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远沉默很久很久,脸色苍白,嘴角却慢慢浮起一抹温柔的笑,他摸索着包住张嘉仁紧握的拳头,低声说了两个字:“印章。”
“印章?”
“抽屉里。”何远似乎没什么力气,简单地回答。
张嘉仁疑惑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在里面找到两方没有刻完的印章。
严格说,主体已经刻完了,只剩边款还没完成,其中一枚刻了一半,是一首诗。
“也曾风雪共白首,只恐独酌黄昏后,可有人间长聚日,坐看月下窗前柳。”
另一枚只打了底稿,墨痕宛然,只有六个字:定不负,相思意。
张嘉仁吊在喉咙处的心猛地落下,一直强撑着的镇定和自信彻底消失不见,他再也控制不住,一把将何远紧紧搂在怀里,胸口有什么东西左冲右突,却找不到出口,他想大喊大叫,也想把怀里的人揉碎了吃下去,最后,却只是极轻极轻地在何远额头上吻了一吻:“我绝不会让你后悔。”
何远在他怀里安安稳稳躺着,双眼未开,只是浅浅一笑,轻轻嗯了一声。
看着这样的笑容,张嘉仁的心就像泡进蜂蜜罐子的酸梅,既酸,且甜,越来越柔软。他轻手轻脚帮何远换上睡衣,盖上被子,自己也钻进去搂住何远,头并头躺了下来。
何远身上有淡淡的消毒药水味道,脖子上还有上回弄出来的伤痕,放在被子外面的手上贴了好几块创可贴,手腕还缠着纱布,真是伤痕累累。他抚摸着何远的手,忍不住拿起来在嘴边轻轻一吻。
不能让他再受到任何伤害。
何远的呼吸渐渐变得缓慢悠长,张嘉仁听着听着,困意渐渐上涌,他调整一下姿势,把脸贴在何远肩膀处,也闭上了眼睛。
两个人的气息缠绕在一起,在静谧的夜仿佛一首安眠曲,何远慢慢睁开双眼,望着天花板怔怔地出神。
张嘉仁的手这样压在胸口,金属乳环异样的存在感分外明显。
魔鬼也有真爱吗?或许有。
不过他不想要。
他微微动了动,把张嘉仁的手往下挪了一点,随着他的动作,乳环和衣服相互摩擦,带来隐约的疼痛。只要这个东西存在一天,他就没办法忘掉张嘉仁带给他的耻辱。
一生所爱么?不,是刻骨铭心的仇恨。是无论多少温情都抹不去的过去,是终生无法愈合的伤口,是他今生最大的梦魇。
没办法忘记,没办法原谅。
在地狱般的搏杀中,他终于也成为一个合格的魔鬼,终于学会妆点一张多情的面孔,欺骗他的仇人。
他的动作惊醒了快要睡着的张嘉仁,他支起上半身搂住何远,柔声问:“怎么?我吵醒你了吗?”
“头晕,难受。嘉仁,陪我说说话。”
第65章
张嘉仁坐起身靠在床头,小心翼翼把何远上半身抱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胸前:“这个姿势好一些吗?”
“嗯。”
张嘉仁就环抱着他,让何远舒舒服服靠着,轻轻抚摸着他的手:“说什么?”
“你身上有酒气,是不是喝了酒。”
“嗯,喝了一点,不要紧。”
“喝酒,还开长途。”何远的声音很小,断断续续的,似乎没什么力气,“我不该给你打电话。”
张嘉仁亲亲他头顶:“傻瓜,不打给我你打给谁,你也说了,只记得我的号码。”他犹豫半天,才接着说下去,“其实我没去远处,就是回一趟家。”
“怪不得,没带洗漱用品。”何远的口气没有流露明显的不悦,张嘉仁还是赶紧解释一句:“是我妈说要给我过生日,让我回去住几天,生日不能和你一起过,怕你不高兴,不是故意骗你。”
这是张嘉仁第一次提起他的家人,何远努力控制,心还是怦怦乱跳。
“别紧张,我和你的事情,他们管不着。”张嘉仁的笑声很奇怪,“我妈管不了我,老爷子也一样。”
因为他们没资格。
他很小就知道徐慧不是他的亲妈,他没见过自己亲妈,但见过别人的亲妈,没有哪个亲妈看着自己儿子还那么高贵冷艳的,但是亲爸冷淡点好像就很正常,他印象中的爸爸对孩子都不怎么亲近。
所有人都以为他记不得小时候的事情,就算记得,也不会记得很清楚,因为他从来没有显露过一丝一毫对过去的回忆。仿佛在那个窄小逼仄的巷弄里,在已经过世的奶奶身边生活的三年半从来没有存在过。
张家那时还住着一套小四合院,徐慧爸爸留下来的,门口有一对小石狮子,蹲在那里好多年,脑袋磨得锃光瓦亮。
他第一次进那扇门的时候充满好奇和憧憬,觉得这样的人家一定都是好人,他爸妈一定又高贵又和蔼。
可惜他错了,借用红楼梦里一句话,这户人家除了门口那对石狮子是干净的,其他的没有什么是干净的。
恰好在这时,何远开口问他:“嘉仁,说说你小时候,好不好?”
