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墨鲤与孟戚都对容貌这件事没有太深的感觉。
孟戚虽然知道太京的风气, 可是楚朝兴盛的时候,他“年纪”也不小了, 规规矩矩以本来面目走城门更是一次都没有过。
在大街上被人追着看, 莫名接到一堆示好,他还能根据经验知道为什么,可是城门官因为这样的风气能做到何等的程度,他是真的一点概念都没有。
眼看城门官高喊着让门卒来抓人了, 孟戚只能转身跑。
还不是往城里跑, 而是往外面。
——门卒追不上估计也就算了,如果冲进城, 事情性质就严重了,估计要惊动巡城的执卫,甚至可能来个全城搜捕。
现在城门口已经加紧盘查,估计城内的情况也不轻松。
想进城,办法多得是。
没必要让一群城卫挨骂,百姓再受惊扰。
墨鲤原本可以不跑的,他确定自己手里的没问题,薛知县伪造他是青州人,不是太京。可是孟戚跑了,其他人又对着自己指指点点,尤其身后排队的人更是知道自己跟孟戚是一起来的。
墨鲤有两个选择,捏造谎言装作不知道孟戚身份有假,以及跟着孟戚逃走、
他还没想清楚呢,身体已经不自觉地跟着孟戚跑了。
“……”
算了,跑就跑吧。
作为大夫,总不能丢下病患。
“怎么回事?”
“是江洋大盗想混进城!”
墨鲤闻声,脚下一踉跄。
偏偏耳力还好,把人们的叫嚷都听得一清二楚。
“哇,这莫不是传说中的草上飞?呼地一下就从我身边过去了!”
“是话本里的高手,公子快出来看!”
城门前乱成一团,众人呼朋唤友,还有叫爹娘抱儿女的,都望着掠过的两道人影,兴奋得议论个不停。城门官气喘吁吁地带着人在后面追,看到人影越来越远,他恼道:“算了,回去吧,这等江洋大盗就算追上了我们也打不过。”
“这……”城门官手下的门卒犹豫着问,“或许不是江洋大盗呢?”
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要去做江洋大盗?难道现在江洋大盗得要看长相了?
城门官按个敲他们的脑袋,气哼哼地说:“刚才要不是我多看了一眼,你们就把人放进去了!一个个脑子都不会动吗?把事情报上去,其他不归我们管。”
门卒不敢反驳,诺诺地应了。
且说墨鲤觉得孟戚抢先递了路引实在太对了,否则他自己那张路引上的消息被记下来,下次他拿出来用的时候同样要被抓。宁长渊远在雍州,上哪儿再找个伪造路引的人?
“孟兄,可以停了。”
墨鲤说着,慢慢放缓了步伐。
想想也是好笑,前朝国师试图冒充平民混入京城,被当成江洋大盗捉拿!连齐朝皇帝陆璋都找不到的人,却被一个城门官当场揭穿路引是假!镇太京气运,象征天子的上云山龙脉,被生生拦在了京城门口,还被城门卫追得跑了好远。
墨鲤想归想,还是尽力抚平唇边的笑意。
他不应该嘲笑孟戚,毕竟孟戚也不愿意看到这种事发生……噗。
不行,还是很想笑。
墨鲤深呼吸,孟戚默默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愿说话。
“孟兄,你不用发愁,等我换件衣服去另外一个城门,然后带你进城。”
“……”
孟戚拒绝变成沙鼠,躲在墨鲤怀里蒙混过关。
太京是他的地盘,他兴冲冲地带着大夫回来,结果连城门都进不了,这算怎么回事?
“要不然,我们先进山?”墨鲤提议。
墨鲤生在竹山县,长在那个小地方,他去过最繁华的城市就是平州秋陵县跟雍州筇县了。太京胜过它们何止百倍,说不好奇是假的。
然而再想进城,再想看太京的真实风貌,厉帝陵的事情还没解决呢!
“青乌老祖有能力进京城,那些江湖人就不同了,估计都得绕城进山。”墨鲤不由自主地望向上云山,迫不及待地说,“孟兄,带路罢。”
孟戚莫名地心生喜悦。
太京城外也不像是别的地方,除了城门跟道路之外,就特别荒凉。
太京外面有一个个村庄,到处都是良田。
这些多是京城权贵名下的田庄,正值农忙时节,田间地头随处可见劳作的佃户。
墨鲤有几次停下来看那些水渠跟自动抽水上来的水车,这是平州没有见过的东西,他问水车的构造,孟戚对这些知道得也不算多,只能说个大概。
饶是如此,墨鲤也觉得眼界大开。
权贵的田庄不似普通村庄,不会缺钱打井,各种好用的灌溉用具跟农具,也是有什么就用什么。墨鲤一路行来,看了许多东西。
“农书我读得很少,我老师也不太懂,薛令君知道得倒是多一些。”墨鲤已经在盘算着怎么弄到图纸,最好能买到书册,带回去送给薛知县。
“总听你说薛庭。”孟戚不动声色地说,“我看了锦衣卫查的消息,知道他在竹山县做了二十多年的知县,难不成他还要教乡民种田?”
