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之为了尽可能取出更多毒血,他不计后果地将匕首深深扎入,只怕刺出的伤口远比预计的要深,极有可能……连傀儡术也根本无法缝合破损的经脉!
换言之,从方才到现在,若不是靠着意念苦苦支撑,苏巽早已……
染血的双手颤抖,元若拙从未有一刻如眼前这般绝望无助,他有一身精湛医术着实不假,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枯木逢春、起死回生之能。
面前那人气息奄奄,死生只在瞬息之间,而这等只能靠意志延续的状况,当真令他束手无策。
该怎么做,怎么做才好……
“缚……灵术……”
极度虚弱嘶哑的声音从身前隐约传来,元若拙猝然抬起头,只见苏巽呕出几口血来,喘息半晌,才用几不可闻的气音断断续续地道:“趁……知蘅……不在……快……”
他一瞬间不由屏住了呼吸。
缚灵术乃药王谷独创的逆天禁术,不论病患的景况恶化到何种程度,都能通过特殊的施针方式将其身体状态稳定在施术之时。
此术不失为延长生命的良方,但需要极高的施针技巧不论,其持续的时间长短完全取决于承受者的意志,若是无法忍受术后日夜不休的疼痛,身体当即崩溃也极有可能。
况且缚灵术一旦失效,病患的身体便会迅速衰败,根本无法承受第二次缚灵术的挽救。且术后承受者身上的伤势药石无效,唯有持续时间结束后才能施治,可那时又有几人能承蒙上天眷顾活下来呢?
若是叶知蘅在此,断然不会同意苏巽的请求,所以他才借故将人支开,只留下自己在此艰难抉择。
“咳咳……咳咳咳……”
血流不断从苏巽口鼻中漫溢而出,在身下汇成粼粼的一泊,他的呼吸愈发低弱,颤抖的气息凝滞在喉间,再也无法聚合为只言片语。
微末的神志如游丝,伴随着眼底的光影悠悠涣散。
眼见那睫羽如破碎的蝶,颤巍巍地行将垂落,元若拙咬咬牙任由泪水决堤,再不迟疑,从身侧取出数十枚银针。
只见他手指去势如电,几个起落间银针便密密匝匝地布满了苏巽的颈项和前胸。
而随着淡白的气息逐渐汇入银针之中,苏巽口中咯出的鲜血逐渐止歇,紧蹙的眉宇也缓缓散开,感激地望了元若拙一眼,他便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歪,陷入昏迷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我也心疼啊啊啊啊啊啊,我哭了,你呢?
第42章 驰援
叶知蘅离开暗室,迅速将苏巽的安排传达下去,随后从货箱取出常备的傀儡甲胄,为众人披挂停当。
按理说在他离开时,苏巽已经撑过了取血后最危险的阶段,加之有元若拙在一旁照看,大可放下心来。然而不知何故,他心中总是惴惴不安,仿佛有什么极为关键的细节被遗漏,尽管观之一片宁静,其下却波澜诡谲。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苏巽和元若拙才从暗室中走出。
此刻他身披一件墨黑大氅,面罩半截琉璃面具,乍一看来,竟与原先在玄霄阁中担任杀手时的模样别无二致——
除了面具下的脸颊和嘴唇苍白得令人触目惊心。
“大人……您还好吗?”
