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染嘴角还挂着一点汤汁,愣愣以为自己听错了,程述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我不方便浪费口舌。”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全是杨染的自述,他像是刚进社会的小年轻一样,在前辈面前紧张地做自我介绍一般,说着自己的事情给程述听。
很意外的是,杨染居然初中、高中、大学都和自己是一个学校的,他是附属学院声乐系的,世界很小却也很大,程述对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印象。
在杨染说得起劲的这期间,程述也总算正眼看了他一会儿,眉眼下颚,和曾经的自己,总有几分相似。爱说爱笑的人,大概都是好看的。
好容易杨染歇了一口气,程述见缝插针:“你再不说明来意,我就不奉陪了。”
杨染的笑容凉在了那里。
“程先生,是不是以为,我今天来这里,是来示威?是来请求?是来收买?或者是来发飙?”杨染把以上种种都列举出来,摇了摇头,“我是真心诚意,想来和程先生做朋友的。”
噗嗤一下,程述笑出了声。
杨染知道这话几乎没人信,但他还是继续说下去:“在来这里之前,我已经与屹哥终止了一切关系,现在我和他就是正经的朋友......”
“如果是原屹让你来说这些的,就到这为止吧。”程述不想听了。
“是我主动提出来的!”杨染收敛了笑容,认认真真地说。
程述没从他脸上读到撒谎的意思。
杨染往椅背一靠:“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好终止的,在这之前也是清清白白。我得承认,像原屹这样优秀的人,的确很容易让人想要占为己有。我争过抢过但是没用,就没道理继续浪费时间了。”
他一面说,一面站起来,在病房里打量着:“毕竟,我可是连脱光了衣服用尽全力去诱惑,都没能打动他一下,反而让程先生你看了我笑话,还误会了。”
程述眼眸一抬,伸手去握桌上的热水杯,拽在手里,手指收紧。
杨染的这些解释,放在以前,程述或许还会松一口气,但到了此刻,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原来自己好像没那么容易受波动。
“杨染,是吧?”程述喊了他的名字,“可能你今天是白跑一趟了,我这人不喜欢交朋友,以后和原屹也不会有什么关系。你的善意也好,恶意也罢,都别浪费在我身上吧。”
他懒洋洋做了个送客的动作,那手却被杨染给握住了,他的手心暖洋洋的。
“没关系的,你做你的决定,我会努力让你接受我这个朋友的!”
程述有些不习惯,把手收了回来。
真是个奇怪的人。
杨染看程述怏怏的,就很识趣地准备离开,可是脚刚踏出去,被程述给叫住了。
“...按你的话说,你不是作为情人来到原屹身边,如果我没猜错,你是那个指证楚靖的人?”
第十八章 照片
“晚间新闻正在为您报道,上个月闹得沸沸扬扬的女大学生被性侵跳楼一案,昨日又有了新的反转。涉事导师声称与该女生私下为情侣关系,此事有少数几位同学同样知晓,记者对此事......”
电视机里报道着各类事情,播放的这个台是良知城闻的早间新闻,流量很大,一副公知的态度。
原屹在外面忙着程述的事情,连着两天连澡都没时间洗,好容易抽出时间把自己冲了一下,这才来医院。
程述正在吃早饭,他已经不需要光进流食了,今早用的是小米糕,配着小菜和水磨豆浆。他吃得很慢,豆浆喝得却很快,小米糕才吃了两三口,豆浆已经五六杯灌下去了。
原屹当他是嗓子不舒服,吞咽难受,便说:“连绵说你可以出院了,下午,我带你回家。”
咬了只剩一半的小米糕被程述放下,显然是不想再吃了。
“还有件事,温之存应该跟你问过了,关于‘那件事’,你还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没有?如果有,一定要告诉我们,不然被别人抓到证据,不是闹着玩的。”
原屹看程述不开口,就把江连绵开的药剂插上细的吸管,递给程述:“先吃药。”
程述将药接过来,倒是乖乖喝了,药瓶顺手一扔,终究开口了:“原屹,够了。”
虽然已经有准备,可听到这完全陌生的声音,原屹还是心猛地一沉,一场手术,彻底让程述变了声。
“我们已经契约结束,你那里没有我要回的家。你不需要有负担,我只是在为我自己做事,并不是为了帮你。出院以后,我有自己的去处。只是我现在没有什么积蓄,你垫付的医药费只当我欠你的,连带着利息我都会还上的。”
长久不说话,一开口就是这么刮心肝,原屹望着程述,良久才把他面前的餐盘撤走,面无表情地说:“你什么都不需要收拾,我都替你安排好了。”
言下之意,自然是不同意。程述一把拉住了原屹的手腕:“需要我再重复一遍我说的话吗?”