“不止如此,有时候还帮着一起收粮,可能是他的兴趣。”墨鲤想了想,然后说,“春日则喜欢四处走一走,因为冬眠刚醒的蛇毒性最强,他练的是毒功。秋天的时候就为蛇准备好巢穴,好像偷偷地养了十来条,我还从他那里学过一些。”
孟戚想起锦衣卫密报上说,幽魂毒鹫薛庭当时是太京美名盛传的男子,还让京城行首对他念念不忘。
说起太京之中美名盛传的男女,这些年下来,五十个总是有的。
而且个个名副其实,各有神韵风采。
空有外表别想获得众人交口称赞,反之亦然。
想他曾经身为国师,纵然气度非凡,举止飘逸若仙,奈何“年纪一把”,于是没人传他的名字,可见要求之高。
那京城行首烟花出身,在太京这样风气里的阅人无数,居然会被薛庭迷倒……
“孟兄,这些田庄引来的水,都是上云山流出的?”
墨鲤纳闷,这人的气息怎么又开始浮动了,难道是接近上云山,再次受到影响?
孟戚回过神,很自然地点了点头:“大夫感觉到里面的灵气了?”
“有,但是不多。”
墨鲤走到河道旁边,将手放了进去。
水很凉,几丝灵气顽皮地从他指尖穿过。
跟歧懋山的灵气不同,很四郎山石磨山的灵气也不同,这里的灵气活跃度很高,而且非常纯粹。它们更像顺着水流到处乱窜,而不会停留一处。
“会流入青江?”
“还有渭水。”
原来如此,所以青江受灵气影响,与上云山气息应和。
他们在有人的时候就放慢脚步,离开田庄就施展轻功,还没到傍晚,已经接近上云山了。
树抽新芽,绿意满山。
墨鲤越是靠近,心神越放松。
如果四郎山让他看了龙脉衰竭濒死的模样,上云山就让墨鲤感受到了龙脉得天之运,集地之灵的面貌。
就算没有孟戚,只是为了看到这一幕,墨鲤都会心甘情愿地跋涉而来。
“……我觉得你病得没那么严重。”墨鲤认真地说。
上云山没有丝毫颓势,浑厚的灵气像是风,又像水流,就这样扑面而来。
孟戚喃喃道:“我也觉得身体好多了。”
他开始怀疑,如果自己不离开太京,说不定不会失忆。
不对,不去平州就没法遇到大夫了!
孟戚坚定地认为病得再厉害,都是值得的!不然天下之大,两个山灵要怎么相遇?可能大夫就远远地看上一眼,不愿意踏足别的山灵地盘,转身就走了呢!
“这边靠近第六峰龙爪峰,它的高度最低,远看是龙形搭在地上的前爪。”
“……”
看来其他十九峰可能是按照龙形依次命名的。
行吧,鸡毛山龙脉不想说话。
由于太京人很喜欢进山游览,山路被粗粗地修过,石阶坡度不高。这边虽不能行车,但是数人抬的轿子跟两人抬的滑竿都没问题。
墨鲤率先走了上去,孟戚跟在后面。
第一段百级台阶走完,墨鲤就感到有些不对了。
“起雾了?”
