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时清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星星,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做荷花酥的?”
“做掌门以后。”顾星逢说罢,似是觉得这话有些沉重,补充道,“闲来无事,学的。”
鹿时清心想,肯定是因为青崖君喜欢吃荷花酥。青崖君死后,顾星逢为了怀念他,就学着做了。
可是荷花酥做得再好,青崖君也回不来了。
鹿时清的心里堵得慌,他能吃到荷花酥,是沾了原主的光。荷花酥的香甜酥脆,全是便宜他了,原主却一点都没有享受到。
“谢谢你。”鹿时清眼神飘忽,“不过我现在不饿,想先出去逛逛。”
虚空里静了静,顾星逢道:“去看师尊?”
“是的。”
顾星逢脸上瞬间起了波澜,鹿时清赶紧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看看能不能再想起什么。”
紧接着,不管顾星逢想不想听,鹿时清又迅速加了一句:“我不喜欢你师尊,真的。”
波澜褪去,顾星逢静静地看着他,“我知道。”
鹿时清道:“其实,我有点……”
说出来的几个字,声音特别低,仿佛徐来的清风都能吹散。说不出来的部分,被他反应过来,死死掐灭在喉间。
半晌,顾星逢上前一步:“有点什么?”
“没……没什么。”鹿时清仿佛触电一般,往后猛退,急急忙忙跑出了檐下。
在赶往前殿的路上,他在心里把自己责备了无数次。
果然系统说的没错,他对顾星逢的态度,不是非分之想是什么?
差一点,他就对着顾星逢说喜欢了。
这话如果出自原主青崖君的嘴,倒没什么,师祖喜欢徒孙无可厚非。可从他一个陌生人的口中说出来,就是耍流氓。
这沧海一境,还是能早点离开,就早点离开吧。
前殿冷冷清清,宋扬一个人在偏殿的镇尸棺前,抱着本典籍看。没人的时候,他就以此打发时间。
鹿时清一走进去,宋扬就撂下书本站起来,“小没,你有几天没来了,在暖月台住得如何?”
“挺好的。”鹿时清笑了笑,“你怎么样?”
“老样子呗。”宋扬状似随意地说罢,坐下继续拿典籍看。
鹿时清四下看看,“就你自己?叶子鸣和柳溪柳泉他们,没有来过吗?”
宋扬哗啦啦地翻着书,“新进弟子都去玉关峰的演武场了,今天没人来。”
“叶子鸣也没来吗?”
宋扬手一顿,“……没有,他很久没来了。”
鹿时清见他神色黯淡,自知失言。上回宋扬酒后闹事,让叶子鸣的努力付诸东流,对他很是失望。
说起来,他
二人也算是出生入死,加之宋扬的情境,叶子鸣不该如此较真。
可这么多天过去,叶子鸣却没有来看宋扬,莫非还在生宋扬的气?
鹿时清打岔说:“不来就不来吧,你一个人安安静静的也挺好。”
宋扬沉默片刻:“小没你知道吗?”
“什么?”
宋扬抬头,望着远处的浮云,“以前我总会嫌我哥管的太宽,嫌灵哥捉弄我,嫌我姐和长姐各种唠叨。常常希望,如果能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就好了。刚来沧海一境的时候,特别开心,像是麻雀出了笼子,让我回去的时候,我还不太情愿。”
鹿时清坐到宋扬身边,听得极为认真。
宋灵璧失踪后,宋扬闷了很久。可他天性不是如此,在这个空荡的大殿里时间长了,便有攒了一肚子的话。
这才对,说出来,会好受很多。
“可是他们一个个都走了。”宋扬垂下头:“我现在特别后悔,你说,我哥回来打我一顿该多好,我肯定会笑着让他打。”
鹿时清轻声道:“你已经很懂事了,他不会打你的。”
“不!”宋扬看向他,双眼已然通红,“我想和以前一样,想打架就打架,想骂人就骂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长姐有钱,我哥有本事,他们可以帮我摆平一切!”