原屹并没有强硬挣开,而是像棉花般柔软回挡:“那还是我再重复一遍我的回答吧。”
程述睫毛颤了颤,一根一根松开了手指头。
大概是怕程述跑了,原屹马上就让人在医院门口蹲着。他自己则是在另一个休息室里坐着,揉着鼻梁解乏,想起来自己没吃早餐,也不挑剔,直接把程述吃剩的小米糕塞在嘴里,保温壶里还有点豆浆,他倒了出来喝了一口。
“噗——咳咳——!”
好烫!
这豆浆竟然还是烫的,他没料到,嘴唇和舌尖微微发麻,原屹抽了纸巾擦了擦嘴,却猛然皱了眉:这么烫的豆浆,怎么刚才程述连喝了五杯,却都像喝凉水似的自然?
带着疑惑他去问了江起浮,江起浮捋着自己的头发眨眨眼睛:“最近有什么不正常?我觉得他那里都不正常啊......好了,你别这么看我,程先生除了话少一点以外,也没什么不对劲。非要说的话,好像是特别爱喝水吧。不喝水就很难吃东西,像是会噎住。”
原屹听完记在心里,等着江连绵回来再细问。正这个时候,原屹突然接到了一通电话,是自己的秘书王奇。
这通电话,可真的是晴天霹雳了。
“原总,有件事...我一直不敢说。其实,原小姐生前曾经用我的账号购买过一瓶氰化钾,对对,我确认是她本人让我这么做的!我...我没想到她是要自杀呀!事后我不是害怕嘛...再说我多少也知道您和杜家的恩怨,我怕惹祸上身。最近看着杜家好像不太行,我这才敢跟您交代......”
......
房间里,程述坐着发呆。
江起浮突然凑到他身边,挨着他坐,真的是用很调皮的语气问:“诶,你要跟原先生置气到什么时候?看他现在这鞍前马后的样子,是不是特过瘾呀?”
这是江起浮第一次主动问程述问题,程述看他:“你就好奇这个?”
“有问题?”
“正常人都会好奇我为什么会进医院,为什么会受伤,或者是有什么恩恩怨怨才对。”
江起浮很不屑地摆摆手:“我最烦这些八卦,人呢,自己的日子都过不过来了,还对别人的生活谈个不停。”
程述在医院这段时间,倒是和江起浮最亲近,他知道江起浮虽然行为浪荡且乖张不凡,但难得的是,他是个有态度的人。
“你这话回得好,倒让我不好追问你和温之存的故事了,”程述四两拨千斤,“我就要出院了,你没有办法再借机出现在他面前了,也不用再揣测我和他的关系了。”
像是被掀掉了羊皮,江起浮背脊一挺,梗着脖子:“......你看出来了?”
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那眼神,但凡是在温之存看不到的时候,都是那么浓烈而纯粹的缱绻。程述熟悉这样的眼神,因为那也是他自己曾经有过的。
爱一个人这种事,全世界都看到了,你爱的人偏偏看不到。
江起浮讪讪笑一下,想打散这种尴尬的气氛:“我就是好奇而已,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他当做好朋友,挂在心上。”
只这一句话,程述就明白了,这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
“你要敢跟他说些什么奇奇怪怪的,我可不放过你。”江起浮瞪了程述一下,程述问:“喜欢,却不说?”
江起浮用张爱玲小姐的经典语录总结了一下:“我喜欢是我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然后又变脸似的掏出手机:“好了,来纪念一下我照顾的第一个‘人类’患者。”
咔嚓。程述还没反应过来,江起浮就已经拍好了两人的合照,程述的脸看起来呆呆的,江起浮打开P图软件就在那里修起图来。
当江起浮把原图和加了滤镜的图都发到程述的手机去时,手一抖多发了一张自己的街拍照片。
程述原本只是随意的看一眼,可一眼以后,他宛如被施了定身术。他伸出两指头放大江起浮的那张照片,仔仔细细地盯着背景看。
他看到了楚靖。
第十九章 逃跑
那张照片里,程述看到,江起浮正好站在原筱所在的疗养院外的街口,背后马路上是低着头走在路边的楚靖,神色看起来很糟糕,而在他背后的那栋大楼里,有一扇窗户隐约站着个人影,漂亮的裙子颜色正是原筱死前所穿的。
程述把照片递过去,好似很随意地问:“这张挺好看的,什么时候拍的?”