前方山道一片模糊,好似从林间泉上缓缓生出烟雾,凝聚成云。
“这——”
灵气,全是灵气。
像不要钱似的融进了水雾之中,欢欣着像是过来迎接。
墨鲤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被灵气淹得窒息,这些云雾绕着他打转,然后转着转着就到了孟戚身边,转眼孟戚被它们埋得脸都快看不到了。
孟戚不得不努力挣脱这些快要化为实质的灵气,云雾这才恋恋不舍地散开。
然而满山生烟,云气缭绕的景象还是被京城中人发现了。
纷纷以为是天现异象,从钦天监到民间方士全部开始掐算占卜。
“吉兆!这一定是吉兆!”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这些描写看起来神神叨叨,但是……就真的只是口头上神神叨叨的东西,吉兆不吉兆的
陆璋:我觉得是不祥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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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名化用韩愈的诗句“云横秦岭家何在”。
本文设定里上云山不是秦岭,只算是秦岭的一部分,请勿套用实际地名OTZ具体地点不符的
第94章 霞光照城阙
二月初十, 傍晚。
云雾忽起, 自太京上云山西南隅缓缓扩散,只用了半柱香的工夫,两座峰头就被笼罩在内。城内有多座酒楼恰好能看到这一奇观,众人争相涌到窗前,远眺山峦。
只见其云极轻, 其雾似纱, 飘飘荡荡, 就似巨龙爪下生出的瑞气, 映着橙红晚霞, 仿佛仙境瑶池忽落凡间,令人生出无限遐想。
恰逢晚来群鸟归巢,便见空中无数雀莺翩然入林,投身云雾之下, 为胜景更添几分妙处。
众人啧啧称奇。
还有人冲下楼阁,急切地寻找着空旷的地方观景。
结果地方没找到, 却发现已经有百姓爬上了屋顶。
云雾停留了大约一刻钟, 这时上云山十九峰已经有一半被雾气吞没,只剩下修长的“龙尾”与高耸的“龙首”。当得是龙行于天,能隐能现,窥不到全貌。
天光渐渐消失, 只剩一缕残霞。
云雾也像是沉入了山林之中, 缓缓消失了。
京城的市井坊间陆续亮起了烛火灯笼,人们兀自回味着刚才看到的奇景, 兴奋地与别人攀谈起来。
太京自古多异象。
然而这十几年以来,脍炙人口的吉兆奇景日益减少,老人嘴里还在念叨,年轻一辈则是完全不信。
嘉禾白鹿这等吉兆倒是年年都有,可是听得多了,便心生疑惑。如果齐朝代楚乃是天命,雍州为何三年大旱,还闹了蝗灾?为何南方久久不能平定?
陆璋篡位夺权另立新朝,谋逆之日令太京百姓死伤无数。这民心向背,本就不是齐朝说几句承天命改朝换代,为枉死的三公九侯报仇就能轻易蒙混过去的,只能骗骗那些没有切肤之痛的、最近十余年才搬入太京的人。
百姓想过安稳和乐的生活,只要能活下去,怨言跟痛苦就会被他们吞进肚子,顺从新的王朝,新的天下之主。
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
身在太京,就已经比世间许多地方的人好过多了。
这十六年来,京城也在逐渐恢复,只是比起楚朝还差得远。
有些地方勉强能看到昔年的繁华缩影。譬如每个坊间建有的酒楼,以及勾栏瓦舍。
所谓勾栏,顾名思义是曲折的栏杆,是戏台子也是棚子。
大的瓦舍有十几座勾栏,付钱就能进棚子。
不仅有唱曲的,还有杂耍、说书、皮影戏、木偶戏、口技、敲花鼓等等,加上南来北往的各地舞者,各种戏班子。瓦舍没有门,基本可以一年四季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揽客。
以太京的格局来说,坊间是以高墙隔开,宵禁只在坊外执行,到了时间,就把大门锁上。人们依旧可以去坊中的酒楼茶肆、去瓦舍勾栏玩乐。
现在除了权贵住的北城与富户所在的东城,其他地方的瓦舍都败落了,只有一两个唱曲跟杂耍班子偶尔出现。
瓦舍空空荡荡,有些棚子被附近的百姓当成了杂物放置处,堆得乱七八糟,都是用不了不怕偷可又觉得丢掉可惜的东西。
有破锅烂木头,也有坏掉的石舂跟捣米槌。
一些事先混入京城的江湖人,便藏身在这里。
“……听说昨日开始搜查客栈了。”
“别说了,今天出去买肉打酒的时候,遇到了执卫,看到那些说话不是京城口音的人,就上去索要路引查证,没带在身上的,还跟着到了客栈里!幸好我这口官话说得勉强,镇定不乱,没被瞧出破绽。”
这个说话的江湖人四十来岁,脸上生了一圈胡茬,他有些烦躁地继续说,“京城这么大,也不知道那些大派的掌门长老到了没有,住在什么地方。要我说,还不如先进山探个虚实呢!”
“你疯了?这儿能遮风挡雨,有酒有肉,山里有什么?”
“就是,如今奔着宝藏来的人这么多,我们兄弟更要谨慎行事,明天继续去麟成门附近守着……”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一人跑了进来,慌张地叫道:“出事了!上云山那边出事了!”
这几个江湖人一惊,连忙站起来追问:“怎么了?你不是在麟成门附近吗?”
他们轮流盯梢,就是为了确定那些大宗派长老掌门的落脚点,麟成门外是焦柳道,沿着那条路走到头就是青江,他们估摸着大部分江湖人都会从那条路来。
现在看看天色,也该是关城门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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