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错心视薛洋为救命恩人,这点小忙自然满口应允,问了牌位上具体该怎么写,又道:“萍水相逢,感情未必比亲人少,我把你……就当大哥啊。”
薛洋发现以前把他叫做“薛公子”的柳错心,现在改口叫他“薛大哥”。他居然没有排斥,觉得有人能这样,不把他视为人间祸害,还愿意不带任何功利目地亲近,帮他的忙,挺稀奇,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温热。
薛洋深深看柳错心一眼,“那小瞎子如果还活着,年纪应该比你还大了。”
阿箐多少岁?薛洋也不是很确定,小瞎子或许说过,他并未在意。印象里的那个泼辣女孩模样只比他小一两岁,对他一直怀有强烈排斥。都是在市井间摸爬滚打过的人,孤儿浪子,没有教养,日常被人鄙视,遇到晓星尘这样一个端庄温雅却亲近他们的人,简直像遇见神仙下凡,都想占为己有。他们其实知道对方的心思,因此更加针锋相对,明里暗里相互较劲。吵架的时候,晓星尘在还好,晓星尘若不在,他们嘴巴刁钻不分上下,什么难堪的话都能骂得出来。
薛洋认定阿箐长大为人妻为人母也是个泼妇,但想起阿箐对晓星尘乖巧撒娇的模样又有一些动摇,或许,长大之后脾气可能有所改变?
好奇中,竟有那么一点遗憾,阿箐长大会变成什么样子,终是无法知晓了。
第57章 星之殇
晓星尘这一天从大汗淋漓的梦里醒来后,就又是收拾碎尸又是与薛洋打斗,早已尘土满面浑身不爽,他回屋里拿了几件换洗衣物去浴室,才放好热水脱下外袍就听见薛洋在外面大声敲门。
一打开门,薛洋从门缝里挤进来嘿然一笑:“道长,一起洗吧!”
最初和薛洋同行时他们也多有矛盾,薛洋总是如此,闹过之后,又嬉皮笑脸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来同他搭讪,现在显然是故技重施。
柳宅家的浴室是一个独立的房间,用具齐全空间宽敞,除了有大小木桶充足水源,还有一个圆形水池,直径一丈有余,理论上确实足以好几人同时共浴。
晓星尘已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有了昨夜,薛洋一提共浴他就知道此人图谋不轨,面无表情道:“你若要洗就你先洗。”说着就要出去。
薛洋连忙堵住门,推着他往里走,口中碎碎念道:“哎呀道长怎么还在生气打都打累了休息一下一起洗澡吧,我一只手不方便你帮帮我。”
晓星尘看他言辞轻浮眉梢带笑,似乎无论是对于阿箐、对于虐尸,或是威胁杀人出气的事都全不在意,未曾反省,更不想在此时与薛洋寻欢作乐,冷着脸绕过薛洋,决绝地往外走,薛洋又从后面把他搂住。
浴室里氤氲热气叫人视线受阻,晓星尘一心避免被缠住挑逗,把薛洋揪着他衣袍的手掰开时,没有看到那个断臂鬼魂的彷徨不安,径直走出浴室。
他走到院子里正好遇到柳错心要去他屋里找他,问是什么事,柳错心道:“薛大哥让我帮忙给阿箐姑娘立个牌位,说是会有助于阿箐姑娘安息转生,我忘了问用什么材料好,松木柏木都过于普通,我那慕月阁正好有一截天山神木,不知用那个立牌位,效果会不会更好?”
女子声音温婉而沉静,晓星尘透过她的认真神情才知道原来薛洋并非没有把事情放在心上,终于略有安慰,对柳错心致谢:“若能用神木立牌位,安抚魂魄的效果确实更好,只是这神木难得……”
“神木再难得也比不上薛大哥当初救我的恩情难得,” 柳错心只确认了神木效果更好就欣然浅笑,“那我得去叫人从慕月阁把神木取来,不然被人买走就不好啦。”
扮作男装的女子转身走了两步,脚步忽然踉跄几欲摔倒,晓星尘上前扶住,“怎么了?姑娘身体可有不适?”
