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风手指轻叩桌面,微微敲着,道:“应该是了。这药不需接触,只要靠近,就有办法让你中招。”
卞有离忙问道:“那……容易解吗?”
“有我在呢,”洛风安慰了他一句,表示无碍,然后又面露疑惑,“但现在的问题是,他给你下这个药,目的是什么?”
既然洛风说没事,卞有离也就不再担心,反正他对师兄的医术从不怀疑。
听洛风这么一问,他便开始回想那天的事情。
回忆完林忠实的话,卞有离看着洛风,道:“那天他问我要不要跟他成一番事业,又说了些别的,应该是意图谋逆。”
“这样啊……”洛风偏过头看着殿门,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什么,卞有离没听清。
“师兄,你说什么?”
洛风立即回头:“没什么。林忠实找你这件事,你跟王上说了吗?”
“没有,”卞有离摇头,“泽安本就防着林忠实,不用我提醒,说给他不过是平添忧心。而且我也绝不会答应,说不说都一样。”
这话中的道理挑不出毛病,洛风顿了顿,却道:“你为什么绝不会答应?”
“师兄这是何意?”卞有离奇道。
这还用问吗,难道他还能答应林忠实,配合谋逆不成?
洛风认真地看着他:“离儿,这么久了,我都没有问过你,你跟王上,到底是如何?”
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卞有离措手不及,顿时怔住:“师兄……”
洛风若有所思:“我听江延说过你们之前的事情,但现在你在想什么,你打算怎么做,我却有些看不懂。”
“我……”
“你刚才说,绝不会答应林忠实。你为何如此笃定,这又不是你的国家,荆国也不是你的江山。你是为了什么?”
卞有离一下变得期期艾艾,一句连贯的话也说不出,缓慢地犹豫道:“我……我是,是为了……”
洛风打断他:“为了荆国王上吗?”
卞有离沉默了一下,方低下头,小声道:“……嗯。”
一个轻飘飘的字,此刻仿佛重于千钧。
“你长大了,离儿,”洛风叹道,“得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你想好没有?”
“师兄,我要负什么责?”卞有离一脸茫然。
他只是想帮阮羲一些忙而已,让阮羲不要总那么辛苦劳累,百般为难。
在这之前,也不曾深思自己这些做法出自什么原因。
可是今日洛风这一句叹息似的话语,却让他心上一下漫起慌乱。
为什么要负责,要如何负责?
他不就是……想对一个人好吗?
洛风看着卞有离这副模样,一眼就捕捉到了他的惊慌失措。
不由又暗暗叹了一口气。
“那我这么和你说吧,”洛风道,“如果让你和他一起承担以后的很多事情,包括他身上背负的,有些你还不了解的东西。可能很难,很危险,你会不会愿意?”
“我……”卞有离目光游移开,不知道该看向哪儿。
他从来没有这样思考过,阮羲生命中的那些不易,自己是否愿意陪他承担一些?
可是,即便现在突然地提出来,扪心自问,自己好像也……没什么抗拒的想法。
甚至,不是已经在做了吗?
如果阮羲愿意把那些没说过的困难,告诉自己,就算有很多不好的可能性。
好像也是……愿意陪他的。
风雨如晦,愿共风雨
前路莫测,可伴前路。
卞有离看着洛风,一字一顿道:“我愿意的。”
洛风看着他,目光不知是悲是喜,是安是忧,总之很复杂。
他有片刻没出声,只是无言地盯着卞有离,然后才道:“好,跟我回江府一趟,我给你配解药。”
第八十一章
洛风说要走, 便叫卞有离进去拿了件厚衣服,雷厉风行地拉着他出了宫,连让人给阮羲说一声也不曾, 就直接把人带去了江府。
他两个人刚进江府大门, 江延正好从太傅府回来, 见久居宫内的卞有离竟也在此,着实算是位稀客, 便随口好奇道:“卞将军为何没在宫里?”
