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将口袋里的钥匙奋力地扔给我。
我捡起那个钥匙,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拿了几件衣服和两瓶药,一瓶抗压,一瓶止疼,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开门时,李知源从房间里跑了出来,惊慌失措地大喊道:“等一下!”
我扶着门回头看她撑着自己的额头,很痛苦很纠结地看了我一眼,甚至有些无力,“你能过来抱我一下吗?”
我很坚决地摇摇头,将门关上了,隔绝了她的声音,在后面嗡嗡作响。
我走了两步,眼眶有些酸胀。
“你知道吗?她是我的初恋。”
◇ ◇ ◇ ◇ ◇
脚底下跟踩了棉花一样软,我摇摇晃晃地等来一辆看不清牌照甚至号码的公交车,自然而然地登上去。
站在了靠近后门的位置,半个身子靠着扶手上,感觉腰侧似有千斤重。
耳朵叽叽喳喳还是两个小女生的羡慕声,突然手背被什么冰凉的东西擦过,背后有人经过。
“抱歉。”
我摇摇头,并不在意。
而那只手却缓缓地出现在我的头顶,我顺着仰起头,刺眼的白光下,骨骼那样鲜明,毫无热度。
我下意识回过头,随即中蛊般地看着背后那人薄唇渐渐勾勒出的一抹笑容,再往上是一管英挺秀气的鼻梁,以及藏在棒球帽阴影下的深邃眼眸,有着仿佛要把我吸进去般的力量。
我胸膛不断地起伏着,浑身就跟灼烧般滚烫,我很害怕,很彷徨,却很渴望。
渴望那个人的呼吸,拥抱,亲吻和爱抚。
却又害怕自己溺死在里面,从此再无自由。
突然她微微俯下身,那样高的个子极具压迫性地将我堵在角落里,背脊贴上冰凉潮湿的玻璃,潜意识里知道她就快要占有残破不堪的我了,呼吸因此急促起来。
可是,可是那双苍白瘦削的手突然一把伸出,如同猎豹的獠牙般深深卡住了我的脖子,几乎一秒就扼断了喉管,与此同时那人渐渐逼近,辗转在我的耳侧深情呼唤道:“尚恩,我的妻子。”
“小程!”
门口传来拍打门板的声音。
我一下惊醒,从马桶盖上抬起头来,仔细辨认着梦境与现实。
“小程!”
领班又喊了我一声,我慌忙“哎”了一声答应着,扶着水箱艰难的站起来,将药瓶塞进口袋里,推开门走出来。
领班靠在门口道:“你干嘛呢,一个人在里面呆这么久。”
等我走近了,她皱眉道:“你怎么了?拉肚子了?流这么多汗。”
我抬手将汗湿到有些松垮的头发重新扎好,道:“可能昨晚吃坏肚子了吧。”
“可我也没见你吃什么呀。”说着她回转身道,“你过来,有个客人点名找你。”
我一愣,僵在了原地,结巴道:“是……是谁?”
“我哪知道,一女的,看长相四五十岁吧,你去看看是不是你家亲戚。”
我松了口气,跟着领班往前台走,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女人。
领班拿下巴一指,示意我过去,我迟疑着,潮湿黏腻的掌心不自觉紧紧拽住裤子,还是决定走过去,在那个人热切的注视下缓缓坐下。
“我们见过的,记得吗?”
我看向她,想起领班形容她,不过是四五十岁的女人,突然就觉得她老了,不管再怎么保养化妆,也还是老了。
所以我此刻没那么敌视她,只是很自然顺从地点点头。
她别过目光,一直转着手里的咖啡杯,似乎很难以启齿般沉默下来,很久才下定决心般的道:“小姑娘,你家里人在这吗?”