“唔……不知怎么,突然头晕。”
柳错心蹙着眉说完,晓星尘也察觉到不对,庭院空气中似乎有摄魂香的成分在蔓延。他仔细鉴别了一下,霍然转身对着浴室,摄魂香的来源就是那里,而薛洋还在里面。
晓星尘匆忙嘱咐柳错心指挥所有家丁远远避开,自己抢步冲入浴室,却见氤氲热气中,薛洋穿着衣服靠在盛满热水的圆形水池里,手里悠悠然洒落的,正是摄魂香粉末,那粉末在水中融化蔓延,将整个水池变成绿色。
看到他进来,薛洋静静抬起眼睛,与方才嬉皮笑脸的样子判若两人,满眼荒凉把最后一把摄魂香撒在水里,慵懒地拨动水面。
晓星尘心惊胆寒,袅袅白雾里,映入眼帘的似乎是一个水妖,一个向他来讨魂索命的水妖。
这摄魂香对鬼魂灵体伤害极大,昨日薛洋被含有摄魂香的湖水困在地牢险些出不来那一刻,晓星尘感到将要魂飞魄散的是他自己,今日薛洋居然自己制造了一池毒水泡在里面,这是做什么?挑衅?示威?自虐?以让他向他低头?!
晓星尘怒喝:“你快出来!”
被怒喝的断臂鬼魂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脖子上分明有因忍痛而爆出的青筋,反而往水里更沉了沉,让全身都泡在里面。
晓星尘惊怒交加,跳入圆形水池企图把他强行捞出,薛洋扑腾躲闪,口中念念有词:“你管我做什么?我不能杀人出气,也不能拿死尸出气,打又打不过你,我拿我自己出出气还不行?等我再多泡一泡,你就可以去跟你那位姓宋的好朋友汇合,他不是一心想让我魂飞魄散吗?现在有方法了,你怎么不去告诉他!”
绿色水花飞溅,一部分飞入眼睛,刺痛且模糊视线,晓星尘浑身都被打湿,好歹捉住薛洋从满是摄魂香的水池中拖出来,拎起旁边木桶中的净水,也不管是热是凉,朝着薛洋劈头盖脸浇下去,再抓起薛洋的手掰开手指一看,拿捏过摄魂香的手心已被灼伤,在昏暗浴室里看得出皮肤上泛起斑驳白光,更糟糕的是,斑驳之处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点点扩大,连成一片。
薛洋浑身因痛而抑制不住颤抖,眼神阴郁地可怕,恨恨地射向晓星尘,但晓星尘没空理会,急得说不出话,划开手腕又要给薛洋喂血,薛洋眼皮一跳,似是受了极大侮辱一般,骂骂咧咧推搡着让他滚,手被制住竟要抬脚,晓星尘连续被推带踹,心神俱疲,火气徒增,猛然大力把薛洋按在墙上,流血的手腕狠狠压到薛洋口中。
他声音带着剧烈痛楚,湍急如瀑布:“让我滚,我滚了你怎么办?这个世上谁来管你?!”
