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烟,是你么?”
云舟起身轻问,生怕声音太响,惊走了谢南烟的归魂。
红影终是无踪。
云舟抬眼看了一眼天色,这大白天的,岂有生魂能出没?大抵是她太想谢南烟了,以至于失了神,看花了眼。
她摇头叹息,回头深望墓碑,“烟烟,我今日先走了,改日我再来看你。”顿了一下,云舟将脸上的泪痕擦了个干净,“这次你可不能赖皮了,一定要好好等我。”
雪花簌簌,忽地落得快了些。
云舟就当谢南烟这次答允了,她抿唇轻轻笑笑,扶了扶顶上的乌纱官帽。今夜宫中饮宴,有些戏就算过去不会演,如今她也要学着演了。
木阿本以为云舟要很久才会下来,还想在马车上打个盹,这才眯上没一会儿,车帘便被云舟掀开了。
“大……大人?”
“回府接拂儿入宫吧。”
云舟简单说完,解下了大氅,罩在了木阿身上,“有劳牛大哥了。”
木阿受宠若惊地瞪大了他的铜铃眼,“啊?是!是!”他不得不承认,云舟这个主子还是蛮好的。
云舟拢了拢双臂,靠在了车壁上。
少了大氅,虽然有些凉,却能让她更清醒些,把今夜要做的事情都先思忖一遍。
木阿策马赶车,半个时辰后,马车便回到了京城。
马车行过街市,突然听见有个女声在大声喧哗。
“这窝狗子我都要了!”
“好说,好说!一共十文钱。”
那女子将一筐小狗子往身后一提,并没有给钱的意思。
卖狗的男子哪里肯依,“姑娘,你这样是想抢劫么?”
女子挺直了腰杆,“这么小的狗子,一锅煮了也不够我啃几口的,你还卖十文钱?”说着,她摸出了一文钱抛给了卖狗的男子,“一文钱就够了。”
卖狗的男子瞬间怒声道:“这可是大陵的京城!姑娘,我瞧你也不像大陵人,这当街抢掠,可是要触犯我大陵国法的……”
“我可没抢,你瞧,我给了你一文钱的,是你不要。”女子指了指落在卖狗男子脚下的一文钱。
“你……”
“木阿,停车。”云舟忽然开口。
木阿勒停了马儿,云舟从马车中走了下来,她拿出了二十文钱,递到了男子手中,“这窝小狗,我都买了。”
“是,大人出了钱,那狗子便是大人的。”男子拿了钱,便喜滋滋地走了。
云舟看向那个异族女子,认真地道:“小狗何辜,就不要吃它们吧。”说着,她弯腰捡起地上的一文钱,双手递向了女子,“一文钱双手奉还,还请姑娘把狗崽子给我吧。”
“不就是一窝狗崽子,给你就是!”女子说完,一手拿过一文钱,一手递过了竹筐,悻悻然走远了。
云舟抱着竹筐走回了马车。
木阿惑声问道:“大人,是想买窝狗子给阿黄作伴么?”
云舟含笑看着竹筐中的那只小黑狗子,额头上恰恰有一撮白毛,“小白,你从梦中跑出来了么?”
木阿听得莫名,“大人?”
云舟摇头,“给阿黄作伴也好,它一只狗子那么多年了,也该有几个狗伴儿了。”
木阿似懂非懂,也只能继续往前赶车。
云舟轻抚小黑狗子的脑袋,喃喃道:“烟烟定是听见了我跟她讲的那些话,冥冥中把你送到我身边了。”
巷陌暗处,方才闹着买狗的那个女子披了件黑斗篷绕了回来,正是阿古莎。只听她皱眉道:“狗子已送,该回驿馆了。”
在她身边,另一个披着黑斗篷的女子微微轻笑,“好。”她转过身去,黑色斗篷下微露了些许红衣,“有小白陪着她,我也能安心些。”
“小白?”阿古莎一脸愕然,方才那窝狗子里面可没有一只是白色的。
谢南烟笃定地点头,她舒眉轻笑,是阿古莎从未见过的妩媚,“我说它叫小白,阿舟便会叫它小白。”
阿古莎不懂她在高兴什么,她低声问道,“那天雪夜你回来之时很是难过,今日怎的就……?”