江起浮把自己的相册翻出来,点了点屏幕,时间地点都显示得好好地,就是原筱死亡那天,和她的死亡时间很接近。
呼吸有些不顺,程述用手按了按太阳穴:“我有点困,你出去吧。”
江起浮很细心地察觉出程述的不对劲,耸耸肩,在出门的时候突然把头扭回来,很意味深长地说:“听说,今天医院要修电路,十二点整会停电十五分钟哦。”
门合上了。
程述又盯着照片看,楚靖的手里拿着一瓶养乐多。
很明显这张照片里,楚靖是从疗养院里出来,在他离开的时候,原筱还站在窗台看他,说明那个时候,原筱还没有中毒。
而杨染告诉自己,他在那个时间点,看到楚靖离开疗养院,穿着打扮全都正好符合。无论这个巧合是杨染有意还是无意的,在这件事上,他相信杨染没有撒谎的必要——毕竟那个时候,他想要得到原屹的青睐,就更不会做伤害原筱的事。
如果是这样,楚靖可就更清白了。虽然他曾经那句混账的话值得他死个千次百次的,但程述觉得,真相比其他更重要。
“小汤圆。”程述摸了摸屏幕里那个模糊到看不清五官的原筱,念出了他对她的昵称。
原筱,元宵,她就是一个常常暖人心口的小汤圆。
“到底是谁,扼杀了你呢?”
医院楼下,原屹的司机在给车后座铺上厚厚的垫子,原屹伸手去抚了抚,说:“还太硬。”
于是又铺了一层,原屹刚觉得满意了,一个人就跑过来,冲到原屹身边。这是原屹重生以后就雇佣的众多保镖之一,柯炎。
柯炎头上还带着点伤:“原少,刚才程先生借口在小房间换衣服,突然停电,我没看清就被他击倒,现在人不见了。”
原屹的瞳孔突然收缩了一下,柯炎到底是原屹选出来的人,反应极快:“我马上联系了保安,前后门封锁,程先生应该还跑不出去。”
“找!”简单直接地下了命令。
没过多久,穿着护工衣服正坐在运送废弃医疗设备车上,只差几步就能出医院的程述被原屹眼尖地看出来了,抓着肩膀被揪下了车。
原屹急切,所以有几分用力,程述虽然从车上被拉下来,但是稳稳地被原屹搂住了,箍得死死的。
直到这个时候,程述有一些激烈地反应了。
他蹬腿,扭打,推拒,原屹都受着,一直把他带到车边,刚要把他往车里塞,程述反手就是一巴掌!
他以为原屹会躲的,原屹则是没想过程述会打脸,结果就是热辣辣五个指印,看得一旁的司机和保镖把头都低下去了。
打也打了,覆水难收,程述暗暗收紧了有些发麻的掌心,压着声音:“让开。”
原屹把头扭回来,沉着脸:“上车。”
程述改为更直接的表达:“...滚开。”
“程小述,杜家还没倒呢。”警告分明,是希望程述惜命。
谁知程述很不在乎:“哦。”又是想走的样子。
原屹把他压在车门上,抓起他的右手往自己脸上招呼,程述抽回自己的手:“你干什么?!”
“没打够就接着打,打够了就上车。”
程述气不打一处来,可是看着原屹这分毫不让的姿态,远处的柯炎和司机也盯得够紧,知道是走不了了,自嘲地笑了一下,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直到车门关上,在程述看不见的地方,原屹吊着的那口气慢慢往外吐。
他从兜里拿出打火机,想抽烟,但是想到程述的喉咙,手又停住了,只是一直开火、关火、开火、关火......程述不会知道,他又多怕他的消失,所以才会有些病态地留住他。
车里,程述看着外头原屹的背影,就想到以前在学校的时候,程述因为保护被人开下流玩笑的原筱,论不过道理,还是强出头,受了点伤。
那时候原屹又生气又不忍心冲程述发火,就是这样站在门外,背对着他,一个人生闷气,自己让自己冷静。程述就会扒拉在玻璃门上,用指头敲着玻璃,等原屹转过身来,笑嘻嘻把门推出一个缝,可怜央央:“原大屹同学,你是气饱了,我们还饿着呢......”
闻言,原屹就像是炮仗哑了炮,把程述推回去:“不许用你那声音作弊。”
江山易改,本性真的挺难移的。程述下意识伸了个指头想在车窗上敲一敲,一看原屹转身,马上触电一般收回来了。
原屹坐进车里,两人不过咫尺的距离,却没有一句话,只有在几个红灯路口急刹车的时候,伸出手去悬在程述身前,免得他磕着碰着。
又到了那个房子门前,程述望着那熟悉的建筑,当然没有多少好看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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