在,在我面前。
“不在。”
“哦……”
她点点头,又再次陷入了僵局。
我有些不耐烦道:“阿姨,您有什么事能快点说吗?我还要忙。”
“不急不急。”她有些着急地安抚我,“我给了你们领班一些钱的,她答应我,让你陪我一个小时。”
我内心顿时一阵无语,“我不是商品,也没签卖身契,还能出价转让吗?”说着便起身要走。
突然她一下越过桌子握住了我的手,道:“姑娘你别走,你帮阿姨一个忙好不好?帮帮阿姨。”
这个女人在我面前高傲了将近二十多年,如今这个乞求的眼神却令我内心一抽,虽然,我以前常常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但她能狠心忽视的,我却不能。
便抽出手,别过脸道:“有话您说,不用拉拉扯扯的。”
她道:“你……你先坐。”
我听后便就势坐了下去,背靠在椅靠上,离她很疏远,也不看她,只听她说:“是这样,我有一个前夫,但我俩老早就离婚了,留给他两个女儿和一套房子过活。本来大家相安无事,各过各的,但是几年前,我们那个在上大学的小女儿突然莫名其妙就失踪了,上哪找都找不到,他爸爸急的从早到晚地上学校去要人,寻人启事跨省地贴,也没把人盼回来。”
我一下揪住了自己的裤子,用力到颤抖。
“他身体本来就不好,近几年一直嚷嚷着腰疼,上医院一查,是尿毒症。下半身浮肿了也下不来床,我那学医的大女儿就一边照顾她爸一边找她妹妹,可是。”女人眼睛一红,“她怕是受不了这重担,也走了,就留了她爸一人躺在床上,整天疼的生活都不能自理。”
别说了……
“我前天上他们家看看他,发现他躺在地上,眼睛翻得老大,就差一口气了,吓得我赶紧打了120才把他的命给捡回来一条。”
别说了……
“但是,这病拖太长也活不了,他现在别的心愿没有,就想再看看自己两个女儿最后一面,但你说丢了这么多年了,我上哪去找她们姊妹两个啊?”
别说了!!别说了!!
如果我有刀的话,一定会杀了你知不知道!!
“阿姨对不起他了半辈子,如今他快去了,我,总得帮帮他……”
一点点,一点点呼吸就可以,我一只手颤抖着伸进口袋里去掏药。
“前两天我把你的照片给他看了,他这些年才总算笑了一次,所以小姑娘你能不能帮阿姨演场戏,让他安安心心地去好吗?”
“为什么?”
“什么?”
女人有些错愕地看了眼突然出声的我道。
我笑了一下,站起身,还在自顾自笑着,“为什么,为什么……”
一边笑一边摇摇晃晃地往门口走,好像有人拉了一下我,我感受不到了。
我只想问,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世界不能给我一口氧气,死人就不配呼吸吗?
第41章 悲惨世界
我像个游尸般摇晃在这个车水马龙的路面上,那样宽阔,任我驰骋。
耳边不断传来鸣笛声,我不管不顾,横冲直撞,有什么的,你还能让我怎么走啊。
一阵刺耳的刹车下一秒在耳边炸裂,红绿灯口传来一阵尖叫,与此同时身体内部传来骨骼的闷痛感,我倒在了地上。
耳朵里听着男人的咆哮:“我X你妈!!碰瓷有点技术行不行啊!”
鲜血很快在我身下聚集成河。
嚣张的男人突然腿软般一下扶着车前灯坐了下来,嘴巴里念念有词。
我撑着地缓缓从地上爬起来,鲜血淋漓之下,模糊地看了眼马路对面的女人,可笑地捂住嘴,瞪大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
有什么不能相信的,一个人说出来的话就是能逼着人去死啊。
那殷红的液体滚动着,一点一点渗透进柏油马路里。
我摇摇晃晃地挤开众人继续往前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想往前,只是如果不动,就会比待在坟墓里更令人绝望。
这个坟墓,我们暂且称它为,悲惨的世界。
我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还没好便背着医生偷偷跟着女人火急火燎地往T城赶。
就在昨天,T城医院打来电话,下发了病危通知书,那个男人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一下车站便直接奔市医院,这里的ICU我进去过,比女人还熟悉该怎么走。
一路上女人瞧着我的神色喋喋不休道:“你到时候稍微演的真一点,他现在半失明,你去了稍微多叫几声爸,我会给你加钱的。”
我按了电梯,率先一步跨进去,女人紧跟进来,瞅了一眼我道:“其实你那医药费我也垫了不少的。”
电梯门很快开了,我走出去,两条腿发着软怎么都走不快,我就在走廊上奔跑起来,却突然滑倒,膝盖着地,女人追上来道:“你这人奇奇怪怪的,急什么呀!这里不可以瞎跑的!”
我扶着墙站起来,看着一个医生从厚重的隔离门里走出来看了眼女人道:“家属可以进去看看了,记得声音放轻,病人不能受刺激。”
“谢谢医生,麻烦医生了。”女人接着转向我道,“你进去吧,记得稍微轻点。”
我用力扯掉缠在脖子上的绷带,按了按隐隐作痛的肋骨,看上去毫无损伤地一步一步慢慢踱向这扇死亡之门。
我恨这里,恨这里的白色,恨这里的绝望。
在这颜色凄惨的房间中,躺在床上的那个苍老的男人颧骨深深陷进氧气罩里,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腰侧的衣服上一片片干涸的黄色残迹。
在那里,比我死之前还要痛苦的呼吸着。
我走过去,站在心电图前,愣愣地看着它的波动,一点一点地挣扎,喃喃道:“在等我吗?”