谢南烟那夜确实难过,她最怕的事情正在发生,偏生她却毫无办法阻止。
“走吧,早些解决了这一切,或许,我还能早些回家。”
“好。”
第122章 开戏了
傍晚时分, 云舟与楚拂一同入宫赴宴。这些日子年大将军与云舟数次起冲突,每一次两人皆是面红脖子粗的, 旁人瞧去, 只以为是年宛娘把云舟看做了克妻的灾星,所以越看云舟越不顺眼。
云舟连妻子的葬礼都被瞒了,无疑是一件奇耻大辱。换做任何一个人,此事都不能善罢甘休。果然,今日在宫门前与年宛娘相遇,云舟看她的眸光都像刀子, 只恨不得把这个跋扈的年大将军切成几段。
楚忌很早就入了席,老远看着云舟的反应, 他捻须阴笑——不管谢南烟到底是谁杀的,这一杀实在是大好, 简直是天助魏王大业。
禾嬷嬷一直传来好消息, 说这几日云舟在府中已经算是对楚拂言听计从了。
究竟“言听计从”到什么地步?
楚忌想今夜趁机试一试。若能在魏王离京之前确保禁卫军已到手, 那魏王开春之日便不必走了。
云舟与楚拂在楚忌邻桌刚坐定,小王子便喜滋滋地带着阿古莎入了席。
云舟觉得阿古莎有些眼熟, 只是她这儿离小王子那边有些距离,她看得也不太真切,她多看一眼后便作了罢。
大车女子与她没有半点关联, 何必徒惹旁人猜忌?
阿古莎反倒是歪头多看了几眼楚拂。
小王子以为她在看云舟, 便咳了一声,低声提醒:“阿古莎,不准看其他野男人。”
阿古莎白了他一眼, 这几日小王子看美人那么多回,她赌气多看一眼旁人又如何?想到这儿,阿古莎冷冷地回了一句,“我现在觉得大陵的男子也很好看。”说着,她本来没看云舟的,这会儿是真的多看了云舟好几眼。
小王子忍下了怒意,拉着阿古莎干脆地坐下,从桌上抓了一枚点心,大口嚼了起来。
阿古莎打量的目光实在是放肆,楚拂觉察,便迎上了她的目光。
阿古莎怔了一下。
楚拂端庄有礼地对着她点头莞尔,分明没有一丝温度,却出奇地冷艳。
“红绡完了。”她暗暗为谢南烟揪心,这样的一个敌手在丈夫身边,时日一久,又岂会记得她一个“死”人?
楚拂实在是不懂阿古莎为啥要用那样的目光看她与云舟,她只觉莫名地不安,便下意识地往云舟身边挪了挪,握住了云舟冰凉的手,柔声道:“今日天寒,夫君身体还没好透,我给你先暖暖手。”
云舟点头,难得脸上有了一丝笑意,“拂儿,谢谢你。”
楚拂摇头轻笑,“又对我客气了。”
楚忌很满意这样的画面,他起身走到了云舟桌前。
云舟起身一拜,“岳丈大人。”
楚忌笑道:“不必多礼,都是一家人。”说着,便绕到了云舟身侧,拉着云舟一起坐了下来,故作担心地道,“贤婿这几日可好些了?”
云舟恭敬地答道:“都好些了,让岳丈大人挂心了。”
楚忌放心地长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好些了就好。”年宛娘缓缓走过,轻描淡写地抛下一句话,凉声挑衅,“可别突然又病倒了,赖在本大将军身上,呵。”
“你!”云舟握紧双拳,若不是楚拂拉着,几乎要跳起来与年宛娘一阵撕扯。
楚忌也拦住了云舟,低声道:“贤婿,暂且忍下,莫急。”
云舟咬牙道:“我岂能不急,烟烟还葬在她将军冢中,她是我的妻啊!”
楚忌不悦地看了一眼楚拂,肃声提醒道:“拂儿也是你的妻,大丈夫退一步不见得是输啊。”
年宛娘突然停了下来,她轻蔑地瞥了一眼楚忌,又瞥了一眼云舟,“我最后悔的,就是把南烟嫁给你这个扫把星!我就好好等着,看你这个无用的扫把星能翻出什么浪来?”说着,年宛娘大步走到了天子前的首席上,端然坐了下来。
她一直就是这样一个“嚣张”的性子,百官见她这般猖狂,没有一人敢置喙一句,只能当做没有看见,静默着带着家眷入了席。
楚忌悄然把云舟的反应都看在眼底——云舟在他心里一直是个单纯的渔家小姑娘,谢南烟尚在时,或许云舟还能说几句聪明话,做一二聪明事,可如今谢南烟没了,云舟心智单纯,如此愤怒的模样是半点装不出来的。
既然年宛娘与云舟已经闹僵,那云舟就得赶紧拉到一个阵营来。
楚忌语重心长地道:“贤婿你放心,老夫不会让你一直忍这口气的。”
“只要烟烟能迁出将军冢,岳丈大人你让我做什么都成!”云舟激动地开口。
楚忌等的就是她这句话,他满意地拍了拍云舟的肩头,“贤婿,此事急不得,改日老夫再与你详谈,就暂且由她多猖狂一夜吧。”
“一切都听岳丈大人的!”云舟再次恭声回答。
楚忌捻须轻笑,看向了楚拂,“贤婿你待拂儿好,便足够了。”
这样虚假的一句话,莫说云舟听得刺耳,楚拂也听得难受。
“嗯,我会待拂儿好的。”云舟看向楚拂,楚拂本来心里酸涩难受,被她这一看,只觉温暖。
楚拂怔怔地看着云舟眉眼,她此时嘴角带笑,温暖得有些不真实。
可即便如此,楚拂也甘愿沉溺在这样的不真实中。
“陛下驾到——”内侍一声高唱,殷东佑裹着帝裘,抱着暖壶肃然行来。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席间的宾客,云舟破天荒出现了,魏王与柳太妃却缺席了。
殷东佑坐到了龙椅上,他侧脸问向今日的礼官,“东海与太妃今日怎么了?”
