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海的身子摇晃了一下:“每一个人……每一个进入‘试炼’的人,都要面临这样的抉择吗?”
“是的,”帽子回答道,“这是困扰了伟大的拉文克劳一生的谜题——梦境与现实究竟有何区别?在罗伊纳·拉文克劳的女儿逝世后,她制造了我,也创造了这个千变万化的‘幻境’。
“最开始,她只是在思念女儿时来到这里,与她牵牵手、说说话;可渐渐地,她开始不再满足了。她来到这里,一待就是一星期或一个月,直到最后,干脆任由幻境修补自己的记忆——她的躯体沉睡在外界的病房中,思想却生活在这里,生活在一个女儿还存在的世界里。
“我的孩子呀,请你告诉我——当一个人在幻境中远比在现实里快乐时,她为什么还要回到现实之中呢?她的女儿活生生地站在这儿,言笑晏晏、语笑嫣然,而不是躺在冰冷的棺材里,与母亲隔开那一方墓碑——那一方跨不过的永远。”
七海灯子静静地听着。她的嘴唇不再颤抖了。
“罗伊纳·拉文克劳死了。她的肉体腐朽了,她在病痛中衰竭而死,可她的灵魂却是欢愉的,只因她到死也与女儿同在。
“你很幸运,我的孩子,你能来到这里,并非是你选择了‘试炼’,而是‘试炼’选择了你。你终于可以抛开所有痛苦的、非人的、不愿承认的过去,在这座理想乡里度过心想事成的一生。
“所以来吧,七海灯子——
“你眼前所见的,就是唯一的真实。”
※ ※ ※
端着“指南针”找东西不是件难事,却也不是件易事。小糸侑花了大半个小时,把城堡上下八层楼全都转悠了一遍,才在四楼与旋转楼梯区的接口发现了目标——一幅与手上雄鹰如出一辙的肖像画挂在成千上万的肖像群中,位于最顶端接近天花板的地方。
霍格沃茨城堡里的旋转楼梯区域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旋转梯,事实上,它们大多都是直线的梯子。这块区域被称作旋转楼梯区的原因是,这些梯子本身会不停地移动——这也是霍格沃茨新生最容易迷路的地方。小糸侑在原地观察了一会儿,觉得无论那些梯子怎样旋转挪动都不会接到那处离地面约有十二三米的死角。
确定这件事后,她只好咬咬牙,返回宿舍取来了飞天扫帚——谢天谢地她很擅长幻身咒,否则被人发现在熄灯时间过后还拿着扫帚闲逛,搞不好会连着扫帚一起被关整个学期的禁闭。
有些别扭地骑上看不见的扫帚,侑一蹬地面,在呼呼风声中靠近了那幅不起眼的画。悬浮在画的面前,她再度从怀中取出那块小了一大圈的复制品,对照了一下;把画重又放回衣兜里后,她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画上的鹰。
就在侑的手指触碰到画面的瞬间,她的眼前爆发出了耀眼无比的光芒。侑下意识地抬手去挡,来处不明的巨大吸力却如磁石般将她牢牢捉住,带着她不由自主地往前倾倒——
她没有撞到画上,她撞进了画里。
伴着惊天动地的声响,小糸侑连带着扫帚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她吃痛地哼了一声,撑着粗糙的水泥地面爬起,而后——一阵清晰得令人心惊的鹰啸刺入耳膜。
女孩的身体僵住了。半晌,她以极慢的速度抬起头,看清了眼前的巨物。
——那是一头仿佛从画中走出的巨鹰。尖喙利爪,白翎黑羽,比铜铃更大的黄眼睛居高临下地锁在她的身上。
“‘找到它(Find it)’,‘杀死它(Kill it)’……”
小糸侑终于明白了那两行银色小字的含义。
Across the Mirage(5)
“等、等一下……”侑拎着扫帚,呆滞地看着面前的巨兽,“这……不是真的吧……”
那头两层楼高的巨鹰嘲讽似地歪了歪头,而后提起翅膀,朝女孩所在的方向稳步走来。它起初几步还是慢悠悠的碎步,可没出两秒钟就加速到近似奔跑——站在十几米开外的小糸侑寒毛直竖,当即疯狂地抡起双腿——她可不会觉得这头巨鹰是来对她示好的!
