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那温良玉说是本来是山东一处有名的山大王,被王占给抓了就嫁给他了,三十多岁四十岁的人了。”
“这年纪了还没想办法混个正室?看来她这以前山大王没当明白啊”卓娜提亚戏谑道,终于浅浅地笑了几下。
随着战争走势越来越不明朗,卓娜提亚的态度也越来越没有原来那么从容。
虽然在我看来更多是因为杉樱和贵吉尔氏族的事情让她对自己掌握的这个巨大草原部落联盟以及自己的世界产生了动摇。
杉樱走后她并没有下令追,甚至命令手下不准再追踪寻找杉樱。
但越是想了断,越是斩不断理还乱。更别说还是铁闸钢刀也斩不断的血缘亲情。在看到那一日杉樱与卓娜提亚之间的一战后我才明白这对姐妹是多么的相像。卓娜提亚实际上非常在意妹妹,杉樱又何尝不是呢,隐忍了让她背负屈辱的七八年的无差闲散,隐忍芙蔻被剥夺欺压,也不正是因为心底为姐姐做的让步吗?但这对姐妹互相在不同的事物上纵容,终于互相踏破了对方的底线。现在卓娜提亚为此痛苦,恐怕杉樱也是如此。
深夜里毡房中又是只有我们二人,一到打仗的时候她每晚都要把口头军报亲自写下来自己分析,睡得很晚。
“笙儿说过你是单宁府的人吧”她突然开口问道。
“是的。”
“你能说说单宁府是什么样的地方吗?”
“我不太记得了。”我说道,“我只记得有河,有桥,有不少桥,圆圆的石拱,还有高高的城楼,五颜六色的风筝。”
“逸笙姐经常对我说单宁府的事情,闹市的喧嚣、节日的热闹、瓦子里唱小曲的艺人、舟上江边吟诗作对的骚客。”她说道。
“你可知道的比我清楚。”你说的确实比我说的精彩,我是忘得差不多了。
“不,听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怀疑,逸笙姐常说书中语如镜中花,迂腐文人才会把书桌放在前面,心怀天下之人的书桌永远在后面,而把家门放前面,只因天下皆在门外。”
“那可真有道理”
“那对我而言逸笙姐的那些话是不是也只是书中言呢?可能我亲自去了,也只是和你一样不会有什么太深刻的印象。”
“我七岁就被博德人掳走了,所以才不记得。”
我总觉得有些奇怪,她从来当做动力与后盾的那些东西,李逸笙描绘的那些憧憬,卓娜提亚似乎已经对它们产生了动摇。
“我六岁时为了抢一个头饰把杉樱的头打破了,那里留了疤痕,只是被头发盖住了看不见了而已,至今我还记得鞭柄砸在它头上的那种触感。”
她好像是在反驳我,但却生硬的借着这个机会说了自己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我并没有突然对谁倾诉过我有什么难堪的过去,因为我并不善于表露和倾诉。所以我也无法再去看透卓娜提亚如今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对我说出了这些话。
屋外传来一阵喧嚣,吸引了卓娜提亚的注意。
“什么事?”
“传令兵”
“让进来”
与屋外的侍卫喊着对话后,卓娜提亚让传令兵进来了。它还是头上插着羽毛,神情悲痛无比。
“出了什么事?”卓娜提亚问道。
“我....我罪该万死,我带来了坏消息,请女王按照习俗处死我吧!”那传令兵痛哭流涕起来。
“倒是说啊,到底怎么了?”
“三河源头,老营那里...老营出事了”
“什么!”卓娜提亚的毛笔掉落到了地上。三河源头的老营,就是远在东边的布谷德如今的老家所在地。
“老营那里朱尔吉人突然造反,呆了五千多人夜袭老营,老营损失惨重,几个王爷和郡主都走散了,现在七万人群龙无首了。还有就是....就是.....”