礼官摇头,“魏王也没说今日不赴席,想必是路上耽搁了吧。”
殷东佑点头,“那便再等等开宴吧。”说着,他关切地看向了云舟,“云爱卿的身子可好些了?”
“回陛下,已经好些了。”云舟起身恭敬地一拜。
“不必多礼,还是坐下先歇着吧。”殷东佑一边说着,一边打量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年宛娘,他岂会不知这几日年宛娘与云舟争执之事?见年宛娘似是不悦,殷东佑也不好再与云舟多言什么,便转了话题,对着小王子道:“小王子来大陵也好几日了,这些日子可住得习惯?”
小王子得意地笑道:“我大车的冬日比这儿要冷上许多,自然住得习惯!”说完,他站了起来,大声道:“父汗常说,大陵人喜欢来而不往非礼也,这几日本王看了许多大陵美妙的歌舞,自然也该回敬诸位我大车的美妙歌舞!”说着,他拍响了三声掌声。
七名红衣女子手持木剑,缓缓走入席间。
每个红衣女子面上都罩着白色面具,大红裙角上还绣着大车的火纹图腾,被远处的皑皑檐上雪一衬,每个女子身上都散发着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妖媚气息,让人忍不住小小期待这七人会跳出怎样的大车舞蹈?
“这些舞姬都是魏王殿下七日前送给本王的,本王很喜欢,所以便让红绡收下,教她们这一曲红莲大漠舞。”小王子简单介绍完,转身对着殷东佑一拜,“不知陛下可愿一赏此舞?”
“朕还从未见过大车的舞蹈。”殷东佑很有兴趣,“朕想看!”
“好!”小王子得意地侧目看向七人最中心的那个红衣女子,“红绡,跳得好,本王也有赏!”
那红衣女子往前走了一步,福身一拜。
云舟眸光紧紧盯在这名女子身上,这身形实在是熟悉,尤其配上这一袭红衣,云舟记得清清楚楚,她与谢南烟的初见,谢南烟就是穿了一袭红衣,与这个戴着白色面具的女子身影一模一样。
“是,王子。”她声音微哑,却很是陌生。
悬着的心似是被撕扯了一下,云舟失落地轻轻一叹,自忖自己是想多了。
烟烟怎会活过来?即便是活过来,又怎会是小王子的舞姬红绡?
楚拂觉察到了云舟的失落,她温柔地握住了云舟的手,低唤道:“夫君,怎么了?”
云舟摇头轻笑,她静静地看着楚拂,“你在就好。”
楚拂哑然笑笑。
这本该是谢南烟与云舟的神仙眷侣模样,可如今竟成了楚拂与云舟二人的。
谢南烟的身子微微一颤,无人能瞧见面具下的她是怎样的表情?能了解她此时有多煎熬的,只有阿古莎了。
阿古莎可不像谢南烟那般能忍,她站了起来,看着云舟道:“我听说,你画画好看。”
云舟愕了一下。
小王子没想到阿古莎会突然来这一句,他连忙示意阿古莎坐下,“没大没小,阿古莎你越来越放肆了!”
“我想看他画画。”阿古莎毫不客气地指着云舟。
这语气,云舟终是想起她就是今日在街市上遇见的那个异族姑娘,“原来是你?”
“对,就是我,你买了我想要的狗子,你得还我个东西。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记得王子是这样说的。”阿古莎叉起腰来。
小王子眨了眨眼,左右摸了摸小胡子,“嗯?”
云舟对她并没有什么好感,“我若是不画呢?”
“陛下……”阿古莎看向了殷东佑。
殷东佑知道这阿古莎明面上看是小王子的侍卫,可私下只怕就不仅仅是侍卫那么简单了。她突然任性撒泼,殷东佑也不想突然在这席上闹个什么不快,他笑道:“云爱卿大病初愈,就不让她画了吧,朕这儿还有许多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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