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瑛怒骂:“我让你抱你就抱啊,你有没有脑子?没人教过你怎么听主人的话吗?”
陆少良缓缓环上栾瑛瘦小的身子,搭上他轻颤的肩,像哄孩子一样,大逆不道地抚了抚。他太瘦了,肩胛骨摸起来都有些硌手。
栾瑛在他怀里突然感觉到安全,也不顾两人凌晨在侧门相拥可能会被发现,呜呜地哭起来。哭了一会之后把脸从陆少良颈窝里移开,仔细地端详陆少良呕吐后显得有些苍白的脸,手指轻轻抚过他英气的眉峰,深陷的眼窝,最后又在脸上摸了摸,小声问:“难受吗?”
陆少良似乎在笑。但月色浅淡,什么都看不分明。陆少良说:“少爷,不难受的。”
栾瑛似乎又要掉眼泪,抽了抽鼻子把眼泪憋回去,又问:“是alpha做爱之后不进行标记的生理反应是吗?”
“少爷,没关系的,我……”
栾瑛打断他:“我让你说别的了吗?我问你是不是。”
陆少良说:“是的,少爷。”
栾瑛低下头,眼泪簌簌地落在陆少良只着一件单衣的怀里,水光大片大片地晕染。又是一段沉默。栾瑛好不容易调整好情绪,问:“所以……你每次和我做完,是不是都会吐?”
陆少良还是在说:“少爷,没关系的。”
“去你妈的没关系,等我睡着了,你自己下床去吐。”栾瑛哭得喉口黏黏的,说话都带哽咽,“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自作主张?为什么从来不跟我说?下人、下人也配对主人隐瞒秘密?”
栾瑛一边问,一边愤愤地用力捶打陆少良的胸口,听见拳头击打他时的“咚咚”声,心里却一点没有好受半分。明明是捶在陆少良的身上,他自己却觉得疼,胸腔沉闷得像是没有办法呼吸。
“瑛儿。”他听见陆少良说,“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的。”
熟悉的称呼让他身子抖了抖。栾瑛的捶打猛地止住了。陆少良却也不再说话。两人在侧门的一段阴影里,月色照不到的地方,共享了一段寂静。
栾瑛突然说:“你标记我吧。”他低头,像做出一个臣服的姿势,露出后颈脆弱的腺体,“朱聪没那么早回来,只是一个短暂的标记,在他回来之前就会消失的。你以后每次做完都标记我。等他快回来了,我和你就断了,然后就不会有气味了。”
陆少良不说话,也不动作。
栾瑛就拉着他,逼他凑近自己的腺体。
陆少良叹了口气,温热的呼气像一朵云落在腺体上。陆少良说:“少爷,我打了抑制剂,我没有办法标记你的。”
栾瑛气他忤逆,朝他吼道:“那你以后就别想和我做了!”
陆少良没有说话,把冷得话都说不清楚的栾瑛打横抱起来,往门内走去。栾瑛在他怀里乱踢乱蹬地反抗,用眼神斥责他的无礼,却不敢发出声音,因为他们正经过仆役休息的房间。直到陆少良抱着栾瑛进了房间,把怀中人小心地放在床上,然后身子压下来。
栾瑛气恼地说:“我说了,你要是不标记我,你以后就别和我做。”
陆少良却只是用大拇指指腹揩了揩他眼角未净的泪水。他用床边的一杯水漱了漱口,又反手把身上弄脏的单衣脱了下来,然后上床,躺在栾瑛身侧,揽过被子把栾瑛的身子裹住,往赤裸的冒着热气的怀里一带,呼吸的热气喷在栾瑛的脖间:
“不做。少爷,睡吧。”
栾瑛靠在他怀里,一下子像被安抚了似地安静了,喃喃道:“我是不是总是很任性?是不是总是不考虑你的感受?是不是经常伤害到你?”