站累了便缓缓地坐在床边,ICU里没有窗户,24小时亮着的白炽灯将这里变得难分昼夜,我躺过,所以才知道在这里有多令人惧怕。
试探性地伸出手缓缓握住那干枯的手掌,上面的青筋一根一根紧紧贴着骨头,我记得也是这么一双手,曾经轻松地将我和尚艺扛在肩头,如今却枯败无力。
感受到我掌心的温度似的,手指突然颤抖了一下,随即男人从喉管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嗯?”
我凑上去,将耳边贴在枕头边听着。
“小艺……小艺……回来了……”
我一愣,随即破涕而笑,点点头,装作尚艺那漫不经心的语调:“是的老爸,我回来了。”
男人嘴唇颤抖着,一滴泪毫无预兆地从他眼角滑落,这张枯黄的脸上已做不出任何悲伤的表情。
“对不起啊老爸。”我轻轻抚摸着他的手指,道,“这么久才回来看你,但你知道我是爱你的对吧。”说着我两只手包住他的手掌,“你老快把身体养好,我陪您喝两盅陪个罪行吗?”
男人闭上眼睛,喉咙滚了滚,起皮的嘴唇颤抖着,我便又凑上去道:“您说。”
“小……小恩找到了吗?我的……我的小恩……”
后脑勺就像被人重击了一棒子,浑身瞬间脱力。
此刻,我用力呼吸着,想要开口,却一下被席卷而来的酸胀封住了,渐渐跪在了地上,一点支撑我的力量都没有,我只能在地板上乱抓着,又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谁能来救救我,拜托了,谁能听见,无论是谁,救救我……拜托了……拜托了。
“找……”我发现自己声音变了调,慌忙掩住口,将虎口下死劲咬了一口,带了一嘴的血腥,冷静道,“找到了,她还活着呢,就是她……嗯……有点厌倦自己的生活了,所以藏起来躲了一阵子,只是这样……她并不是不要您了知道吗?他只是怕您打她而已。”
男人空茫茫地睁着他浑浊的眼睛没说话。
我记得小时候姑姑曾夸过这双眼睛。
她说我爸年轻的时候,拿眼睛不经意往人家小姑娘身上一瞟,人家立马魂儿都没了,就是为人太老实,否则怎么可能被你妈三两句话就勾的结了婚呢。
我站在一旁笑,尚艺一下跳起来揽住男人的脖子开心道:“老了也是老帅哥对吧爸。”
而男人只是含蓄地笑。他这一笑,就是死心塌地的一辈子。
我从里面走出来浑身颤抖着,脖子上的经脉紧的我难受地想去抠,一直扣出血。女人从长廊的座椅上一下站起来,看着我道:“怎么样?他能说话吗?他知道是小女儿来看他了吗?”
“那个。”我突然不受控制地倒抽了口冷气,明明一滴眼泪都没有,却跟哭到缺氧一样一直在那抽搐吸气,“那个。”
“怎么了。”女人急切地走上来。
我舔了下干涸的嘴唇,看着女人露出的几根白发,道:“那个妈,我是小恩,我是程尚恩。”
女人看着我,也就愣了一下,随即把眉头一皱,嫌恶道:“你这姑娘怎么总是神神叨叨的。”
我笑了一下,突然双膝着地“彭!”的跪在瓷砖上,对着她道:“那个,妈,我是小恩,我是程尚恩。”
她怕我似的,后退一步,结结巴巴随即尖刻道:“别演了!你的钱就那个价!”
咸涩的液体一齐流进我的嘴里,我用力地将头砸在地上,疼的嗡嗡作响。
“妈,我是小恩,我是程尚恩,我去死就好了,求求你别和我爸离婚,我求你了妈,你回来吧妈。”
女人后退着,声音濒临崩溃,突然将一把钱“啪”地扔我面前,爱钱如命的她,几乎将包翻了个底朝天,高跟鞋调转方向理也不理我就要往前跑。
“妈!!妈!!”
走廊上我凄厉地尖叫着,就跟有人拿把刀正在一点一点地割我的喉管那般惨绝人寰。
有人走出来严厉制止道:“走廊上不要大声喧哗!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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