,我给你吹头发。”
说话间,小糸侑已经插上了电吹风。
“这是什么?”七海有些别扭地扭着身子,以疑惑的目光盯着女孩手里的机器。侑轻轻将她的脸别回去,道:“是一种能产生热风的机器,麻瓜们用来代替烘干咒的东西。”
说着,她打开了吹风。机器运作所发出的低沉嗡声吓了七海一跳,但很快她就因为女孩轻柔的触碰而放松了下来,感叹道:“麻瓜的智慧也是无穷无尽啊。”
“是啊,”侑以手指梳着女人湿漉漉的头发,“而且他们还在不断地进步。相比起来,如今的魔法世界几乎已经没有新魔咒现世了。”
“我开始能理解从事麻瓜研究的价值了,”七海赞同,“等我就任主席,一定要为麻瓜研究相关的结社和活动争取多些利益——创新精神正是现在的我们所缺乏的。”
“那我可代替所有混血与麻瓜出身的巫师谢谢您了。”侑老神在在地调侃了一句。
“唔!”七海似乎很不满女孩的这句话,向后伸手袭击女孩的腰;侑“哇”地一声向后弹,和下意识关掉的吹风一同倒在了床上。
七海大笑起来:“原来小糸同学的腰这么敏感啊!”
“什么——我才没有!明明是你搞突然袭击!”侑愤慨地丢掉吹风,起身扑过去:“‘挠人者就要做好被挠的觉悟’——看我的!”
“咿呀——!”
“嘿!!”
七海奋力抵抗,而侑不依不饶地非要讨回来——两人嬉闹着,从坐在床上到站起来到一起倒下去——年轻的找球手最终占领了“制空权”,撑在自己前辈的身上,不间断地“上下其手”;而七海不停扭动身体,不能自已地笑着:“哈哈哈哈——停手,不要——哈哈哈——”
她一个挣扎,将浴袍的领子扯松了些。小糸侑这才住手,边重新帮她压好领子、边得意洋洋地宣告胜利:“怎么样,还要再来吗!”
“不、不要了!”七海眼泪都笑出来了,“小糸同学,你太过分了!”
“哼,还不是前辈你先挑起来的——”
就在这“战后交涉”的当口,房门被推开了。小糸怜端着托盘站在门口,高声道:“侑、小七海!我拿芝士蛋糕来——”
看清眼前景象后,她突然住了口。
她的妹妹一身鹅黄色睡衣,压在只穿了浴袍的前辈身上,手放在人家的胸口;而七海灯子眼角挂泪,一副被蹂躏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
“……呃,”小糸怜木着脸后退了一步,“对不起,打扰了,你们继续。”
门被“砰”地一声合上,片刻后又被推开——小糸怜飞也似地将托盘放到茶几上,然后以非人的速度闪出了房间。
侑:“……”
七海:“……小糸同学,我觉得你姐姐大概误会了什么。”
“她就是这样子……我已经跟她说了很多次进来之前先敲门,还是学不会!”侑不满地咕哝着捡起吹风,“别管她了,我们来吃蛋糕吧!”
女孩两眼放光地盘腿坐下,将叉子递给七海后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了。
七海叉了块蛋糕进口,的确十分松软可口。
“小糸同学,你很喜欢芝士蛋糕?”
“嗯!”女孩咬着叉子点头,盘中蛋糕已经去了一半,“但是小怜平时不大爱做,除非宏君——她男朋友——过来。”她又咬了一口,“今天大概是因为前辈你来了才会做的!超幸运!”
七海含笑看她大快朵颐,眼神柔和不已:“说起来,小糸同学……”
“嗯?”侑正好把最后一叉子送进嘴里。
“其实也许不应该问你这个问题,不过我果然还是很在意……”女人歪头,“嗯、就是,复活节之前的那个早上,你看到了多少我的记忆?”
这句话的威力非同小可。小糸侑整个人僵在了原地,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什——咳、咳咳——”
她赶紧猛灌了一大口水才没让自己被噎死。
“……前辈!”女孩放下杯子,尴尬地抹着下巴的水珠,“你、你为什么会——”
七海充满歉意地说:“我很抱歉,小糸同学。你那天进入的记忆是我前一晚提取的,那时候我正因为论文焦头烂额——不过也说不定是因为复活节将近的关系——我不小心将一些无关的记忆也截取进去了。”
叹了口气,她接着说:“这件事我也是第二天早上撞见你使用冥想盆才知道的。当时我潜了进去,想叫你出来,但是……看到你在我很久以前的回忆里。”
“对不起!”侑向前猛一弓身,险些打翻水杯,“前辈,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不要慌,小糸同学,”七海走过去,将她身体板直,“我只是想知道你看到了多少而已。”
要说她不在意,那一定是假的。没有多少人能在不愿回忆的过去被他人看到时还能保持镇定自若,七海灯子也不例外。
所以,那会儿她的第一反应是揪住小糸侑扔出冥想盆,而她也的确抽出魔杖,打算这么做了——
——阻止她的是那个拥抱。
她看到小糸侑对着回忆里的自己伸出手,然后用力俯身,仿佛要将她整个包覆。
过分的震惊会损害人的感知,因此七海已经无法准确命名自己当时的感情。她只知道,如果那个时候她没有立刻逃离冥想盆,一定会无法控制地哭出声来。
“小糸同学……看着我。”
对面的女孩坦白完之后就紧闭着双眼,一副听任发落的模样。
“不要害怕。我并不生气。我反而,大概……很高兴你看到了。”
“诶?”
“对于我来说,那是很难诉诸于口的过去。我早就已经打定主意要让那些事情烂在肚子里,永远也不会跟任何人提起;可是直到我看到你——我看到你伸手,想要抱住过去的我的时候——我忽然发现,原来我打从心底希望有一个人能听我说、能安慰我、能……给我一个拥抱,告诉我一切不是我的错。”
她动容地看着女孩。
“谢谢你,小糸同学。那个拥抱也好、之后的邀请也好、还有现在你坐在我对面的事实也好——谢谢你,我真的很高兴能与你相识。”
小糸侑微张着口,眼底第一次浮现了感伤。
“……我也很高兴能认识你,前辈,”女孩的声音轻渺渺地环绕在她的身侧,“我能……抱抱你吗?”
——小糸侑讨厌无能为力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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