陆少良在他耳边轻声说:“没有,少爷。”
栾瑛闭上眼睛,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淌。
陆少良听见他轻声说:“晚安,少良哥哥。”
第六章
栾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回到了自己的13岁那年。那时他刚刚分化成Omega,情窦初开,喜欢上了大他四岁的alpha陆少良。也许这份思恋很早就埋下了种子,在分化之后更是狂热地抽芽生长。
他还太小,不知道怎么表达爱慕。走到他附近了踹他一脚,在陆少良疑惑的眼神中气呼呼地掉头就走;莫名其妙地给他安排一堆活干;或者是对着陆少良整理过的房间牙尖嘴利地挑三拣四。父母很忧虑地问他,是不是不喜欢陆少良。他不理解地蹙眉。他不会表达爱意,没人教过他。
后来他偷听女孩子们谈话,知道人们会向爱慕的人送花。他想象不出自己拿着一束花,要陆少良接下的样子。单是想想这个画面就让他窘迫得不知道往哪里钻。
于是他选择偷偷送花。
陆少良14岁分化成alpha之后,就和父亲分房睡了,原来那间小屋留给陆少良,而这间小屋的窗正对着花园。
栾瑛总是趁陆少良在工作,从花园里找一朵花,折下来,踮起脚(不能怪他,窗实在有点高),把花从窗户丢进去,落在陆少良的床上。有蔷薇,有茉莉,有栀子,有海棠,还有一束束的紫藤萝,什么花开得最好,就不管不顾地往里边丢。
近乎是狂热的送花行动持续了近三个月,一个饱满而热烈的夏天,栾瑛少年的爱意犹如陆少良床上沉默的鲜花一样,鲜妍热忱,永开不败。
九月末的一天,栾瑛折了一枝花,兴冲冲地往陆少良窗边跑,险些撞到一个推垃圾车的女佣,那个女佣惊呼一声:“少爷小心!”一侧身摔在了地上,垃圾车也倒了。
栾瑛惊讶地看见,掀翻的垃圾车里赫然是他昨天摘给陆少良的垂丝海棠,那海棠花瓣鲜嫩得让人见到就欢喜,他想看见陆少良开心,于是摘下一丛给他,如今在脏污中花瓣烂成了一坨,像他从来没有被回应过的心意,在无人问津的角落中兀自腐烂。他看着垃圾堆里腐烂的垂丝海棠,心口撕扯一般地疼,眼眶灼热仿佛下一秒就要滴下泪来,手中的石榴花落在地上。
女佣害怕是自己撞到了栾瑛,畏惧地喊了声“少爷”。
那一声“少爷”似乎是唤醒了栾瑛,栾瑛猛地跪在地上,发了疯似地在垃圾堆里刨着,也不嫌腥臭。女佣吓哭了,喊着“少爷”,伸手要来拉开她。栾瑛把她的手打开,回头大吼了声“滚”,继续在垃圾堆里刨着。前天送他的月季花,那是他花园里最好看的一朵了,连蝴蝶要停在那上面都会被他赶走。大前天送他的凌霄花,他好费力爬墙才采来的,他怎么也舍得丢呢?四天前送的栀子花,他嗅了好一会才舍得送呢……再久之前的花卉早已烂得连梗都不剩,连亲自采花的栾瑛都认不出来了。
栾瑛伏在垃圾堆上嚎啕大哭。栾瑛虽然小孩子脾气,但总是笑面迎人,很少会哭,还哭得这么撕心裂肺。直到女佣请了老爷夫人来,才把他带走。忙于工作的陆少良不知道这件事。
从那天开始,陆少良再也没有在自己的床上发现过莫名其妙的鲜花。而栾瑛年少时的暗恋也就糊里糊涂地结束了,从此与陆少良只是主仆关系,从来没有多瞧过陆少良一眼。栾瑛心想,我把我这颗心保存得很好。
直到十八岁那年,金丝雀一朝落魄。出嫁前夕,整个栾府空空荡荡。仆人几乎都走光了,爸爸妈妈也都被抓走了,栾瑛一个人在卧室里整理自己的行装,准备第二天去朱聪府上。
突然门被叩响了。
栾瑛不知道这时候家里还会有谁,疑惑地说了声进。
是陆少良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套雪白色的礼服。陆少良说:“少爷,这是您的结婚礼服。”
栾瑛自见过朱聪之后便没有再哭,甚至心存死志,大不了就去死,没有什么可怕的。但他看到陆少良依旧笔挺地穿着一袭黑色管家服——此时陆庸已去世两年多,陆少良接替管家职位——像往常一样没有多余表情地站在他的门口,拿着他的结婚礼服,好像一切都没发生一样,他就忍不住地凝视着陆少良淌泪,许久才说:“你有脑子吗?我不会有婚礼的。”
没等陆少良接话,栾瑛便赶紧又说:“算了,准备都准备了。拿来给我试试。”
陆少良微微鞠躬,说:“是,少爷。”然后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把礼服递了上去,像往常一样,帮他的小少爷更衣。
栾瑛换上礼服之后,望着镜子里白天鹅一样的自己,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白色礼服勾勒栾瑛细瘦的腰身,西装裤显得他腿修长笔直,肩与腰都和礼服尺寸相配,无比妥帖;黑发乌眸与白衣相衬,一双眼明亮清澈,像碧波潭水中蕴藏了满天的星星。
栾瑛想,我能结婚的话,原来是这个样子。
蓦地,透过镜子,他看见自己身后一袭黑衣的陆少良,他正安静地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栾瑛心中一动,回头低声问:“我这样穿,好看吗?”他是明知故问,他就是想听这话从陆少良嘴里出来。
陆少良说:“好看,少爷。”
栾瑛又想,我管不住我这颗心了,去他妈的吧,明天老子就嫁给别人了,今天该怎么放肆怎么放肆。
于是他朝陆少良伸出手。
陆少良疑惑地发问:“少爷,怎么了?”
栾瑛暴躁地吼:“这你都看不明白吗?陪我走一遍结婚的流程啊!”
陆少良明白了,顺从地接过他的手,将他的手放置在自己的臂弯,耳语道:“如果老爷在场,他就会这样,挽着你,走过长长的红地毯。你会经过一片羡艳的人群,接受孩子们向往的眼神,你的四周是百合花,或者玫瑰花——”
“我都要。”
“好,是百合花和玫瑰花相间组成的花球。很美。你闻一闻,是不是很香?”
