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光盘是当年那场手术的录像,从开始到结束,每一帧都包含在内,足够证明当那场所谓的医疗事故不过是刘副院长这位有心人刻意安排。”叶以疏说。
此话一出,别说是记者,连护士长都惊讶地难以自持,“以疏,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现在才拿出来?!要是早拿出来怎么可能被人误会,还停职那么久!”
“是啊!明明有证明自己清白的东西,您为什么现在才拿出来?难道不是为了替自己辩解造假的证据?”记者言辞尖锐。
“因为我不知道有这盘录像。”叶以疏淡薄的嗓音压过了现场的质问,“前年年底,为了完成年度任务量,我不得不在被刘钊拿走论文后加班重新写,那一整个月,我几乎住在医院,白天门诊,手术,晚上值班,稍微空闲就要去图书馆和资料室查文献赶进度。我那段时间的生活没有白天和夜晚的区别,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能有机会在资料室独处,在成千上万的手术录像中发现这盘被丢弃,却能够为我作证的录像。”
叶以疏说完,周围的窃窃私语密集起来。
附属医院稍微有点资历的人就能回忆起那一整个月的黑白颠倒叶以疏是怎么熬过来的。
单单一句辛苦根本没办法形容。
记者们开始相信叶以疏的话,同时,还有另外的疑问产生,“可您的背景殷实,能力出众,如果您执意不接受刘钊的要求根本不会变成这样,可根据您的描述,您在过去六年里对他一再妥协,这是因为什么?”
叶以疏笑了。
温柔,深情。
离叶以疏最近的护士长看到这个笑容心揪成一团。
闪闪躲躲这么多年,叶以疏到底还是想把她和何似的那段感情告诉所有人。
“以疏啊,你哪里软弱了,有关何似的事你比谁都拧,尽管方式不尽如人意,心却始终坚定。”护士长在心里叹气。
护士长拧巴的一口气没捋顺,叶以疏开口了,“因为刘照的欲加之罪,他未婚妻的死是意外,他却一再打着替她讨回公道的幌子怪罪于我,还因为我喜欢的人差点坏了他助纣为虐的‘好事’,被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刘钊用她的安全作为筹码,我除了听从没有第二个选择。”
刘钊不是什么碌碌无为的商人,更不是一事无成的医生,他用钱和名声堆砌起来的身份决定了他没有刻意隐藏的过去会被媒体扒得一干二净,他未婚妻的死自然逃不过。
刚才,叶以疏一提,记者们马上就可以回忆起当年那场意外。
的的确确是场意外。
“那是天灾,刘副院长不这么认为?”记者问。
叶以疏笑了下,一点也不温和,“这你们要问他。”
“那您喜欢的人是谁?她到底做了什么事才会被刘副院长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叶以疏沉默片刻,等到眼底被刘钊这两个字划得支离破碎的光连成一片时再次开口,“她差点把刘钊未婚妻的弟弟送进监狱,她,是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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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家,何七七捧在手里的饭盆掉落,汤汤水水撒了一身。
“何似死了,何似死了......”
何七七看着电视里的画面不断重复这几个字,等到吕廷昕抱着何似消失在楼顶时“哇”一声大哭出来。
正在书房讨论问题的叶父和叶母听见何七七的哭声着急忙慌地跑了出来。
看见何七七身上的污渍,叶父和叶母下意识以为她被烫着了,赶忙牵着何七七往卫生间走。
何七七脑子里全是何似受伤的画面,被带出去很远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该为何似做点什么。
“我要去找何似!”何七七挣脱开叶母,大声哭喊,“何似死了!我要去找何似!”
叶母舒展的眉心拧成一团,转身用眼神询问叶父。
叶父摇摇头,同样一脑袋雾水。
叶母挡住何七七的去路,好言好语地教育,“何似好好的怎么会死?小孩子不可以乱说这种话,不吉利。”
何七七胡乱抹着眼泪,哭得险些背过去气,“我看到了!电视,电视里都演了,何似死了!”
何七七这么一说,叶父立刻跑去了客厅,叶母停了下,拉着何七七也跟了过去。
新闻已经过去,叶父换了好几个台才从重播的内容里看明白何七七话里的意思。
叶父当机立断,“我马上联系以疏,她肯定知道何似的情况!”