“可是你还有我们啊。”鹿时清诚恳地道,“而且,宋家产业还在,你可以回到老样子的。”
“不可能的。”宋扬却摇头:“不会一样了小没……”
他将脸埋在掌心,肩膀微微耸动,说话却依然平稳:“你每次过来都会看怀虚子,今天肯定也不例外。去看吧,先别理我。”
鹿时清微微一叹,拍拍他的肩,起身去看裴戾。
宋扬现在正在哭,不宜打扰,等他情绪缓和之后再说。
棺盖透着一条缝,阳气可以传入镇尸棺,增加结界的威力。鹿时清望着裴戾埋在阴影下的脸,一时间浮想联翩。
想到顾星逢说,裴戾是被灭门的鬼修后人,意图报仇却找错了对象。又想到梦境中所见,那个神采飞扬,心思百转的裴戾。
鹿时清本以为裴戾是个穷凶极恶,毫无人性的狗血文男主。可随着信息量渐渐增多,他觉得,裴戾也是个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
但鹿时清依然维持原来的想法,他不同情裴戾,也不可能代替原主原谅裴戾。
犯了错的一切后果,都应由自己承担。无论误会与否,后悔与否,都是行凶的代价。
鹿时清正在出神,忽然肩上一重。
他吓了一跳,险些扑进棺材里。忙扶住棺盖站稳,回头一看,宋扬不知何时走过来,靠在他的肩上,脸上满是泪痕。
鹿时清愣了愣:“你……做什么?”
宋扬一手揽在他的腰间,喃喃道:“还好有你在,你最好了。”
鹿时清忖着,这是宋扬悲伤至极,找他来寻求安慰,便放轻了声音道:“我们是朋友啊。”
“嗯……我们是朋友。”宋扬把脸埋在他的颈间。
鹿时清浑身僵硬,这种行为,好像有点不正常。
他想往一旁躲开些,可是宋扬环着他的手越收越紧,仿若铁箍。宋扬道:“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只有你了……”
鹿时清缩着脖子,勉强答道:“怎么会,你还有掌门师尊,还有叶子鸣,沈骁这些师兄,柳溪柳泉他们对你也很好啊。”
“他们?”宋扬语气微凉,“他们怎么比得上你,你是独一无二的。”
“我哪有……”鹿时清有些着急。宋扬方
才还好端端的,只是哭了一会儿,为何一下子变得这么奇怪?
忽然,他眼角余光瞄到门口多了不少人影,忙侧目看去,只见叶子鸣不知何时站在那里,身后还跟着一大帮新进弟子。有柳溪柳泉,也有杨天绍。
鹿时清眼睛一亮,从宋扬的禁锢中大力挣脱,和他们打招呼:“你们来了,宋扬刚才思念家人,我正安慰他呢。”
……感觉很奇怪,就像是他和宋扬正在做坏事,被当场擒拿了似的。
众人的目光也正如他所想,或冷漠,或惊讶,或嘲讽,或不可置信。
宋扬慢条斯理地擦了一把眼角,淡淡道:“你们来干什么?”
杨天绍立刻拉长嗓音道:“是啊,我们不该来,打扰了你的好事啊。”
什么好事?
鹿时清眨眨眼,不明所以:“我们什么都没干啊。”
宋扬却是朝着门口冷笑:“既然知道,还不赶紧走?”
鹿时清有点蒙,这是什么情况?
叶子鸣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走。其余弟子也纷纷跟上,走之前,还向宋扬投来鄙夷和幸灾乐祸的目光。
柳泉愤愤不平道:“宋扬,你到底咋回事啊,叶师兄领我们来看望你,你居然……行吧,我们以后再不来了。”
他拉着柳溪,也迅速离开此处。
整个大厅里又只剩下两个人,宋扬目光重回绵柔,鹿时清心里一紧,硬着头皮道:“时间不早了,我……我也先回去,改天再来。”
说罢,逃也似的离开。
宋扬定定地望着鹿时清的背影,直到再看不见,他嘴角有一抹诡异的弧度一闪即逝。但很快,他猛然抽了一口气,仿佛如梦初醒。
他四下张望,又紧走几步看看门外,一脸疑惑地捡起地上掉落的书本。
好奇怪,刚才情绪一时控制不住,埋头哭了一场。哭完之后,想起身和小没说话,可稍一愣神的工夫,人怎么就不见了?
跑的真快。
也许是见了裴戾的缘故,也许是被宋扬惊吓的缘故。这一夜,鹿时清吃过顾星逢的荷花酥,在脑子里反复想着丁海晏这个名字,迷迷糊糊地入睡。
梦中,久违的视角又回来了。
这一回,他果然见到了丁海晏。
丁海晏眉头不展,而他正在安慰:“师兄,虽然鬼修凶险,你不是戴着我的面具么?就算有什么,你也不用担心。”
“我知道。”丁海晏背起手,“可是,这群鬼修里有个孩子,因根骨不佳,没有做过恶事,也没有修过邪道。我不忍下手,将他带回沧海一境了。”
鹿时清点头:“如此也好,只希望他不要带着仇恨。”
“这一点不必担心。”丁海晏脸上的忧虑渐渐收起,“我们围剿鬼修时,他人事不省,就算我戴着面具,他也没看见我的样子。只当我们是路过的修士。”
鹿时清欣慰不已:“希望这孩子能平安长大,归入正道。他叫什么名字?”