“叽叽——叽——”
巨鹰的清啸声不绝于耳,黄铜色鹰爪踩踏在大地上的声音仿佛催命符般紧追不舍。想必在它的眼里,这头仓皇奔走的四足小兽毫无疑问是一道美味的晚餐——小糸侑迫使自己别再分神思考那头巨鹰的心理活动,情绪却因为这不着边际的臆想骤然冷静了不少。她边跑边观察着四周,发现这个房间——如果这还能称其为房间——占地约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地面坑坑洼洼,四面是高耸的石壁,天花板上满是钟乳石一样的挂坠,几乎毫无藏身之处可言。
眼看着自己就要被追上,小糸侑一咬牙骑上了扫帚。此时正逢巨鹰的脚爪落下,她对准趾爪之间的空隙夺路而逃,险险地擦过那老鹰腿部的羽毛。那鹰似乎被她突如其来的升空弄糊涂了,缀满白色翎羽的头顺着女孩灵巧的飞行轨迹绕了几个圈,滑稽得令人发笑。
在巨兽的头部绕行了三两圈后,侑策动扫帚,升到了更高的地方。空中飞行本是赫奇帕奇找球手的拿手好戏,可惜她如今的对手生于天空也长于天空,压根没有她喘息的余地——那头巨鹰展开双翅,离地而起,尖啸着朝她扑来——若不是飞天扫帚全力加速后奇快无比,侑觉得自己简直分分钟就会被那掠食者吞下肚去。
眼前的景物因为过快的速度已经模糊成大片色晕,小糸侑咬牙权衡片刻,果断地向着最顶上的石壁冲去。那里垂下的钟乳石样貌千奇百怪,她能在其中躲闪转弯,那头巨鹰过大的身体却会成为一种无形的阻碍。
什么样的咒语能在眼下的情况起效?眼疾咒?障碍咒?昏迷咒?伴着身后钟乳石被不断撞断的轰隆声响,小糸侑绞尽脑汁思考着;冒着单手操控扫帚的风险,她费力地伸手去掏魔杖,指尖却碰到了另一个坚硬的扁圆物体——
双面镜。
——“我会把双面镜带在身上,如果你遇到什么问题,随时联络我。”
斯莱特林级长的容颜浮现在她眼前。小糸侑深吸了口气,改变手的方向,毫不犹豫地将双面镜取了出来——在猎猎风声中,她大声地喊出了那个早已铭刻在心的名字:
“——七海灯子!”
※ ※ ※
“来吧,七海灯子——
“你眼前所见的,就是唯一的真实。”
七海灯子茫然地瞪着眼前一片混沌的黑色。她想让这该死的帽子闭上嘴、想要将它从头顶上拽下来,可是手却软软地垂在身侧,就像切断了与大脑相连的神经。
它说得对啊。它说得有什么不对呢?
什么是真实?我所看见的就是真实。
凭什么我要放弃现在的一切,去接受那个狗屁不通的现实?就算回忆薄如纸张又怎样,难道那些不也都是我打拼得来的吗?难道我没有达成这样的一切的能力吗?
我是个拉文克劳,我不是斯莱特林!
我不是斯莱特林!我不要做斯莱特林!!
“……可是,”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从喉咙里挤出不成声音的语句,“可是……”
“可是什么?”帽子饶有趣味地问道。
七海灯子猛地捂住了脸。她狠狠地揪着覆盖在脸上的布料,用力到似乎要将它生生撕碎。
“可是……!有人……有人!”
她的声音被压得不能再低,低到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她的大脑好像脱离了控制,变成了不属于自己的另一个人——她有了一种痛哭的冲动,她想她揪着的不该是这块破烂的布料,而该是另一个人温暖的手。
“还有人!还有人在等我啊!!”
最后,她带着哭腔喊出了这句话。眼泪汹涌而出,顺着布料与面颊的贴合面狠狠流下,打湿了衣领,打热了心脏——她下意识地揪住胸口,才发现那份热度并非自己的错觉。
双面镜在发热。
七海灯子一把扯下分院帽,急切地掏出了那面她与她唯一的联系;小糸侑满脸凌乱地出现在她的视野中,明黄色的眸子亮了又暗,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前辈——你在哭?”
“我没事!”七海粗鲁地擦了擦眼睛,注意到侑周遭的景物在飞速变换,“你怎么了?你在飞?”
“我——”小糸侑的嘴巴在一张一合,七海却没能听清后面的话——一道仿佛大楼倾塌般的巨大声响突然炸开,将她的声音彻底埋没。这声炸响似乎同侑离得非常近,近到余波扬起的灰尘覆盖了她大半张脸,呛得女孩骤然低下头,迅猛地咳嗽起来。
“侑!”七海端着镜子大喊道,“侑,你怎么样?你在哪里?侑!”
