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云舟的身体还是很虚弱,她咳了两声, 确认没有东西落下,她舒了口气, 对着墨儿道, “墨儿姐姐, 谢谢你。”
墨儿冷声道:“大人若没什么吩咐,我便退下了。”
“谢谢。”云舟知道墨儿跟杨嬷嬷都在恼她, 烟烟刚离世,就与楚拂走那般近。只要她们心里能好过些,她便由着她们怨着, 找个人发泄不满, 也好。
墨儿简直一刻都不想多留。
云舟走到了门前,将房门关上。
瞧见云舟这举动的庭中丫鬟都瞪大了眼睛,这大人是真的薄情啊, 谢少夫人一走,表妹都不肯放过了。
只怕是想换个地方金屋藏娇,所以才想着这么快把她送走。
云舟懒理外间那些碎言碎语,她走到桑娘面前,扶住了桑娘的双肩,沉声道:“桑娘,你本就不该卷进来,能离开京城是件好事,所以别哭,等事情了结,我会去看你的。”
“可天大地大的,你让我去哪里?”桑娘终是哭了出来,她紧紧抓住云舟的双臂,“我又能去哪里?”
云舟叹声道:“我吩咐好牛大哥了,他会带你在京师百里外的镇上买块庄园,衣食是不必担心的。”说着,云舟从袖中拿出了一个木盒子,递到了桑娘手中,“这些年来,我记得你待我的好,所以,这份礼物就当做我送你的嫁礼,可要好好收着。”
桑娘听得不安,“舟姐姐,你想做什么?你别……别寻短见啊!”
云舟倦然抿唇,笑还是笑不出来,“我死不了的,你放心。”
桑娘还是觉得不对劲,她看着云舟熟悉却陌生的脸猛摇头,“可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了?你这样急地打发我走,我怎么能放心走?”
“若想让我的日子过得安心些,桑娘,走吧。”云舟的语气很卑微,几乎是在哀求,“算我求你。”
“舟姐姐……”桑娘惑然看她,“你是担心我留着会坏你的事么?”
“言尽于此,明日一早,你必须走。”有些理由云舟不能说,即便是说了桑娘也不一定懂。她与她已不是当初可以一起下海采珠的渔家女了,每个人的路都是不一样的,既然注定殊途,又何必强留呢?
桑娘看她转过身去,她紧张地抓住了云舟的袖角,也在哀求,“舟姐姐,我不想一个人过日子,我怕……”
“我会去看你的。”云舟勉强自己笑出来,嘴角虽弯,还是满面愁色,“你信我一回,好不好?”
“不好……”
“早些休息吧。”
云舟最终还是狠狠抽出了衣袖,打开了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大雪纷飞下,云舟渐行渐远,她与桑娘之间,最后只余了一串雪地上的脚印,最终也会被雪花覆盖,无影无踪。
儿时玩伴,总有一日也要各奔天涯的。
桑娘不得不承认,她与她都不是孩童了。
云舟回到了楚拂的小院里,她走入了房中,浑然不觉双肩已落了一层不薄的雪花。
楚拂忧然看了一眼云舟,她将衣架上的大氅拿了下来,走到了云舟身边,将云舟双肩上的雪花一一拍落,便将大氅罩在了云舟身上。
“自己还病着,下雪天还穿那么少,是觉得我在府中无聊,天天当病人让我医么?”
“有你在,我死不了的。”云舟淡淡回答。
楚拂的神色一滞,她轻叹一声,扬手给云舟拂去了发上的雪花,“也有医者医不了的病家,你别把我想得太无所不能了。”
云舟忽地抬手捉住了她的手,楚拂的手很暖。
楚拂愕然看她,“怎么了?”
云舟喃喃问道:“拂儿可有什么是一直想做,却一直没做成的?”
楚拂仔细想了想,她这一世想做的太多,一直没做成的也太多,该从哪一件说起呢?