薛洋后脑磕在墙上一阵天旋地转,想吼,口却被堵着,想推,手和身体都被压着,他从不知道温柔如晓星尘也可以有这样大的力气和决心钳制住他,逼他去做他不想做的事,喉咙发出困兽一般的声音,他狠心地用力咬下去,坚硬牙齿没入手腕血肉,但晓星尘浑若不知疼痛,手腕不仅丝毫未松,反而压地更狠,撑得他嘴巴大开。
源源不断的血灌入口中,有几次薛洋差点被呛住。愤怒的眼光在鲜血灌溉下有了一丝松动,他不知道他有没有真的咬伤晓星尘,也不知道晓星尘究竟划了多深的一道伤口,只感到有那么多的血,多到充满他的口腔与喉咙,多到他来不及吞咽,血从口角溢出,顺着下巴流向脖子,再浸透衣领。
他被狠狠按着,牙齿咬或不咬都不再有区别,总之始终陷在在晓星尘腕间,嘴唇无法合拢,奋力想摇头,却只换来一下更狠的按压,牙齿近乎磕到骨头。
“不想饮我血,以后就不要自虐!”晓星尘目眦欲裂满眼红丝,全然丧失平日风轻云淡的仙姿。
薛洋口中血腥粘稠,看着这样的晓星尘,心中升起一丝惧怕。
他的白月光变成血腥色,仿佛浸在血水里的月亮,是他把九天之上的月给污染了吗?他怕晓星尘的血流干,怕晓星尘的温柔一去不复返,目光终于彻底软下,喉间呜呜的怒吼变成哀求。他想起昨晚他们的距离那么近,温柔如水一样的晓星尘,用唇舌亲吻舔舐他全身的伤疤,怎么他的美梦连完整的一日都没到就碎裂,他做了什么把一个那么春风和煦的人逼成眼前这个陌生粗暴的样子?
薛洋嘴巴张大含着晓星尘流血的手腕,突然有漫天悲愤酸楚,化作泪水混在晓星尘的血里,模糊了整张脸。
“我错了。”
说出这句话的不是薛洋,而是晓星尘。
晓星尘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愤怒,哀哀地盯着眼前的冤家。
“是我错,行不行?”晓星尘失神一般呢喃,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痛楚难当,逐渐脱力,“阿洋,我没有后悔也没有要离开你,别闹了,也别自毁自伤,行不行……?”
红色鲜血从薛洋下巴滴滴答答往下落。
支撑不住了。无论是薛洋还是晓星尘都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缓缓下滑,他们坐倒在地,流血的手腕终于松开,血污沾染薛洋半张脸,亦染红晓星尘整只袖口,分不清谁更狼狈。
“是我错,都是我错……”
晓星尘双眸暗淡,视线涣散,宛如疯魔,只会讲这一句话了。
这一夜他们依然同塌而眠。
晓星尘近乎予取予求地满足薛洋,在无尽的颠簸碰撞中恍然明白,薛洋是个瘾君子,曾经杀人上瘾,炼尸上瘾,报仇上瘾,吃糖上瘾,现在则是对他上瘾。
瘾君子从不知什么叫克制收敛,只知道拼命抓住眼前的快乐,否则就会沦于空虚,沦于不安。这瘾让他又怜又怕,怜的是薛洋命中事物太少所以这般极端,怕的是他倾尽所有也填不满薛洋灵魂里的黑洞。
救世之梦,知己好友,清白名誉,他都弃了。即便如此,依然无法满足薛洋,薛洋不能容忍他给予别人关怀怜悯,尤其不能容忍他怜悯薛洋自己杀过的人,可他若把最后的善心都弃了,又拿什么去包容薛洋?
晓星尘无助。这重生,这修为,这宽容,这慈悲,似乎都毫无意义。
他情绪越失落,薛洋越暴躁,止不住在他身上巧取豪夺。薛洋要他没有胡思乱想的余地,就疯狂占据索要他的身体。同样的翻云覆雨,昨晚还是蜜糖今晚就变成□□,在撕心裂肺的苦痛里,只有身体的欢愉是真实的,晓星尘颓丧地任由薛洋拖拽,坠入深深欲海。
令人失智的极乐焰火盛放后熄灭,留下的是更为深沉窒息的黑暗夜晚,短暂睡眠间隙,晓星尘依旧做梦,不是梦见阿箐就是梦见宋子琛,他们浑身是血,神情鄙夷,目光冰冷而仇恨。
最后他梦见师傅抱山散人。
师傅没有任何责备言语,只是望着他不断叹气,一如他央求师傅把他的眼睛挖出来给好友宋子琛那一次。
师傅的声音在梦里遥远而缥缈,她说:“星尘,你不必如此。”
不必如此,那是他无法理解的四个字。
他还是把眼睛挖给子琛,把自己交给薛洋,再去梦中面对故人亡魂的哀切哭诉。
晓星尘在凌乱的床上醒来,用被单裹紧□□身体,掩住双眸哽咽:“阿洋,我想念师傅了。”
他不知道薛洋能不能懂,但他没有别人可以诉说。
薛洋从前只知道自己是孤零零在这世上的,眼下第一次意识到,晓星尘也是那么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抚着晓星尘湿润的脸,“你不能回去探望师傅吗?”
