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也有点不忍心,掀开布料一探,猫的身子都是凉的。
暗暗咬了下牙关,司机安慰说:“那个,有气,还有气,你快去吧,说不定还有救。”
江起浮几乎是滚下车的,踉跄好几步才往医院里跑。
大堂的宠物医生和护士就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冲进医院里来,眼圈红彤彤的,捧着快碎的古董瓷器一样捧到他们面前,声声哀求。
“求求你们,救救我的猫,救救它......”
医生从江起浮手里接过观音的时候,惊了一下,因为那猫已经没有鲜活的那种柔软了。
很快,观音被带进手术室里去。看着那门一关上,江起浮觉得眼前黑了一下,眩晕到无法站立,他哆嗦着,靠着大堂等候区的椅子坐下,死死抓着把手才能坐直。
而他的另一只手,还维持着之前抱猫的那个姿势,他低头看了看,仿佛观音的温度和气息还留在那里,他猛的一下捂住脸就哭了出来。
第六十七章 死别(下)
手机屏幕一亮,现在是晚上八点钟。
江起浮捡起手机,什么都顾不得了,他给温之存打去了电话。
生命离开是一件这么痛苦的事情,他一个人真的承受不来。原以为遇到观音,是两个灵魂抱在一起取暖,但是取暖久了,灵魂就贴在了一起。
现在如果上帝要收走观音,那就等于是从他灵魂表皮上撕下好大好大一块。
他会疼的!他真的很疼!
他听着手机拨出的音,牙关都在打颤。接电话、接电话....求你了,接电话啊!
这消毒水气息满满的空间里好像有两根线,拉扯着江起浮,一根连接着观音,一根连接着不在眼前的温之存。
电话里每一声促音,都是魔鬼的爪子在勾那根脆弱的线,一根一根,几欲绷断。
“喂?”
终于接通了。
“温、温之存!我......我......”一开口,出乎江起浮自己的意料,他泣不成声,自不成句。
即便嚎啕大哭到全医院的人都纷纷侧目,江起浮依旧不管不顾,沉溺在这淹没自己的苦痛中。
“温之存,怎么办,我的观音它出事了。它吐了好多东西,好像连呼吸都不会了,昨天还好好的......早上还好好的......真的就是突然不好了。它会不会死?会不会醒不过来了?我...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等别人救它。你...你在哪里?不管你在哪里,你过来好不好...你帮帮我,我真的没办法......”
“嘟——嘟——嘟——”
其实在江起浮刚喊出温之存名字不过一秒,电话就被挂断了,那些歇斯底里的话根本没传到对面去。
他不知道,电话的那一头,刚结束订婚仪式,正在进行酒会的温之存站在香槟塔的边上,听到手机的铃声,刚摁下蓝牙耳机接起来,只回了一声,什么都还没听到,就被几个忙着给他敬酒的客人从后面拍了一下肩膀。
手一抖,手机掉进一个硕大的高脚杯里,直接报废了。等他捞出来一看,屏幕都没法亮了,他连是谁的来电都不知道。
这样的日子,想来也只是逐大流来恭喜一句的亲戚朋友而已。
温之存不知道这是多么急迫的来电,在茫然不知之间,已经开始失去。
江起浮听着那锥心刺骨的忙音,始终保持着通话的姿势,哭得眼前一片模糊,嗓音渐哑。
“你不要订婚好不好?我好怕,我好怕啊......你不要我了,观音也不要我了,你们如果一个一个都走了,我要怎么活.....至少,至少,你不要今天订婚好不好?…哪怕是明天...好不好?”
“嘟——嘟——嘟——”
“我认输了,行么?我承认我爱你,行么?温之存,我都投降了,你可怜我一下好不好?我想见你...现在...就现在...你为什么不在我身边呢!”
“嘟——嘟——嘟——”
嚎到最后一句,手机连忙音也不给了,待机画面变成手机主页屏,江起浮哭得五脏六腑抽痛,整个人连腰都没法直起,像个弓一样弯下去,膝盖一软,从塑料凳子上滑下,跪在地上。
他把头磕在地上,这样整个人蜷缩起来,眼泪从眼眶里争先恐后跑出来,顺着脸颊,滴在地上,没多久就汇成一滩。
他哭到岔气,连连咳嗽:“咳咳...咳咳咳咳!”