云舟牵着她坐到了榻边,拉了暖毯过来,盖在了楚拂的双膝上,“慢慢想,我听着。”
楚拂有些恍惚,她担心地探上云舟的脉息,又仔细看了看云舟的气色,生怕她是中了癔症。
此症最是难医,因为心药比世上任何一种药都难求。
云舟双手将楚拂的双手合握住,徐徐道:“我没事,不必担心。”
楚拂探过脉息,看过气色,知道她没事,可这才是最“可怕”之处啊。
“我……只是个多余的人……”楚拂直接提醒,“你这般待我,我还你的你不一定想要,所以……”
云舟幽幽道:“拂儿不多余,我也不多余,都是他们算好的棋子,少一颗都不行。”
“嘘……”楚拂连忙作势让她别说这些,“门还没关。”
云舟倦然摇摇头,沉声道:“我心里闷闷的,想找人说说话,拂儿若是不想听,那我不说了罢。”
“我并非不想听,我只是……”
楚拂的话还没说完,阿荷便将房门关上了。
楚拂忍下了那些没说完的话,“夫君可以安心说了。”说话间,她不经意地反握住了云舟的手,“我会听着。”
云舟心头微酸,眼圈微烫,隐隐有了泪光,“明天桑娘就走了……”
楚拂点头,“嗯。”
云舟有些哽咽,“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小渔村里面唯一的……真人……我知道我今日对她不好,她一定会恼我,可我不想她有一日被我拖累,就像烟烟……”她的声音突然休止。
海龙集那些日子,云舟细细想来,若不是因为护她,烟烟又怎会惹上萧小满呢?
当得知自己到底是谁后,云舟觉得自己才是一切悲剧的根源。
若是能在小渔村生场大病死了,也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人的悲剧了。
“夫君。”楚拂一脸凝重,右手抚上了云舟的脸颊,“人该求活,不该求死。这句话,我希望你永远记得。”
云舟呆呆地看着楚拂的脸,心绪复杂,她欠眼前这个女子的,只会越来越多。
如何还?又如何偿呢?
“拂儿……”
“我也是你的妻,有些事真不必谢来谢去。”
楚拂清清楚楚,一句“谢谢”并不是她想要的。
云舟哑然叹息,垂下了头去。
楚拂双手捧起云舟的脸,她淡淡抿唇,“你不是问我有什么想做,却一直没有做成的么?”
云舟点头。
楚拂忽然站了起来,牵着云舟来到了书案边,“我记得,你曾说过想给我画一幅画。”
云舟木立在地,迟疑地看了一眼书案上的笔墨纸砚,“我怕我现在什么都画不好。”
“不试试如何知道?”楚拂低头舀了一勺水放到砚台中,她拿起墨条磨了起来,“世事无常,往者不可追,生者若是死不得,那便好好活着。”略微一顿,楚拂凝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寒冬虽冷,可终有春日雪融之时。”
云舟不明白楚拂这话里面还有另一层意思,她低头拿起了笔来,既然说过,那便不能言而无信。
她能给楚拂的并不多,若连这个都做不到,那便太冷血无情了。
一念及此,云舟一手舒展宣纸,另一手提笔沾墨,抬眼看了几眼楚拂,笔尖便在宣纸上游走开来。
楚拂嘴角微翘,看着云舟一笔一笔将自己画出来。
开始这一步最难,只要肯走出来,日子定会一天一天好起来的。
她自忖不是治愈云舟的最好心药,可是她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把云舟一点一点地暖起来。
“咯吱——”
雪风忽地把小窗吹开,寒风瞬间吹灭了蜡烛。
满室昏暗,谁也没有看见一抹红影翻过了院墙,只余下数个足迹,很快又被风雪掩盖无踪。
楚拂走到窗边,将小窗重新扣上。
云舟这边重新点燃了蜡烛,重新提笔作画。
画到一半时,云舟若有所思地抬眼定定看着楚拂,“你说我是像爹多一些,还是像娘多一些呢?”
楚拂不知。
云舟沉叹一声,自言自语道:“我若谁都不像,她便不能一眼认出我来了,是不是?”
“天下哪有娘亲认不出自己孩子的?”楚拂以为她在说胡话,便温声安慰。她不知孙云娘到底是死还是活,可不管他日是在人间重逢,还是在黄泉相逢,楚拂相信孙云娘一定能认出云舟。
“也许吧。”云舟再次低头,眸光是前所未有的阴郁,心道:“烟烟,那些人敢动你,我便让他们一个一个给你偿命。待我坐到了那个位置上,安顿好了她们,便没有谁再能阻止我来找你了,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视线渐渐湿润,画纸上的女子虽是楚拂的身形,眉眼却还是谢南烟的眉眼。
云舟知道,她这病是永远都好不起来了。
卷九 四海烛龙图
第121章 红衣恍惚
大车小王子来京城已经过了大半月, 国宴也参加了好几回。每次在国宴上,他都是醉心歌舞, 大口吃国宴佳肴。殷东佑几次问询他的求亲意向, 小王子绕了几个圈,又回到了歌舞或者佳肴上。
这小王子就不是来京师求亲的,只怕是来京师走个样子——大车这些年几个王子年龄渐长,几乎都盯着那个唯一的汗位,小王子是势力最弱的那个,这个时候避祸大陵是最好的选择。
这个小心思很快就被百官与天子洞悉了。
既然小王子无心求亲, 那百官们悬着的心也放下了。谁愿意把自家娇滴滴的闺女嫁去那么荒凉的大车?