江延问这个没别的意思, 单纯是觉得, 按阮羲那心思, 恐怕是恨不得让卞有离日日夜夜待在令华殿, 然后把所有事都给打点好,以免卞有离冷着热着, 或有半丝不妥。
这份心在某种程度上显得不现实, 可也不能说不真诚。尤其这个时候, 江延越发理解阮羲的想法,也能体会他的心情。
“要说多少遍, 你直接叫我名字不行吗?”卞有离倒没回答问题, 只是一听他对自己的称呼,立即就不满道。
往日里这话确实说了很多次,但江延也就是听听, 并未遵循过。
好在他今天倒是从善如流得很,闻言点点头,耐心地重新问了一遍:“有离来这儿做什么?”
“还不准人来吗?”卞有离又道, “你那大门上也没写不叫进啊。”
江延一顿,眨了眨眼,神色变得有点奇异,然后看向洛风,似乎在问,他今天这是怎么回事,才吃了一挂炮仗?
洛风毫不费劲地读懂了江延投来的目光,毕竟卞有离平日里并不经常这样与人抬杠,今天反应显得有些奇怪。
自然就令人不解。
但他一时又顾不上跟江延解释,只迅速道:“你先去找点东西给我用吧,顺便把秦掌司也叫上,回来和你解释。”
江延一听要叫秦掌司,就知道事情有些不好,也不再多问。
等洛风飞快写出一张单子,他接过来,正好门外马车还没解,就又出了府。
在之前给卞有离治伤的时候,秦掌司见识了一回洛风的医术,自此一直敬仰不已,想着多讨教几句。
只是洛风身份与他不同,不方便接近,他只能是日日遗憾。
所以江延一说是洛风相请,秦掌司二话没说,扔下手里的方子马上起身,给江延拿齐了单子上的药物,随着就到了江府。
洛风检查一番,确认药物备齐,便叫上秦掌司一起去制药。
只剩江延在房间内陪着卞有离,问道:“怎么回事?”
因为江延出门时洛风交待过,不要隐瞒江延任何东西,所以卞有离也不遮掩,全与他说了。
“还有这种事?”听完前因后果,江延微微眯起眼,道,“这个林忠实,真是不知好歹。”
卞有离深以为然。
林忠实从前朝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手握重权,权倾朝廷,不知足也就算了,居然还要再进一步。
得寸进尺,毫不收敛,实在不知好歹。
“那你为何不告诉王上?”江延道。
对这个问题,卞有离犹豫了一下,才道:“我本来是不想让他额外担心,现在……我另有个想法。”
“什么?”
“等师兄过来再说吧,”卞有离像是略带不确定似的,道,“待会儿我们商量一下。”
不多时,洛风和秦掌司带着一碗药汤进来。
卞有离一口气喝完,苦着脸道:“还要喝多少?”
洛风:“四五次吧,以后就只服丸药即可。”
“能不能直接用丸药?”卞有离十分抗拒这个药汁,试探道。
洛风瞥他一眼:“要不干脆别用丸药,好得还快些,省去我不少麻烦。”
卞有离马上识时务地噤声,绝口不再提起此事,转而问起其他的,譬如中了这种药的症状之类。
而秦掌司跟洛风单独待了会儿,已经是心满意足,此刻见他们仿佛有事要说,作为一个外人,他立即识趣地告辞离开。
为表礼貌,江延起身送了送他。回来时,却见房间里两个人静坐无言。
“又干嘛,”江延来回看了看俩人,最后盯着卞有离,“说吧,你们想干什么?”
卞有离看着洛风,示意他来说。
洛风回视一眼,看向江延:“将计就计。”
“啊?”
卞有离想的不算什么离奇办法,就是将计就计。他打算装作中了药的样子,看看林忠实到底想怎么做。
虽有点冒险,可若是能成,好处却也极多。
三个人在房间里说了半日,最后终于达成一致。
就这么办。
既然事情商量妥当,卞有离出宫已经时间不短,便要回去。
临出门前,卞有离忽然想起阮羲父王当年异样,便问江延知不知道具体情况。
江延想了想,道:“我只听王上提过几次,到他长大之后,也不爱说这些了。”
卞有离见江延这里问不出什么,便又问洛风:“师兄,这个药能否让先王忘却发妻,转眼就跟别人情深义重?”
洛风虽不知他为何如此问,仍然诚实道:“别说只是移情他人,若用药有方,就算让中药者对心爱之人下杀手,也是可行的。”
“竟有这般威力?”
洛风点头:“你问这个做什么?”