叶母自然不会有异议。
他们二老虽然还记恨何似藏着何七七的身份,甚至,甚至和自己女儿谈恋爱这件事,但小时候的怜惜,长大后的心疼都还在,他们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眼睁睁地看她出事。
叶父去拿手机联系叶以疏,何七七害怕地抓紧叶母的手,仰起头,眼泪珠子不要命地往下掉,“何似是不是死了啊?!你们让我去见何似最后一面,妈妈,妈妈我就没见到,何似不能和她一样!”
提起一次离家就再没见过的女儿叶母无比心疼,柔声安慰何七七,“别害怕,何似肯定没事,她不舍得你。”
“是!”何七七边哭边重重点头,“何似对我可好了!她肯定舍不得我!那你们让我跟她在一起好不好?何似,何似,你看我才几天不在何似身边她就快死了,我见不到何似也很难过,你捏捏我的脸,肉都要没了!你别让我在这里嘛!我不要在这里!”
小孩子一半委屈,一半撒泼的语气直直戳进叶母心窝。
叶母盯着何七七脸上掩饰不住的伤心半晌长叹了口气,“我带你去找何似。”
何七七嘴比脑子转得快,“还有小叶子!小叶子也要在!”
叶母吸了一半的气堵在胸口,难受得紧,“何七七,你别得寸进尺!”
何七七梗着脖子,大哭,“何似都要死了,你怎么还这么狠心!坏蛋!”
叶母,“............”
何似啊何似,你还真是教女有方!
不多久,叶父面色凝重地回来。
叶母悬着的心猛然掉落,强烈的失重感让她异常难受,“何似怎么样?”
叶父,“何似没事,躺几天就能活蹦乱跳。”
何七七不哭了,猛力吸了下鼻子,将刚要掉下来的鼻涕吸了回去,笑得像个二傻子。
叶母的心也跟着缓缓回归原位,“那就好,那就好啊......”
“以疏出事了。”叶父补充道。
叶母抚着胸口缓气的动作停下,“以疏怎么了?”
“她说她喜欢女人。”
叶母,“......!”
叶父,“虽然现在人的想法比过去开放,但骨子里的传统根深蒂固,以疏当着媒体的面把这话说出来不是自掘坟墓吗?哎!”
叶父的话让叶母想起叶以疏毕业那年被人诬陷时的场景。
原本好好一个女儿,前途一片光明,却因为一段谣言失去了一切,同她一起失去的还有他们引以为傲的儿子。
这些苦,他们不提起不代表忘记,午夜梦回才更能体会人世百态的辛酸苦辣。
现在,日子好不容易顺了,怎么又提起了,还是在全国人面前......
过去不断刺激着叶母,为了克制情绪,叶母无意识握紧了何七七的手,疼得何七七又想哭。
“不行!以疏不能和何似在一起!”叶母斩钉截铁。
何七七听到这话彻底绷不住了,扯着嗓子哭得比先前更凶。
叶父安慰性地拍拍叶母的肩膀,“别吓着孩子。”
叶母恍然大悟,急忙放开何七七,蹲下来哄她,“不哭不哭,外婆揉揉就不疼了。”
何七七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哭得撕心裂肺,“小叶子喜欢何似,何似也喜欢小叶子,你们干嘛要生气?还打她!”
叶母虽然和何七七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已经把她的性子摸透,知道她‘明白事理’,脑子装的东西不像小孩子,这会儿见她哭得伤心一时忘了年龄差距,和她讲起了大道理。
“七七,你不懂,以,小叶子和何似都是女人,女人和女人在一起会被人骂。”
何七七抹了把眼泪,“我懂,她们和我是一样的人,是相互喜欢的人,我不会骂她们。”
叶母语塞。
何七七此人长大了绝对是人常说的那朵奇葩,不该让她‘明白事理’的时候,她比谁都精,该让她懂的时候,她油盐不进。
“啊!”何七七忽然尖叫一声,刚哭过的眼睛亮得人发慌,“你等我一下!我去找小胖!”
叶母,“????”
小胖又是谁?
何七七来去匆匆,再回来时献宝似的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叶母。
叶母狐疑地接过来,问道,“干什么?”
何七七推推手机,“小胖那里有妈妈写的日记,他给我了,你看看!就微信里面,你看看!”
“日记?”她女儿的......日记?!