“还有什么!”看他支支吾吾的样子,卓娜提亚也急了。
“伟大的恩伦太后,她在老营被袭击时,动了心气,在逃亡路上...在逃亡路上....她的灵魂回到长生天那里去了。”
恩伦太后?虽然没听卓娜提亚提到过,但那应该是卓娜提亚的母亲。卓娜提亚虽然是杀父上位,但并没有听说她也杀了母亲,既然能够在老营称太后,与卓娜提亚的关系应当特别好。
“她...她有遗言吗?”卓娜提亚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发颤。
“她去世前一直在念叨,卓娜提亚和苏纳拉,母亲对不起你们了。”
卓娜提亚和苏纳拉,母亲对不起你们了。恩伦太后是她们的生母,她叫的就是自己给这对姐妹起的布谷德名字。她们还年轻,恩伦太后年纪也应当不大,她原本心气不宁,应当是知道了自己将死,留下了这句对孩子满怀歉意的话。
“母亲,苏纳拉,她...”卓娜提亚嘴里说着什么,但已经不再听得到任何声音,只见嘴巴不断张张合合,像是什么话欲言又止又跳出来。
“属下带来了噩耗,请女王——”
“行了行了你快出去吧”我只能小声打发传令兵,虽然你也跪地痛哭流涕,但卓娜提亚的情况明显更糟,你还是别留在这里煞风景了。他也磕了几个头一溜烟跑出了毡房。
卓娜提亚还在那里愣了一样直直看着前面,嘴巴还在一张一合。那双眼睛虽然发直,但却什么都没在看。
她终于抱着自己一样拉住了自己的双襟,低下了头,浑身颤抖起来,几乎要在椅子上缩成一团。她还是不肯哭出来,甚至不肯抽泣。
“提亚——”我想去说点什么,结果手指一碰到她的肩膀,她就像触电一样更是缩成一团大喊起来:“不要碰我!”。
我受了惊,赶紧收回了手。她还是在那里说着:“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当我后退几步时,脚步声让她更加敏感了起来。
“李凝...笙儿,不要走。”她几乎有点语无伦次起来。
不肯接近却又不肯离开,这便是卓娜提亚。
“我在,不用怕,我一直在。”我说道。或者这就是唯一能做到的安慰了。
“不要走。”
“不会走的”
“唯独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了。”
“不会的。”
她还是在那里,坐在椅子上,寒冷一般抱着自己,深深低着头,双腿也紧紧贴在一起。
勇敢的战士,高贵的女王。她先是失去了妹妹,又失去了母亲。母亲的遗言似乎又终于让她强烈的感觉到了失去妹妹的实感。
强大的卓娜提亚,高贵的卓娜提亚。
强大的她突然又变成了渺小的她。
小到弱不禁风,小到胆小无比。
小到害怕爱与被爱,小到不敢失去也不敢索取。
越是探究卓娜提亚的真面目,越是感到恐惧。因为我们在内心深处彼此也是如此相像。都是武装起自己的人,都是因为胆怯而武装自己的人。
她找到了我。
我的她呢,就是她吗?
我只是想单纯看她哭一哭,或是痛苦的样子而已,却从来没有想到过这种层次。若是我再依着以前的想法走,确实会如我所愿的伤害她。
但那伤会有多深呢,令我都不敢去想,甚至不敢到希望这整个正在发生的事情应当只是错觉一样。如此一来,连谁是到底谁的俘虏,到底谁想从心底独占谁都分不清了。
我又上前摸了摸她的秀发,她便又挣扎起来。几下过后就像是习惯了一般安心下来,在椅子上温顺地依偎在了我的怀里。似乎知道了就算走的近了也不会互相伤害,于是马上接受了这个结果。
当然不会被伤害,走的近了你才会温暖。
如今我才明白,应当害怕伤害的是我,因为撕裂时你才会痛。而我无时无刻都会隐痛。
第21章 广剑川之战
高山之巅,奇石竦峙,白鹰展翅飞翔。
当卓娜提亚女王带领布谷德走上扩张之路的时候,没有人能够料想到她真的能在短短几年里统一整个北方草原,建立起一个庞大的布谷德的部落联盟。但也是没有人能够想到,仅仅是在完成这一丰功伟业半年多以后,布谷德就人心惶惶,摇摇欲坠。
当我第一次见到卓娜提亚女王时,为她与我们这种下人说话时那种自然的自信所打动,被她高贵而洁净的容貌外表所打动,被她当断则断心狠手辣的做法所打动,却也从来没有想过家人的一一离去会让她哭着卷缩在我的怀里。究竟是我在欺凌弱小,还是我心软了,这都已经无法再去细细探明。卓娜提亚失去了最后的两个亲人,但战争还在继续。在草原上,还有十五万大吕的狼虎之师要砍下她的脑袋。战争还在继续,容不得她分心。
平原之上,五万大军摆出了层层叠叠的铜墙铁壁之阵,等待着卓娜提亚的骑兵攻击。按照卓娜提亚所说,对面的流星锤高红也是个聪明人,故意把两军交战打成持久战,好让后面的双刀温良玉追杀上来。
中军之中,我骑着马,她也骑着马。将军们不再对此有什么意见,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我与女王如影随伴。
“但既然行动的比温良玉快那么多,那么辎重肯定减去了很多,这一张有的打。”卓娜提亚说道。“我的一千死士营在哪里?”
“就在阵前!”一将军答道。
“死士营,战无不胜!”远处的将军喊道。随即远处平原上一众几乎不披甲的千余人齐齐举起大刀喊道:“战无不胜!战无不胜!战无不胜!”