方才苏巽连撑起身体都困难,眼下竟已经能自主行走,若不是元若拙医术超群,那必然是用了某种特殊的方法恢复生机。
若有所思的目光瞥向苏巽身后的元若拙,只见他微微垂下头,眼神躲闪,面上的神情看不真切。叶知蘅眉宇蹙起,正准备上前问个究竟,苏巽却上前一步挡在元若拙身前,淡淡拂开他伸来的手臂:
“元公子施针稳定了我心脉处的伤势,短时间内我大可行动如常,此后当心些便无大碍。眼下已经耽误了太长时间,我们还是快些整顿队伍,前往玄霄阁地宫为上。”
他这番话大有避重就轻的意味,叶知蘅没能探查到他的脉象,但听他话音中气尚算充足,动作间也不显得如何虚软无力,也只能勉强安下心,抿唇点了点头。
段云泱余毒未清,依旧昏迷不醒,叶知蘅托着他坐在改良后的傀儡轮椅上,在椅身两侧支起遮光的帘幕,勉强充当软轿使用,并安置在队伍中央。
为了方便与玄霄阁相联系,早在修筑这间府邸时,段云泱就特意拜托裴殊修筑了这片广大的地下空间,并通过暗道与玄霄阁地宫相连接,某日两人在香兰院闲谈,他便将府中的构造详细介绍给了苏巽知晓。
苏巽领着众人打开暗门机关,尽管通道长期无人使用,却也并不显得如何阴冷逼仄,想必是裴殊在其中加入了通风的设计。
众人快步前进,大概在两刻钟后抵达了第一个岔道口。苏巽在此地停下脚步,目光在段云泱的睡颜上流连了片刻,便转向叶知蘅的方向:
“知蘅,经由这个岔路向左侧前行,约莫半个时辰就能到达玄霄阁地宫的出口,大致位于连横山脉脚下。因为地宫中的断龙石被放下,想来出口顶端也同样被封闭。届时还要麻烦你在穹顶处布置好炸/药,待我救出玄霄阁众人与你汇合后,再行引爆。”
“好的,大人你们此行凶险,必定要多加小心。”叶知蘅颔首,神情凝重,担忧的目光在苏巽身上流连许久,才认命似的叹了口气,“元宝……好好照顾他。”
元若拙微微一愣,鼻子顿时有些发酸,急忙点点头忍回眼底的泪意。苏巽见状扯扯唇角,轻拍他的肩头以示安慰:
“好了,我毕竟在玄霄阁任职多年,寻常手段根本不能奈我如何,你们大可放下心来。事不宜迟,我们这便分头行动吧。若是到了次日卯时我们还未从玄霄阁逃出,知蘅你便立刻引/爆出口,先行藏身于连横山脉之中。”
连横山脉位于朗京城西北郊外,地势高耸险峻,丛林茂密广阔,也构成了梁国与齐国之间的天然屏障。山顶终年积雪,山洪滑坡等灾害更是时有发生,故而即便是戍卫边防的关隘也仅仅设立在山脚下数里远的地方,山中并无卫兵驻守,不失为一个藏身的好去处。
叶知蘅深谙犹疑误事的道理,当即拱手领命,领着人马转身走进了左侧甬道。苏巽目送着队伍渐渐远去,确认脚步声已经几不可闻,才示意身后众人跟上,继续向前方走去。
行不多时,一道高耸的门扉便出现在众人面前。大门通体呈现出暗赤金色,质地显得格外厚重坚实,似乎并非由寻常金属构成。
“这扇门由琉金与精钢的合金铸成,寻常武器根本奈何不得,也是为了玄霄阁的安全考虑,”见元若拙神情疑惑,苏巽浅浅笑了笑,修洁手指抚上大门右侧一道圆形的凸/起,顺势旋转三周,再发力向内推入,“玄霄阁中每位成员都被匹配了独属的机关秘钥,此时我使用的正是云泱的那一种,应暂时不会引起怀疑。”
他话音未落,大门周身轰然一震,随即从中间缓缓裂开一条缝隙,宽度恰能容纳一人穿过,苏巽退后一步,以眼神示意众人快速通行。