叶母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
叶母以为这里面是自己女儿离家这些年的心情,然而,当她打开微信对话框里的文档,看清楚标题和第一页文字时,愣住了。
这不是她女儿的日记,是记录何似过去六年的随笔。
寥寥几句就把那个小姑娘对感情的执拗描述了七八分,再往下看,字字珠玑。
何七七见叶母望着手手机发呆,拉拉她的衣服小声问,“你看得懂吗?要不要我念给你听?我查了很久的字典,现在差不多能认全上面的字。”
叶母收起手机,低头看着满脸期待的何七七,“你认识何似很久?”
“嗯!我从出生就跟何似在一起!”
“那你觉得她开心吗?”
“开心!”何七七毫不犹豫地点头,说完又郁闷地摇了摇头,“不开心,何似跟小叶子才开心,不哭,爱笑。”
叶母弯下腰,小心地将手机挂在她脖子上。
“你不看了吗?你再看看,看完了就会让何似和小叶子在一起,妈妈说她们要在一起,没篇日记后面都写了。”
叶母摸摸何七七的脑袋没说话,随后手掌下移,轻轻握住何似的手,“不看了。”
“......”何七七难过。
须臾,兴奋。
“但是外婆可以答应你的要求。”
“嗯?”
“试着让何似和小叶子在一起。”
第109章
花亦开着公司经过改装后,去了红色十字, 换了造型的救护车, 在平稳基础上一路追着时间把何似和吕廷昕送到了医院。
门口, 记者被保安死死拦住, 依然不死心地想往里挤。
花亦看到门口的景象, 停下车拿出了手机。
数字时代,一部手机就能看遍整个世界。
花亦从网上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心下发凉。
看来,医院是去不了了。
“吕医生, 你们还有别的去处吗?”花亦回头, 问坐在后面照顾何似的吕廷昕。
吕廷昕,“有是有, 但何似有伤,还是待在医院放心点。”
“嗯。”花亦敷衍地应声。
吕廷昕察觉出花亦的反常,掀开挡住车窗玻璃的帘子看向外面。
“记者怎么会在这里?”吕廷昕莫名厌恶这些随时随地都能循着蛛丝马迹追过来的记者。
花亦握着手机欲言又止。
“我下去看看。”
吕廷昕弯着腰, 离开座位准备下车,花亦赶忙提醒, “别去!”
“怎么了吗?”吕廷昕回身, 心里隐有不安。
花亦犹豫了下照实回答,“叶医生刚才当着医生的面把刘钊任副院长期间的违规行为说了出来, 还说......”
“说什么?”
“说她喜欢同性。”
“......”吕廷昕顿了下没出声,重新坐回座位。
“现在医院是非多,你们两个也牵涉其中,还是躲一躲比较好。”花亦避开吕廷昕脸上一闪而过的失魂落魄提议。
吕廷昕凭着本能应了声, 压根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花亦没得到肯定答案,不好做决定,索性放弃追问,将车开去路边等吕廷昕告诉自己她想怎么做。
停好车,花亦靠着椅背,稍侧过身体看着窗外往来的人群发呆。
现在刘钊被抓了,没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他大可不必每天待在刘钊为他打造的牢笼里替刘钊卖命。
花亦忽然觉得自由这样可贵。
从出生到现在,花花和普通小孩一样生活的日子屈指可数,等事情了结了,花亦想带她去趟游乐园,吃一串棉花糖,看一场喜洋洋,也许,还可以让她和她的那位新朋友何七七团聚。
“呵。”想起花花偷偷给他电话,千叮咛万嘱咐让他给何七七买最好吃的那种点心时开心又紧张的语气,花亦忍不住笑出声来。
只一下,被吕廷昕突兀的声音打断,“花先生,我们换个地方吧。”
花亦敛起表情,正色,“换到哪里?”
“哪里......”吕廷昕摸着垂在胸前的坠子,低声重复,“回家吧,她们有家可以回。”
花亦,“好。”
越过往来人群,车子在路口转弯驶向另一个方向。
吕廷昕转过身体,额头抵在车窗玻璃上,随着车子颠簸的频率左右晃动,被她握住的手机界面停留在叶以疏说‘喜欢’的那个画面。
画面里的人和她记忆里眉目温和的女孩很像,干净,柔软,不与俗事论长短。
后来......什么都变了,她不喜欢笑,更不喜欢光。
现在,她又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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