晓星尘摇头,晃下眼角清泪。抱山散人不许徒弟回去的规则,他已破过一次,没有颜面再破一次,何况他现在还和薛洋在一起。
“那你是不是怀念没有入世的日子?”薛洋终于说出这一天唯一一句有效慰藉晓星尘的话,“我们找一座山,像你师傅一样隐居度日,好不好?”
这话正中下怀。晓星尘确实无比怀念以前在山中修行的空寂岁月,他现在急需那种恍如隔世的平静,他不想入世了。
他想带薛洋一起,远离人群,远离打打杀杀是是非非,他的心性是在尘世之外修得的,如果让薛洋也体验一下世外的淡泊宁静,是不是也会有所改变?
晓星尘放下掩面的手,睁开湿漉漉眼睛,带着无尽绝望中萌发的一丝希望看向薛洋,“你愿意吗?石无生还没找到,你不报仇了吗?”
“我……”
迟疑着,薛洋吐出一个字,再也没有下文。
第58章 萧瑟年关
鹤壁地牢的发现,在仙门中引起轩然大波,毕竟三枚人丹一旦炼成,这样一个无恶不作的人获得力量成魔后必将为祸天下,仙门百家对于失踪孩童和夺舍之人的追查都重视起来,关于夺舍团伙的那份秘密地图也被复制多份,由鹤壁仙门李氏以最快速度送往各地。
这一切,晓星尘与薛洋都不再参与,他们决定直接赶往碎云雪山。
所谓离开是非找一座山彻底隐居,只是晓星尘半夜脆弱的一时冲动。白日想想,权衡利弊,终是不能,薛洋放不下陈年仇恨,他又怎能放任一个将导致天下大乱的潜在魔头于不顾?
思来想去,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从严老板那里得知,石无生很可能在碎云雪山有一个散魂草种植园,左右是要有人前去一探究竟,不如他和薛洋同去。
在这之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帮助玉竹公子解除血咒。
解除血咒的术法仪式安排在柳宅进行。
一夜春风楼的头牌公子,换下华丽绸缎,穿一身朴素布衣,依旧掩饰不住举止间的文雅风采。
玉竹这一生,最快乐的日子,还是和姐姐相依为命时的清贫时光,姐姐去世后,他沦落风月场,委身于严老板,起初是为报恩,后来是为报仇,再也未曾自由过。
柳错心劝了又劝,希望玉竹仔细考虑血咒内容,看看是否有其他方法可解,但不管怎么劝慰,玉竹仍旧铁了心要靠自绝性命的方法解除血咒。
“听晓星尘仙长说,人死后可以轮回转生,一切都可以重来。”玉竹端坐于阵法之中,眼眸半垂,万念俱灰,“这一生,我已不想再继续,姑娘不必多费口舌。我在这世上唯有你一个朋友,在我死后,劳烦你——”
“你不必说,我知道的。”柳错心打断他,眼中滚下泪水,“我会……把你葬在姐姐旁边……”
玉竹欣慰微笑,“叫晓星尘仙长进来施术吧,我准备好了。”
柳错心擦着眼泪从屋里出去,再进来的却是薛洋。
玉竹不肯说出的血咒内容,薛洋从严老板那里审问出来了。内容不复杂,但沉重:玉竹要么心甘情愿做严老板一个人的玩物,要么就做真正的接客妓倌,成为任何好色之人的玩物,否则,姐姐魂魄将生生世世在豆蔻之年暴病而亡。
薛洋盘膝坐在玉竹旁边,有话想说,不知从何说起,开了一个最糟糕的头:“那姓严的说他是喜欢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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