毕竟,一旦远嫁, 几乎没有再见的可能。
殷东佑知道小王子的心思,可戏他也必须做足。
于是今日早朝之上, 殷东佑下旨邀请众位大臣携家眷入宫饮宴赏梅。自然, 一直称病的云舟也在邀请之列。
雪花零落, 这日的天色也不如往日那般阴沉。
想来,这场雪应该很快就能停歇了。
明日或许能看见雪霁, 甚至还能看到久违的暖阳吧。
谢南烟的棺椁是在夜里悄悄地下葬的,云舟知道的时候,已经过了整整三日。
马车一路往京城郊外行去, 云舟披着大氅坐在车厢中, 不时地掀帘看向车外——沿途萧瑟,寒风凛冽,燕翎军的将军冢就在这山的深处。平时百姓都不敢来这儿, 因为哪一个燕翎军将军手里沾染的人命都不止一条,据说这将军冢每到夜里,都会有鬼哭哀鸣,百姓们说得越多,这里的“可怕”色彩就越浓郁。
“驾!”
木阿甩动鞭子,催着马儿跑得更快些。
云舟放下车窗的帘子,探身掀起了马车的帘子,问道:“牛大哥,这几日桑娘可有信来?”
“放心吧大人,表小姐都安排妥当了,一切安好。”木阿安慰云舟,他才不会说他送桑娘的这一路,桑娘就哭了一路。
姑娘家倔起来真的哄不好,桑娘就这样,怎么哄都哭。
这会儿只怕还恼着云舟,又怎会给云舟来信呢?
“也好。”云舟喃喃说完,颓然放下了车帘。
木阿沉沉一叹,若不是年宛娘下了密令,命他好生护卫云舟周全,他只想回到军营,少管这些女人的闲事。
府中杨嬷嬷与禾嬷嬷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楚少夫人又一句话都不管,好不容易出来透个气,云舟又问了桑娘那个爱哭鬼。
木阿觉得头疼,怎的就摊上一窝女人了呢?
将军冢的肃穆山门前,木阿勒停了马儿,沿这里的石道往上走半里,便是葬谢南烟棺椁的将军冢。
不等木阿开口,云舟已下了马车,提着准备好的香烛,沿着石道往上走去。
木阿本想跟上去,可才走了几步,便被云舟劝住了,“牛大哥,我想静静陪陪烟烟,就不必跟着了。”
木阿点头。
将军冢算得上燕翎军的禁地,方才来的一路已经过了好几重哨所,这儿若是还能藏着刺客,那大将军府也能飞进刺客了。
谢南烟的坟冢是新坟,在一众燕翎军将军的坟冢之间,极为醒目。
墓碑上的那一串墨字云舟宁可一辈子都不要看见。
可世事就是这样,越是害怕的,就越是冒出来。
云舟缓了好几口气,才把那股浓浓的悲意压下心头。云舟眼底噙着泪光,她将香烛放在墓碑前,温柔地轻抚墓碑上的“谢南烟”三个字,她柔声唤道:“烟烟,我是个傻子,竟来得这般迟,你不要恼我,好不好?”
墓碑无声,只剩冰凉。
云舟忍了忍眼泪,在墓碑前跪了下去,虔诚地拿出了香烛,再碑前一一点好。
风声之中夹杂着些许“窸窣”声,凉意瑟瑟,无处不在。
“烟烟,我昨晚又梦见你了。”云舟身子一歪,坐倒在墓碑旁,她侧头贴在冰凉的墓碑上,“梦见我们一起回到了西海小渔村,月夜之下,我带你一起泅水,我教你探珠……” 嘴角轻扬,眼泪却沿着脸侧滑了下来,“我们一起采了一颗很大很亮的珍珠,若是放到黑市上卖掉,我们可以卖好几亩田……”
她忽地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她吸了吸鼻子,“我们一起养了一只阿黑,它黑不溜秋的,比阿黄还要乖巧。你还跟我闹,说叫阿黑不好听,你说要叫小白,我说,烟烟说什么都好,只要烟烟不走……一直在我身边……”她直起了身子,含泪轻笑,“后来,梦醒了,你还是走了……”她又猛吸了好几口鼻子,“不过我不恼你,因为我知道,你会等着我的,对不对?”说到动情处,她哪里还顾得眼泪再次滑落脸颊。
寒风凛凛,风吹过泪水,更是刺骨的寒。
云舟意识到似乎有人靠近,她急忙回头,只见一抹红影一闪而过,隐没在了雪松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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