张嘉仁的身体明显一僵,他敷衍地亲了亲何远的头发:“说小时候的事情干嘛,那么久远的事情,记不清了。你这样舒服,我就这么抱着你睡,有伤呢,得赶紧养好。”
“我想听。”何远的语气带着点央求,“说说你爸爸,妈妈,你长的像谁?”
张嘉仁搂着何远的手在他身上轻轻拍打,好像母亲在哄着幼儿睡觉,他回答得心不在焉:“像谁不重要,我家的事情你别管,知道我对你好就行了,我也不会让他们为难你。”
他在回避这个问题。显然,张嘉仁的身世,就算他自己不清楚全部,也至少了解一部分,问题是,他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自己能利用这一点做什么文章呢?
想起晓薇妈看到张嘉仁那副见了鬼的表情,何远暗暗思忖,她一定还有很多秘密没有说出来,需要找机会和她好好聊聊。
何远能感觉到张嘉仁的警觉,他应该正注视着自己,不能再进一步试探了,会引起他的怀疑。何远放缓呼吸,强迫自己什么都不想,闭上眼,慢慢的,真的睡着了。
张嘉仁的手一直慢慢拍打着何远的身体,一颗心渐渐静下来,越来越平和。
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人曾经这样拍打他的身体,哄着他入睡,那人有一张苍老的脸,一双满是皱纹有些变形的手。
没有很多的玩具,没有漂亮的衣服,没有宽敞的卧室,没有任他驱使的下人。
但在他的记忆中,只有那段日子最安心,是发自内心的平安喜乐。
同样的感觉已经很多年没有了,何远让他再次找到类似的感觉,而且他还这样年轻,他们可以在一起过很多很多年,一直这样,平安喜乐。
第66章
第二天老刘送来张嘉仁的行李,还带来母亲送给儿子的生日礼物:一辆新车。
其实还有其他的东西,不过那些张嘉仁大多直接处理掉了,没让何远看见,只留下何远的手机。
失而复得的手机让何远大为惊讶,开机发现SIM卡已经换成新的,虽然号码没变,但里面存着的通讯录没了。
张嘉仁歉意地说:“找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把SIM卡丢进下水道,捡回来时发现彻底损坏,没办法修复了,只能弄一张新的插进去。你看看手机里其他的东西还在不在?”
何远依言翻了翻,张嘉仁理直气壮凑过来,何远也任他看。
张嘉仁发现何远的手机内容异常单纯,就像他这个人,如同一张白纸,一眼可以看到底。这让他心中莫名欢喜,忍不住把何远搂在怀里教他:“宝贝你真是偏科得厉害,智能手机好多功能你都没用上。你看,这里可以备份通讯录,不管你存在卡里还是手机里,有空随时备份,以后万一手机出点问题,还能从服务器上把备份恢复到新手机上。”
何远捧着手机叹气:“现在说也晚了,这回还得一个一个找回。”
张嘉仁笑眯眯咬他耳朵:“先把我的存进去,我的号码你记得住。”
何远就依言输入他的号码,姓名栏刚写完“张嘉”两个字,张嘉仁已经不满地咬了他一口:“换个亲密点的称呼。”
何远删掉第一个字,又在后面加个“仁”,张嘉仁还是不满:“再亲密点。”
何远叹口气,把“嘉”换成“阿”,问:“这回呢?”
张嘉仁把头伸到何远正面,对着他的嘴唇恶狠狠亲下去,何远唔唔抗议:“头晕!”虽然舌头被叼着吐字不清,张嘉仁总算听懂了,只好恨恨放开他:“真没情趣!”
何远一脸无辜:“帮我拿笔记本电脑过来好不好,我得尽快联系上陶先生,一直没消息,他会着急的。”
帮他抱来笔记本,在床头柜上放杯热水,叮嘱他别太累,感觉头晕就赶紧休息,何远乖乖答应,张嘉仁找个借口离开,下楼去了地库。
徐慧已经表达出和解的善意,他不能太过分,把她逼急了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新车副驾位置的储物箱里果然有一把钥匙,这是她的老习惯了。张嘉仁捏着这把钥匙考虑良久,给何远打了个电话:“宝贝,我得多耽误一会,中午之前回来,等我吃饭。爱你!”