卞有离便把先王的事情给他说了一遍。洛风听后,沉吟片刻,肯定道:“定是此药无疑。”
只是中计而已。
卞有离忽然有点难过。
他知道先王对发妻的凉薄给阮羲造成了很大的心结,以至于阮羲至今都不愿提起自己的父亲。
哪怕对太傅,甚至对江延,阮羲怀有的亲情都比先王多些。
更不必说那个姓林的女子,在得到先王恩宠后给阮羲带来的苦难。这份苦难到今日还在延续,虽然林妃已逝,她的父亲却迄今仍威胁到阮羲。
而这一切,原非先王本意。
阴差阳错,却成今日结果。
卞有离又想到自己身上药性未清,顿时心有余悸,如果不是师兄回来,说不定他也会给阮羲带来伤害。
他就算不至于极其通晓人情,也清楚阮羲是信任自己的。若自己也同先王一般,在阮羲毫无防备时予他一击,那后果……
不敢细想。
卞有离想了想,决定回宫后就找个理由跟阮羲讲,先去军营住,等药性清了再回去。
因为洛风拉卞有离走时过于匆忙,一句话没留,路上也没有遇到什么人,所以等阮羲到令华殿才发现主人不在时,是无比慌乱的。
没有消息,没有迹象。
他在短短的一段时间里,构想了无数种不幸,无数种可能。
而这其中任何一种,他都承受不起。
可是人呢?
阮羲站在令华殿里,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竭力想要镇静。
元禾在一旁低头小声请示:“王上,奴婢叫人去问问吧?”
“快去!”
元禾小跑着出了殿门,嘱咐一圈,急急回来时,刚进令华殿外苑没几步,就见一个人影从另一道门走来。
她想着刚才王上在殿内那个神情,再看到此人,自持如她,居然差点哭出来。
卞有离从外头回来,一见元禾步履匆匆,又是沿着这个方向,马上意识到阮羲在里面。
他赶紧拦住元禾:“你去哪儿?”
“王上见将军不在令华殿,又不知将军去向,特让奴婢出来看看。”
卞有离看了一眼殿内,笑道:“我出去得急,一时忘了交待。”
元禾咬了咬唇,迟疑一瞬,轻声道:“将军……”
“嗯?”
“……您以后万不可如此了。”
卞有离觉得她这句话似乎讲得十分郑重,但不知道是为什么,只答应道:“好,我知道了。”
元禾低着头:“将军快进去吧,奴婢还得去和宫人说一声。”
等卞有离进去,元禾才抬起头。
她又想起来王上刚才的模样。
今天将军是自己回来了,也没用别人怎么找,可是,如果将军没回来呢?
只是一时不见,王上就要着急成那样,若将军哪日不告而别……
只怕天都要塌了。
元禾长长地叹了口气,想到外面那些找卞有离的人还在忙活,便向殿外走去。
第八十二章
“泽安?”
阮羲本是朝里站着, 听到熟悉的声音,猛地转过身来。
看见确是卞有离进来,阮羲快走几步到他身前, 两个人相距还有几步时, 阮羲却突然站住了。
卞有离站在门口, 眼看着阮羲本来朝自己走,却忽然不动了。他不知阮羲这举动是何意思, 便自己走到阮羲前面。
“嗯……我回来了。”
阮羲看着他靠近, 原本忧虑复杂的目光瞬间隐忍下去, 转为如常的平和。
而他心里到底是多少翻腾的思绪, 从那安静的眼神里, 是半点也窥探不出。
卞有离今日出门走得比较仓促,只来得及从内殿拿了一件披风, 样式不算特别, 花饰也很简单, 随手裹在身上御寒而已。
这件披风领口处有一排纯白细长的流苏穗子,可能因为外面有风, 此时丝线都纠缠在一起。
见阮羲一直盯着自己又不说话, 卞有离不禁顺着他的视线低下头,看见自己衣服上被风吹乱的流苏,以为阮羲是在看这个。
他刚要整理一下, 阮羲已经比他更快地伸手。
借此动作,阮羲开口时显得自然许多:“你出去了?”
卞有离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不说实话, 道:“我送师兄出去,顺便出宫看了看闰大哥他们,所以有些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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