可女孩没能给出回答。镜子里的画面剧烈地震动着,只能看见女孩橘色的发丝在空气中振荡;又是一声爆响传来,七海听见她远远的惊叫,然后——那抹橘色从镜子里消失了。
一片混乱的杂色掠过之后,镜子里映出了七海灯子的脸。
它变成了一面普通的镜子。
“侑!”七海用力地拍打着镜面,“侑——!”
她没有发现自己在用名字称呼那女孩,也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慌乱得六神无主;她只知道她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那面镜子,腿软得几乎快要当即跪倒——
双面镜只会在两种情况下失去效用。
其中一面镜子破碎,或者——
其中一个使用者死亡。
“不,不——”她祈求似地弓起身子,“不——”
——不会是后一种选项。那女孩刚才在飞行,一定是镜子脱手之后碎裂了。
残存的理智迫使她抓起方才丢到地上的帽子,不管不顾地套到头上,大吼道:“她在哪里!回答我,她在哪里!?”
帽子没有说话。
“说话啊!你装什么哑巴?”她声嘶力竭地高喊着,“你刚刚不是很能说吗?你不是说你是这个幻境的制造者吗?她在哪里,你一定知道啊?!”
“看来你选择了另一条路,”那帽子终于懒洋洋地发出了声音,“真是遗憾。”
“啊,是啊,”七海喘着粗气,“我讨厌斯莱特林没错、我不想成为斯莱特林没错、我喜欢拉文克劳没错,但在这之前——在这之前——我首先是一个人!我怎么可能自己沉溺在这种乱七八糟的幻境里,看着别人为我拼命啊!!”
“嗯,我明白了,”分院帽用伤感的口吻说道,“小糸侑在‘鹰架之屋’,她必须要与看守鹰架的巨鹰战斗并取胜,才能拿到通往下一关的门票。”
——原来是这样,所以她才在飞——
“带我去那里,”七海灯子用尽最大的力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你操控着这个幻境,你一定有办法让我直接去到那里。”
帽子沉默了片刻:“‘鹰架之屋’有一套自己的运作系统,在她进入以后就已经封闭了,即使是我也只能将你传送到它的门前——至于能不能打开那扇门,就得看你自己了。”
“没问题,带我去。”七海毫不犹豫地说道。
“如你所愿。”
随着帽子话音落下,周遭的一切都起了变化。摇曳的火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亮堂的日光;校长办公室的地毯变成柔软的草地,无垠的绿色向着天际延展。
七海转了个身。她的身后流淌着一条暗红色的溪流,溪流对岸四、五米远的地方矗立着一扇朴实的木门,门把上固定着一个手臂长短的酒瓶,瓶口插放着一口白色漏斗。
“看看你的脚边。”帽子说道。
七海将目光投向鞋边,发现那里躺着一个木碗。她将碗拿了起来,碗底有一个相当大的破洞,看得她皱起了眉头。
“听好了,”那帽子细声细气地说,“那扇门的背后就是鹰架之屋。要想将门打开,你需要把门把上的那个红酒瓶灌满。”
“所以这条小溪是红酒溪?”七海敛着眉,在溪边蹲下身,想要伸手去掬,却没能掬到。溪中液体仿佛有生命一般避开了她的手。
“只有那个木碗能碰到它。”帽子咯咯地笑了起来。
七海注视了一会儿木碗底部那个的洞,眉头皱得更紧了。尽管已经猜到结局,她还是试着用木碗舀了一碗红酒,然后拔足狂奔——虽然只有四、五米的距离,酒也还是不到半路就漏光了。
七海灯子开始了她的尝试。用手捂住洞口;用衣服、鞋子甚或分院帽本身蒙住洞口;用手或嘴去接流经木碗洞口的红酒;尝试取下门把上的酒瓶本身;用魔法制造新的碗、引流或修补木碗本身……
每一样都失败了。试到最后,她已经气喘吁吁,绝望感和无力感交叉着攀上心脏,她疲惫地靠着木门滑下,不敢去算自己已经花了多少时间,也不敢去想小糸侑此刻究竟已经怎样。
喘着气,她重又拿出那面双面镜,瞪着镜面上的自己。她伸出手来,颤巍巍地触摸着镜面,想象自己抚摸着另一张脸,另一张洋溢着少女朝气、娇俏可爱的脸,想象着她朝自己咧开嘴,露出天真无邪的笑,想象着她叫唤自己的语气和音调,想象着……她依偎在自己身畔,轻轻握住自己的手,用平淡却又坚定的语气说出那句“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她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我喜欢你。”泪水再度从她眼角滑落。
“我喜欢……喜欢你……”
是了,是了。
这原本,是我对她说的话。
在沐浴着夕阳的林间,她环抱着那个女孩的腰间,嘴唇相触的感觉美好得忘记了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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