何远答应了。
他正在和陶陶视频。这边毕竟是张嘉仁家,很可能存在他不知道的摄像头,因此他只简单说了自己被打劫的事情,因为受伤,陶先生那边被迫请几天假,文稿照片扫描的事情得耽误几天云云。
陶陶冰雪聪明,听他口气就知道此时不宜多说,很自然地安抚几句就挂断了。
何远这边的调查不得已暂时中止,陶陶那边关于服务器的调查完全卡死,只能等待,何远不想浪费时间,索性把那对章摸出来接着刻,顺便整理思绪,稳定心情。
张嘉仁回来先去卧室,没有找到何远,书房厨房卫生间转一圈也没有,最后在天台才找到。何远坐在花墙下的椅子上,面前一杯清茶,嘴唇微微抿着,正一刀一刀认真地刻着手里的石头。
柔和的天光透过顶棚照在他的脸上、手上,竟仿佛是透明的。
张嘉仁心中一片柔软。
他想过去抱住何远,又觉得自己现在脏得要死,不配抱住这样干净的人。立在门口望了很久,张嘉仁还是静静地走开了。
以前也觉得那个家脏,但从没像现在这么强烈地厌恶那种肮脏。没有一个人干净,没有一个人无辜,没有一个人有最起码的道德底线。
他以前一向对道德两个字嗤之以鼻,那是世界上最没用处的东西,只能让自己束手束脚。如果道德有用,还要那么多法律条文做什么?人只会敬畏强权,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可是何远这样一个道德感强到愚蠢的人,却硬生生在他心里刷出一片清澈通透的空间。
原来人还可以这样活着,干干净净地活着。何远的干净和晓薇的干净是完全不同的类型。晓薇是少女的天真纯洁,而何远……何远……他的干净,从内到外,从身到心。
这些年他以为的干净放在何远面前一比,统统脏得可笑。无论身体干净未经人事的男人女人,还是看起来如天山雪的高冷男神女神,统统脏得可笑。他们没有一个人比得上何远,加一起也比不上。
这样的干净让他心生向往。
他把穿回来的衣服直接丢进垃圾桶,在浴室洗了很久很久很久,直到感觉自己也变得同样干净了,才敢去抱那片属于他的洁净天空。
何远对他笑了,真是快乐。
他扶着何远去天台上透气,相互依偎着感觉对方的体温,真是快乐。
何远夸他做的饭好吃,把饭菜全吃完了,真是快乐。
吃完饭一起回书房,十指相扣,对方掌心的热度细细密密传过来,真是快乐。
甚至连何远推开他,让他老老实实坐一边看他刻章都这样快乐。
这种快乐完全不同于金钱、权力、肉欲带来的快乐,是精神层面的交流,是活生生的有思想有尊严的人相爱时带来的快乐。
原来真正爱一个人,是这样美好。
第67章
十四天之后复查,医生说何远基本上恢复了,但根据刘大夫的医嘱,现在最好不要去追问何远受袭击前的事情,避免何远受到刺激,旧病复发。
张嘉仁自然不会去问,他只希望何远能忘掉过去所有,从现在开始,好好生活。
何况那些人,他已经用自己的方式处理过,没必要再问何远。
确认何远的头晕头痛恶心等等症状的确没了,憋了很多天的张嘉仁立马搂着何远求欢,何远顺手从床头柜抽屉里摸出一盒没拆封的避孕套抵在他鼻子上。
“干嘛?”张嘉仁把避孕套拨开,“你又不是女人怀不了孩子。”他忽然坏笑,“要是能怀,倒也不错……”
何远抓住张嘉仁伸进他衣服里的手:“不行,不戴套子别碰我。”
张嘉仁皱起眉毛:“你怎么了?”
何远拿刘耀寒做挡箭牌:“那天刘大夫特意叮嘱我,必须让你带套子。”
张嘉仁登时有点心虚:“小寒和你说什么了?”
何远装傻:“说什么?就说男男也得戴套,不然对我不好。”
张嘉仁看着他手里的避孕套,很委屈了一会,才不情不愿地接过去。
好在何远态度良好,没怎么矫情,还反过来压着张嘉仁骑乘了一次,让他颇觉心旷神怡,完事后意犹未尽地抱着何远温存:“这是给我戴套子的奖励吗?”何远喘息未定,没说话,修长脖颈上的血管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剧烈跳动,他眷恋地吻着,幸福地叹息,“要是每回都能这样,我倒宁愿戴套子。”
何远挣了一下,想推开他坐起来,浑身都是汗,不洗个澡太难受。
张嘉仁却抱得更紧了,一边抚摸何远的后背,一边咬着他的耳朵低声笑:“有日子没做,你紧得厉害,我快要被你夹断啦……平时斯斯文文,床上偏偏这么勾人,让我怎么舍得松手……”
何远推他:“明天得去陶先生家里工作,请了这么多天的假,进度落下很多得赶紧补,你再闹,早上我起不来迟到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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