此时此刻,他在哪里?穿着多么精致的西装,挽着多么美丽的娇娘,绝不可能会从那灯红酒绿里蓦然回首,看着这可怜虫的邋遢下场。
江起浮,你自己看看,看看地板上倒映出的那张脸,令人反胃。
你不配。
你就只配在当初那个卫生间里,一个人肮脏地沉沦。他的爱,就跟那件随手扔给你的外套一样,无关紧要,只是顺手。
他的故事里,没有你的脸。
半小时以后,他终于还是站起来了。
因为医生走出来,说了一句一点心意也没有的话:“我们尽力了。”
————
江起浮走出宠物医院的时候,今夜的云真厚重,大概等会儿要下雨。
月亮被遮住了,一点光亮也没有,他盯着看了很久,还是没等开云开雾散,明月重现的时刻。反而是隐隐约约听到了雷声。
不能让这雨打湿了观音。
观音很讨厌水的,弄湿了它会不高兴。
一小时前。
江起浮不记得医生说的那些跟医药书一样无聊的解释,什么心肌病什么突发症之类的,他只知道,推门进去的时候,观音小小的身子躺在那白色的手术台上,一点心跳也没有,不像它平时睡着那样会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观音...小观音...”他贴在观音耳边温柔叫唤,以前只要他这样叫,吹着观音的耳朵,它就会把耳朵收起来,狠狠摇摇脑袋,对着他不满地喵喵叫。
现在却不给半点反应。
江起浮还在继续说,说淘宝买的猫罐头都在派送了,是你喜欢吃的金枪鱼口味;家里的猫抓板你总是不喜欢挠,我给你换个洒满猫薄荷的;昨天你把花盆打碎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但是我不会骂你的;你真的该减肥了,所以我做了个老鼠布偶,才做了一半,你不看看么?
他说着说着,摸一摸观音的小爪子,指甲还是前天才修剪的,还是毛茸茸的,却冰冰凉,以往总爱在自己肚子上踩来踩去。
他亲了亲观音的头顶,那也是他最喜欢摸的部位。
医院不是供人缅怀的地方,他只能带着观音离开。
一滴雨从天而降,落在头顶,真冰。
江起浮在路边一个老人手里买到最后一件小号的雨衣,把装着观音的盒子包好,捧在手上继续他的路。
在路人眼里,这一定是一件宝贝,所以才会让它的主人宁愿淋雨也要护着。
滂沱大雨浇头,有伞的人慢慢走,没伞的人快速跑,整个世界都是一场电影情节,而他是一个慢动作的空境。水从脖子里流进去,使他更冷了,这跟他一贯自虐的方式如出一辙,甚至变本加厉。
他甚至感觉所有人都在前进,只有他是在倒退的。
他好想怨恨,算了一圈却不知道该恨谁才是对的。没有人做错了,也没有人对不起他,可为什么只有他落得这样的结果?
很久,他才猛然回神,站定了脚步,此时他走到了一个广场上,空无一人,他微微抬头,哀怨地看着坠雨的夜空,心里的野兽发出低吼:“江起浮,你活该啊——”
他跌倒在地上,可装观音的盒子被他护得好好的,他的膝盖应该是磨破了,但他现在没有丝毫力气站起来,甚至只能瘫坐在自己小腿上。
属于温之存家的钥匙从他的口袋里掉出来,落在他面前的地板上,江起浮盯着、盯着…最后用很轻微的声音,苍凉地对钥匙说——
“我不要你了,永远,永远,永远。”
第六十八章 失落
程述知道江起浮的事情,居然是因为柯炎。
说是江起浮一个人拉着一个很大的行李箱在路上走着,身体像是不舒服,当街就在路边靠墙坐着半天起不来,被出门买早点的柯炎看见了带了回去。
柯炎租着一个小房子,不方便,就把人带回了杨染那里。
杨染也算是认识江起浮,所以给他拾掇拾掇,可江起浮整个人都像是个木偶,不说不动,任凭摆布似的。
杨染拉开江起浮的行李箱,吓了一跳。那箱子里除了一些个人用品以外,就是一只猫的尸体,和江起浮的衣服放在一起,像是睡在里头似的。
直到这个时候,江起浮才有举动,转过来对杨染说:“小心一点,不要弄伤我的猫。”
后来也不知费了多少口舌,才劝得江起浮点头,杨染联系了自己的一个朋友,到一处宠物陵园把观音葬下去了。
盖上最后一层土,江起浮像耗尽电量的机器,倒下了。杨染和柯炎把他带回自家休息,柯炎就赶着来同程述说这事。
说着说着,自然问到了温之存,后面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程述紧赶慢赶着去了杨染家里,江起浮刚醒,坐在窗台上,两脚在外悬空,看着这座城市。
是那种只要一用力就会摔下去的姿势。
“起浮...”程述推开门的动作都是那么小心翼翼,生怕吓到江起浮,“你下来,我想跟你说说话。”
江起浮听到程述的声音,转过头来,先是笑了一下,然后从窗台上下来,为了打消程述的担忧还把窗户合上了。
“我没有想跳下去,程述,”江起浮一步步走向他,“我只是在看,今天的天气这么好,一点也看不出昨天那么糟糕的雨。我以前一直以为只要我能忍,就能让大家都开心,粉饰太平,苟且下去。可是该下雨的还是会下雨,现在雨过天晴了,我决定要做真正的自己。”
程述也走了两步上去:“你想做什么?”