一抹异色从丁海晏眼中一闪而过,道:“他叫姚一成,明日招新大会,你就可以见到他了。”
鹿时清沉吟:“既然他根骨不佳,便不用参加比试了。让他拜入天镜峰,我亲自管教吧,师兄觉得如何?”
丁海晏目光微闪,摆手道:“不必如此,是我灭他满门,他也应当收入我门下。你往后见着他,只管对他好便是,切莫提及这桩往事。”
鹿时清应道:“我知道的师兄。”
丁海晏又道:“还有一件事……”
“师兄请讲。”
“新进弟子中,有个天资极佳的少年,叫裴戾。”丁海晏看着鹿时清,缓缓道,“我已经收下姚一成,打算竭力培养。这个少年若荒废在我门下,未免可惜。”
鹿时清问:“师兄的意思是?”
“他和你一样是个孤儿。”丁海晏的瞳孔中映出青崖君的脸,面具透出的两只眼睛里已然染上许多怜悯。丁海晏说道:“青崖,你收了他吧。”
第62章 师徒也争风
鹿时清心里狂跳, 脑中仿佛响了一个大霹雳。
他正要集中精神往下看时,忽然梦境消散, 眼前一片黑暗。他飒然梦醒,睁开眼睛。
此时尚在夜半,外面蝉鸣阵阵。
鹿时清擦了擦头上的汗,跑去打开窗户。海上的凉风袭来,让他的神智稍稍安定。
他躺回床上, 感到庆幸。梦虽短, 却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逸天君白霄,一生收徒众多,广容子丁海晏和青崖君鹿时清是他最亲近的两个。尤其青崖君,是逸天君捡回来的, 放在天镜峰亲自抚养长大, 名为师徒, 情同父子。
加之青崖君天分修为都很高,最终白霄将掌门之位传给青崖君, 也在情理之中。
丁海晏不是心胸豁达之人,必然对此耿耿于怀。鹿时清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见到丁海晏,丁海晏便大发雷霆, 出手教训宋扬,而宋扬仅是随口吐槽了一句白霄。可见丁海晏并不记恨白霄,反而维护如初。
但通过种种行径,鹿时清却能感觉到, 丁海晏对青崖君颇有怨念。只是没料到,程度如此之深。
鬼修残忍狡诈,灭门之恨不共戴天。裴戾当时年仅十四岁,已经可以做到改头换面,潜伏到沧海一境伺机报仇,心性超出常人。丁海晏不可能不知道,将裴戾安排在青崖君身边,意味着什么。
鹿时清为青崖君感到不平,也感到悲哀。
青崖君答应白霄,此生不得离开沧海一境,终日与茫茫东海,满山白梅为伴。加之丁海晏刻意孤立,使得他鲜少与人来往,可谓先天善良,后天单纯。
他真诚地对待每一个人,面对丁海晏和裴戾,更是毫无保留的付出。
可最终收获了什么?
欺骗,轻视,玩弄这些都是轻的,都是只能带来精神伤害的的虚无之物——他甚至连命都赔进去了。
鹿时清气呼呼的翻了个身,看着窗缝外面幽深的夜色,恨不得立刻天亮,把这件事告诉所有人。
但夜色还长,他也不知发了多久的呆,不知不觉又睡过去了。
这一回,居然又切回了那个神秘的第三视角。
床榻上,躺着昏睡的顾星逢。他脸上苍白,眉心紧皱,胸口的疼痛似能传入梦中。青崖君一手端着青瓷小碗,一手拿绢布帮他擦拭嘴角。
看他二人穿着,和窗外的纷飞落雪,鹿时清推断出,这次的梦境和上回相接。在怒斥裴戾后,青崖君将十五岁的顾星逢带回天镜峰,并亲自照料。
青崖君放下药碗,俯身,小心翼翼地将顾星逢扶起来。纵然动作再轻柔,还是牵动了顾星逢胸前的伤处,疼得他浑身颤抖。
青崖君哄道:“没事的。”
顾星逢或许听不见,但青崖君说话时,轻缓地拍着顾星逢的后背,让顾星逢稍稍平静。青崖君微微一叹,轻声道:“忍着点,星星最坚强了。”
说罢,他将手按在顾星逢胸前微微凹陷的位置,掌心流出银色光华。光华如水,渗入顾星逢体内。不一会儿,随着几声骨骼的微响,顾星逢的嘴唇血色尽退,不可抑制的痛吟起来,不住地往后退缩,似是想躲开青崖君的禁锢。
“星星不怕,很快就好了……很快就不疼了。”青崖君嘴里不停地安慰着,睫毛却颤的厉害,语声也带了些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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