直到最后一人穿过大门,他才颤抖着呛出一口鲜血,随即用墨色衣袖迅速抹净。
这番动作只发生在瞬息之间,自然无人察觉。他在众人身后掩紧门扉,确认一切恢复原状,这才神情平和地来到队伍之前,快步向内走去。
缚灵术能使他身体不至于崩溃确实不假,却也绝对无法治愈体内的伤势。此刻他的状态并不比先前发作时好上多少,更何况此术的副作用带来的强烈灼痛还在不断侵蚀着他的意志。
此刻外表看起来全无异状,然而仅仅是段府到玄霄阁这段不长的路程,已足够让他汗透重襟,眼前一阵阵发黑,随时可能倒下。
所幸这一身墨黑衣袍不仅便于证明身份,也能勉强遮掩他的狼狈不堪。
现在他们选择的道路是作为备用的通道,并非前往议事殿的正途,平日里无人巡逻值守,只有机关看护。
苏巽走在队伍前方,一路悄无声息地将机关逐个破坏,因此众人路上并未耽误多少时间,很快便到达了议事殿门口坠落的断龙石前。
断龙石自身重逾千斤,绝非外力可以轻易动摇,除了找到它的构成相对薄弱之处集火攻击,别无他法将其毁灭。距离傀儡手环的爆发仅仅过去了几个时辰,眼下它聚合的真气远远不够,苏巽暗叹一声,只得尝试着将双手掌心紧贴在石壁上,闭眼感受起巨石内部的走向。
他确实从最初便没想着按照叶知蘅的计划来,毕竟段云泱极有可能无法立刻恢复如初,倘若自己取血后只能卧病修养,不论是玄霄阁还是墨棠小队都会面临群龙无首的局面。
故而他才想出利用缚灵术这种铤而走险的法子,并悄悄在真气逆流时扣留了少部分内息在丹田之外。尽管没有气海的温养,这些分流的内力过不了几日便会消散,但在傀儡手钏彻底恢复之前却是绰绰有余了。
况且有缚灵术的支撑,体内的化生散短时间内掀不起什么风浪,他也可以暂时放开手脚行事。
孱弱的内息流在断龙石中细致游走,不久便探知到一处内容物略微稀薄的区域,想来那便是断龙石的聚力点所在。
莹润的双目睁开,他在聚力点处刻下一道痕迹,朝墨棠小队众人点头示意。几名黑衣人举起重锤对着痕迹猛力敲击,很快凿出几丝裂缝。
随后,另外几人将腐蚀性药水倒入缝隙之中,等到岩层充分吸收后,再小心翼翼地向裂隙中心点插/入叶知蘅特制的炸/药。
苏巽与众人后退十丈有余,这才按下机关引爆炸/药。只听得前方传来一声轰然巨响,体积庞大的断龙石爆发出阵阵巨颤,随后从中间裂开一道宽大沟壑,沿着边缘逐渐碎裂开来。
等到碎石不再崩裂,苏巽元若拙等人便从炸/药引爆的裂缝中进入议事殿内。
被封闭不得而出六日有余,是以苏巽他们刚刚进入殿内,就闻到一股强烈的酸腐气息。
虽说玄霄阁的杀手大多功力深湛,辟谷数日并不算难事,但是天吴这番做得决绝,不仅不让众人离开大殿,甚至连清水饮食也不曾提供,这样一来难免有人支撑不住,备受煎熬。
苏巽等人的突然出现使众人惊骇莫名,毕竟他这副扮相和以往别无二致,在场又多为玄霄阁中的元老,故而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只是在众人的印象中,他早已是失踪一年有余、被列入叛党名单之人了,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实在教人疑惑不解。
风伯武功底蕴深厚,经过这几日的折磨,精神尚且矍铄,索性主动迎了上来,拱手道:“阁下可是杀手烛阴?不知您又是从何处得知我们被困于此处?”