江起浮把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如果我是个女人,你还会当我是朋友吗?”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
当他失去眷恋的人事之后,他觉得生活像被抽掉了支柱,竟然没有办法看到下一步该落足何处。咬牙离开温之存后,他一直压抑的灵魂本性终于汹涌喷薄而出。
爱情填补不了的空洞,只能用自己的梦想去弥合。
如果余生要这么孤独地走下去,他只想在百年入坟之前,体验一把真真切切的性别,在墓志铭的上方,刻下他希望的女字。
从他,变成她。
程述没有任何担忧、失望、害怕、紧张,他反而是如释重负一般笑了一下,把江起浮的手握住,紧紧握住,承诺:“你是男人,我当你是兄弟,你是女人,就由我宠你。”
“谢谢你...”
一句话,让江起浮顿时感到救赎。
他生怕程述会劝他放弃这个念头,这个他唯一觉得还有活下去的价值的念头。
还好...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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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之存是在订婚宴后第二天才回到家的。
家里没人,他以为江起浮是上班去了,自己忙了一晚上,就倒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可是试着睡了一小会,他怎么也进不了梦乡,因为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他坐起来,四处看了看。桌上的杯子,少了一只,门口的拖鞋好像也少了一双,茶几上的那瓶指甲油为什么不见了?还有猫呢?怎么所有跟猫有关的东西统统消失了?
意识到不对,他站起来,很快就看到桌上的一枚钥匙和一个袋子,钥匙是他特意配给江起浮的。钥匙下面的那个袋子鼓鼓的,袋子上写着两个字:还你。
粗暴地撕开袋子,一件校服外套掉在了地上。
温之存的眼睛有一瞬间的刺痛感——那是初中学校的校服,是...是他借给江起浮的那一件吧。
种种不详的讯息四面八方侵袭着温之存的大脑,他拿出手机想打给江起浮,却想起来手机已经不能用了,他进房间用座机打,手机一直是关机的状态。
发生什么事了?
他只是一夜未归,江起浮发什么神经?
电光火石间,他想到那天江起浮莫名其妙的短信,是催促他早点回来的短信。
是江起浮出了什么事情么?出事了为什么不说呢?
没有头绪就在那里瞎想,这让温之存的逻辑变成一团乱麻,打不通江起浮的手机,他就打给程述。
搞笑的是,程述挂了他的电话。再打再挂,一直到程述关机。
这两个家伙!
温之存此刻是一点睡意也没有了,他有种被人抢了东西的感觉,浑身上下都不舒服,甚至没有办法在凳子上安安稳稳坐下来。他也说不清是从哪里生出的一种怒意,让他想冲到江起浮面前,把他抓回家。
可是...人在哪儿呢?
想了想,温之存拿着车钥匙出门,一路飙车来到宠物店,店门上贴着‘店面转让’的字样。他拍了很久的店门,里头也没人回应,倒是两隔壁的人嫌他吵,探出头来骂了两句。
随后又去了江连绵的医院,江连绵上个月就出国调研,过几天才回来,医院上下都没有江起浮的影子。
他又去了江起浮办过卡的插花班、油画班、健身房、茶坊......全都无果。
再回到家,温之存感觉自己双拳都蓄满了力量,却拳拳打在空气中,没有任何反馈。他单手揪着那件校服,青筋一根一根爆出来,最后狠狠摔在了地上。
叮铃铃~
在这种时候,电话铃声原来这么动听。
温之存瞬间就接起来:“江起浮!你在哪——”
“是我,原屹。”电话那头的声音让温之存再次失望。
温之存揉着鼻梁上的穴位坐下去:“抱歉,我现在很累,法律上的事情我没心思回答你.....”
原屹浅笑了一下:“那如果是江起浮的事情呢?”
“他在哪儿?!”
“看来温大律师你也有打败仗的时候。”
“原屹!”温之存有些火了。
电话里,原屹叹了一口气:“虽然他们都不准我告诉你,但我还是不忍心不让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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