“好,有气势”卓娜提亚赞道。“白狼将军,你率五千步战兵,摆剑盾之阵,弓箭手紧随其后,步步为营,与敌军前锋五十步时让弓箭手将所有箭镞全部放到地阵当中,再抵近鏖战,待撕开了敌铜墙铁壁,便给骑兵让开一条道”
“遵命!”一个带着小胡子的将军在马背上应答到,随后跑到阵前下了马。
“剑盾之阵!”布谷德步卒站成了整齐的方队,首行两人一上一下叠着圆盾,摆成了一堵数百步的盾墙,随着阵中央的白狼将军一声令下,便迈着摄人心魂的沉重整齐步伐向前而去。
“蛮牛将军”
“在!”
“带三千铁车铁骑,等我号令,杀向敌阵中,搅得他天翻地覆,人仰马翻为止!”
“是!铁车军,列阵!”蛮牛将军喊着,冲向阵前去。
远处喊杀声震天响,是不是有野箭飞到军前,插在地上。却无一人为之动容。白狼将军的剑盾阵已经开始与敌军面对面砍杀,剑盾阵却未乱,就像士兵们推着一堵墙一般。
卓娜提亚在马背上,面无表情,丝毫看不出来昨晚啼哭之模样。高高的帅帽盖在头上,就是一个深沉而充满杀气的主将模样。
“好,敌前阵已破,莫要给他们时间,擂鼓鸣号!”卓娜提亚下令道。布谷德中军马上响起震天响的战鼓声,又响起杀气十足的螺号声长久不衰。
无数重骑兵马上跟着一辆铁车向前杀去,一个个重骑兵的马蹄仿佛要把草地踏碎一般,大地都在因为他们而颤抖。近看时他们出发时还只是一群骑兵,当冲到阵中时扬起的灰尘盖住了骑兵的身影,已然成了一支横冲直撞的沙暴。以吞食天地的气势由白狼将军留下的口子冲进了地阵里面,摧枯拉朽的深深插入敌阵之中。
“这么看大吕军队也不怎么样啊。”我不禁说道。当初河西军来了五百人就把卓娜提亚紧张成那样,如今却完全被算计在她的战术里。
“战场瞬息万变,知己知彼才能百胜。那高红将军为了绕我们后路定时轻装上阵,那么中原人那些长杆大枪、震天雷、投石机什么的肯定是能不带就不带的,只用刀枪剑戟的话我们当然不用怕吕兵了。”卓娜提亚说道,她每次对我解释这些东西时并不像其他将军懒得对外行人废话,更像是对我炫耀自己的成就一样,充满耐心,可能我再夸奖一句的话她就更高兴了。
“黑熊将军何在!”
“在!”一个和当初那个悍马将军差不多大个子的大胡子将军出现了。
“敌军乱了,中军露出来了,你马上带两千死士营,给我直取中军,就算人全死光也要把对面的帅旗撕下来带给我!”
“遵命!死士营,跟我冲!”将军应答完,二话不说拔出弯刀一拉马头转身就带着阵前的死士营冲进了战场。如今那里是烟尘弥漫,人头鼎沸,喊打喊杀兵器撞击声不绝于耳。
“李凝笙何在!”她突然说道,因为那语气实在是太正式了,和叫将军一样,我就没有反应过来。
“.....”
“李凝笙何在?!”她有喊道。
“喂,叫你呢!”一旁的亲卫军士兵忍不住了,赶紧小声提醒我道。
“啊,是,在!”我这才反应过来就是在叫我,赶紧应答道。
你该不会想把我也派出去作战吧?
“我命你与亲卫队后补营马上回大营,准备我回去后启程行军。”
“支我走?”
“我们要决战了啊,傻瓜,你留这里干什么。”她见我完全不开窍,也小声说道。
“啊,啊,那我...你怎么办?”
“哎呀——赶紧说是就是了”她见我还是不开窍,亲卫军将军们都有点看笑话的样子,马上有点脸红了,也有些急了。“我还用你担心?”
“那你可得好好回来啊,等你的捷报。”我拉着马头,反正留在这里确实会给她徒增麻烦,于是和亲卫军们准备回营。不过我最后这句话还是让她更羞红了脸,在将军士兵面前更加难看。可能让所有人有点意识到了她是被关心和照料的一方了,让她觉得很难为情?
李凝笙一走,卓娜提亚便终于不再畏首畏尾。等了不久之间满身血痕还插了几根箭的黑熊将军带着一块破布与几个士兵跑回了阵前。黑熊将军将那东西扔到地上,才发现那不是什么破布,而是旗子。是敌军的帅旗,上面写着大大的“高”,而在帅旗中还包裹了一个人头。
“报告女王,帅旗已夺,高红与我决战三十回合,被我斩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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