他说话时暗自凝聚起周身内力,悄无声息地输送到苏巽周围,向着对方挤压而去。这不失为一种试探,毕竟过往烛阴乃阁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即便很可能无法抗衡,他也希望能大致探知胜数几何。
几乎是在风伯开口的瞬间,苏巽便意识到了来者不善,体内真气迅速弥散到四肢百骸,呈触手状缓缓朝外延伸。
此时自己伤势沉重,可调度的内力更是极为有限,但运用四两拨千斤的技巧,让触手状的内力从侧面迎上挤压而来的气流,在抵御的同时,逐渐卸除对方强劲的力道,或许还能有一搏之力。
所幸风伯只是试探,并未怀着杀心发起攻势,输送内力只是瞬息间的功夫,见对方神色八风不动,自己的真气却恍如泥牛入海般了无踪迹,顿时心生凛然,默默收回内力,叹服地点了点头。
强忍回口中翻涌的气血,苏巽微微一笑,心中却一片苦涩。他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但凡风伯再坚持片刻,他只怕会当即倒下。
眼前一阵阵发黑,他甚至看不清风伯的神情,勉强支撑着身体不至于摇晃,这才深深吸口气,沉声道:“我确实是烛阴不假,此前失踪一年有余,实为刺杀梁帝任务失败所致。我被贼人囚禁,伤势沉重,出逃后缠绵病榻一年有余才堪堪恢复。”
“而我之所以知晓诸位身陷囹圄,是由于你们其中有人将讯息传给了毕方,不久前也正是我与他潜入梁国皇宫中,查清了当年的事实真相,也掌握了玄霄阁与皇室勾结的铁证——”
作者有话要说: 嗯嗯风伯不要欺负苏苏了嘛嘤嘤嘤!!!(这不就是我写的吗doge.jpg)
第43章 众叛
话音未落,苏巽从怀里取出一张信笺,递到风伯手中。
“此物是我与毕方在养心殿中探查时发现的密信,记载了玄霄阁向梁国皇宫供应大量破风连珠弩的详细事宜。不过这一行动并未经过玄枢部批准,而是由天吴直接授权。这种规模的武器输送会极大程度地影响到玄枢部的正常运行,故而结合眼下掌握的证据考虑,玄枢部中是否有内鬼,我们并不能确定。”
他说话时运了真力,声音远远传达到议事殿各处,让众人听得清清楚楚。在人群后端,凌珂若有所思地望了裴殊一眼,面上逐渐浮现些许歉意:“抱歉……之前是我话说得太重,不该贸然怀疑你的为人。”
裴殊目光中神情复杂,抿了抿嘴终究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观望着场中局势。
苏巽交给风伯的信件尾端,赫然是天吴的署名与玄霄阁的印鉴痕迹,这一切是玄霄阁成员平日所常见的,决计做不了假。
眼前铁证如山,加之联想到被囚禁在此地的屈辱痛苦,众人的情绪都渐渐变得愤怒不满。
“毕竟过往我们曾是共同出生入死的伙伴,不瞒诸位,一年前与我共同执行刺杀任务的少昊,其真实身份正是梁帝黎晟,”苏巽蹙眉苦笑,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被囚禁在地牢中,梁帝便找来了一名死士做替身,伪造出少昊已死的假象。既然我们平日里并不知彼此的真实相貌,瞒天过海也算有隙可乘。”
“这么说,玄霄阁与皇室勾结已久,只是我们尽数被蒙在鼓里?”
风伯执信的手微微颤抖,蓦地怒喝一声,将手中的信件撕得粉碎。
若说之前他们心中还存着微末的希望, 以为天吴只是一时执迷不悟,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却不想事态的发展早已脱离了他们的控制。眼下七日之期即将届至,天吴既然胆敢逼走盘古构陷烛阴,滥杀官员偷运武器,甚至将同僚公然囚禁,如若他们终究不同意他的设想,只怕集体殒命于此也极为可能。
纷纷扬扬的纸屑飘散一地,碎裂无痕的同样是往日情义。
“阁下不辞辛苦前来救援,此番大恩大德,我们无以为报,日后若有任何能帮的上忙的地方,请只管吩咐,我风伯必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风伯一撩下摆半跪于地,抚住前胸,向着苏巽深深俯下身。这是玄霄阁阁规中记载的礼节,意在向受礼之人示以绝对的忠心,他此番行这等大礼正是为了表示感激,身后众人也跟着他的动作单膝跪地,齐齐喝道:“谢过烛阴阁下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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