栾瑛闭上眼睛,由他带着,一步步向前走。他好像真的看到了参加婚礼的宾客,看到了穿着小裙子的孩子们,闻到了空气中花的香味。花香如朝霞叆叇,在圣洁的教堂浮动。
陆少良的声音在他耳边如咒语般地响起:“……老爷会领你走向教堂的正中央,在那里,真心爱你的新郎已经等候多时。”
陆少良松开挽着他的臂弯,站在了他的面前。栾瑛也睁开眼,含着泪光,嘴角抿着一丝微笑,静静看着眼前英俊的alpha。
陆少良说:“这时候,证婚人会问你:你是否愿意眼前这个男人成为你的丈夫,与他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你都始终爱他,尊重他,对他忠诚,直到死亡将你们分开?”
栾瑛带着哭腔说:“我愿意。”
陆少良说:“我愿意。”
栾瑛笑了,问:“是不是要交换戒指了?”
陆少良点点头。
“我可能、可能嫁给了一个穷光蛋,他买不起戒指,”栾瑛擦擦眼泪,说,“但是我会很重视仪式感,所以我会假装——”他捞过陆少良的宽大的手,抓住他的无名指,“我会假装给他带一个戒指,就像这样。”栾瑛的食指和大拇指虚虚地套着陆少良的手指,缓缓上移,就像是给他戴了一个戒指。
陆少良也依样画葫芦地给栾瑛戴上了一个“戒指”。
栾瑛伸出自己空空如也的左手,绷直手指,眼带泪花地笑着打量,边笑边说:“亲就不亲了,我才不要你占我这个豆腐。”
陆少良没有疑议:“是,少爷。”
“陆少良,”栾瑛笑着笑着眼泪又掉下来,“你明天,陪我一起去朱府好吗?”
陪我一起去吧。在那里,只要每天能看见你,哪怕已经到了万死不复的边缘了,哪怕已经肮脏到腐烂到连自己都受不了自己的腥臭了,只要想到我还想再看看你的脸,想听听你叫我“瑛儿”,或者是“少爷”也可以,想到这些我又会有活着的勇气。为你活着。*
果然,他说:“是,少爷。”
六月,朱府的花园一片缤纷,花团锦簇,开得热烈。朱府小夫人的发情期较往常短了很多,精神也很不错,艳阳天时会出来在花园里走走,往往都是陆少良作陪。仆人们都很看不惯陆少良,觉得他舔完老爷,老爷一走两个多月,又开始舔夫人了。
栾瑛不觉得有什么,被陆少良照顾得一身懒劲,走了几步就开始犯困,黏黏糊糊地冲陆少良撒娇,说走累了,要回去。
后来,陆少良在花园里搭了一个简易的秋千,秋千的把手处、靠背上点缀着花园里采来的各式的花,做工精致,惹得蝴蝶蜜蜂一簇簇地往秋千处涌。栾瑛第一眼看到的时候惊喜地尖叫了起来,跃跃欲试。陆少良扶着栾瑛坐了上去,站在他身后帮他推了两把,然后撤开,站在一旁看栾瑛在秋千上玩得开心,放声大笑。
栾瑛身着休闲西服,脚着白色西式皮鞋,柔软乌黑的发丝在风中飘乱,一双明媚的笑眼弯弯,唇角滚出两粒甜甜的小梨涡。他坐在花中,在风中摇曳着大笑着,随着秋千的晃动孩子气地晃着脚,就像是这座花园里诞生的无忧无虑的精灵一样。
陆少良沉默地看着他,心口像被蚂蚁噬咬般地生疼。两年多了,他听多了栾瑛在二楼阁楼里哭嚎,见多了他死气沉沉的样子,都快忘了他的笑声是这样的。
“少良,少良!”栾瑛在空中大声喊他。
陆少良抬头,应道:“少爷,有什……”
却被一朵玫瑰恶狠狠砸中。玫瑰去了带了刺的梗与花萼,花瓣柔软。
“这个,惩罚你当年扔掉我送你的花!”栾瑛却还是在笑,一点都没有生气的样子。
陆少良一怔。他从来不知道那些花是栾瑛送的,他一直以为是哪个女仆如此锲而不舍地送花。花很好,他很喜欢,但太容易惹虫子了,每天晚上睡觉都浑身痒,只好来一朵丢一朵。如果早知道是栾瑛送的,他……
栾瑛见他低着头不说话,怕他内疚上了,又朝他大喊:“本少爷大人有大量,不生你气啦!”
陆少良抬头了,看着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栾瑛发现陆少良笑了。
陆少良很少笑,这是陆庸给他的教育之一。下人,尤其是管家,不要有多余的感情,只需要做好分内的事。你见过机械有感情吗?你见过狗、马、驴、骡有感情吗?笑容是多余的,是累赘的,甚至是影响工作的。不要拿你的情绪去打扰主人,这是管家最容易犯的一个错误。
陆少良在他面前犯了这个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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