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阁老道:“皇上,怕是与西域的互市商贸有关。”
“哈,这可都是狗鼻子啊,朕都没拿到明面上,这一个个就都知道了?”
天乾帝语气轻松,然而目光锐利冰冷。
六部尚书之中,李尚书跟魏国公站得最稳当,其余的即使没跪,也将头低得低低的,生怕惹了帝王怒火。
虽然他们不在礼单上,可门生姻亲故友,却是有涉及。
说来,人人都送,哪有不送的道理,其中跟风者不在少数。
谁也没想到贺惜朝会玩这么一手!
拉着所有人遭殃,他就不怕惹起众怒?
此时,萧弘道:“父皇,鸿胪寺少卿与西域各国签了边贸协议,这不是秘密,满京城估摸着都知道了。贺惜朝升了鸿胪寺卿,为的就是推行边贸,给这位主事人送礼,也说得过去。”
天乾帝一怒之后便冷静了下来,淡声问道:“可边境互市与众臣又有何干系?”
萧弘正要说话,忽然身后的李尚书说:“自是为了走私之利。”
此言一出,不仅是萧弘,就是魏国公以及阁老尚书们都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恰恰是户部李尚书会揭了此事。
只有跟着跪在地上的贺惜朝却扬起了唇角。
天乾帝接过黄公公的茶盏问:“李爱卿所言何解?”
李尚书正色道:“皇上,本朝禁边,不许商贾与他国往来。虽说朝廷禁止,只是这走私实在暴利,便有铤而走险之人,只需打通关卡便可行事。若是推行边贸,这走私自然就要严加禁止,自然有人着急。”
萧弘眨了眨眼睛,很想去问问贺惜朝,究竟给这人吃了什么药,居然就这么明晃晃地说出来了。
要知道这位才是走私的大得利者!就不怕这火烧到自己?
想到此,他不禁往对面萧铭看去,只见礼亲王面色淡淡,似乎早有预料。
他摸了摸下巴,一时之间有些看不懂了。
当然与萧弘有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都觉得今日这事透着诡异。
天乾帝问道:“李爱卿说得有理,那么你觉得贺卿此事该如何处置?”
李尚书道:“走私乃朝廷明令禁止,参与其中便是违反国法,按理当以罪论处。”
“李尚书,这怕是得从长计议,人数太多了。”忽然王阁老出声道。
“可不是,这若是都革了职,这里站班的能空一半,朝廷岂不是乱套了?”萧奕有些恼怒,他不知道这个户部尚书是怎么回事,看着是要支持边贸禁走私,那他们之前在忙乎些什么?还有难道真要这些人都罢黜了事?
想到白花花的银子和人手,萧奕忍不住看向萧铭,提醒道:“三弟,你怎么说?”
萧铭却是没有顺着他的话来,而是抬手道:“二哥,稍安勿躁,此等大事,自是凭父皇裁决。”
萧奕吃惊,要知道他们俩的底细彼此知道不少,萧铭居然也肯放弃走私的利益?
他皱着眉盯着萧铭,心里念头快速转动,想着那日下人来报,贺惜朝登李府大门,怕是私底下有什么协议不为人知。
毕竟是姻亲。
这样想着,他心中顿时不悦起来。
接着只听李尚书继续道:“皇上,虽说违反国法,可毕竟牵连甚广,有些人不过是稀里糊涂跟着罢了,不如小惩大诫,臣以为当合适。毕竟,等边贸一推行,边境看严,自是无人再走私。”
李尚书话音落下,萧铭便大声道:“儿臣以为合适。”
萧奕扯了扯嘴角,可是此情此景也不由不得他反对,只能道:“儿臣也附议。”
“太子觉得呢?”天乾帝转头问萧弘。
萧弘想了想,目光在这几人当中转了两圈,最终还是依着之前与贺惜朝商量好的点了头:“也行,既然为了钱财,那就照着罚吧,送了多少礼,就按着罚十倍,充盈一下国库,父皇以为如何?”
人数太多,本就没打算真的能将这群人怎么样,罚点银子,也算是一个政绩。
按十倍算的话,大概能有近百万两收进国库呢,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众卿可认罚?”
“臣谢主隆恩。”
跪在地上的人额前已经汗津津,听到这个接着却舒了一口气。
不管能不能拿出那么多罚款,可只要官职还在,就是砸锅卖铁都得交齐了。
本以为此事就此过去,忽然听到天乾帝冷不防地问:“李爱卿,走私之事你知之甚详,就没参与其中?”
帝王不愧为帝王,臣子底下的小九九看得明明白白。
跟着大臣一起起身的贺惜朝,顿时垂眸,没让人看到眼中的笑意。
惹火上身,说的就是李尚书,他一听,顿时跪了下来:“臣对皇上忠心耿耿,身居此位,不敢造次。”
萧弘听了乐道:“户部尚书,知天下钱财之事,走私暴利,孤可不认为能置身事外,至少隐而不报却是事实吧。”
“皇上,太子殿下,若说隐而不报,臣的确有罪。”李尚书道,“只是,臣无能,国库空虚已久,每笔银子都有定数,臣实在挪不出其他填补边军饷银的空缺。走私虽然犯法,可是关卡银两却是恰好补齐了这部分。说来边军将士保家卫国,臣却发不出饷银,实在有愧这户部尚书之名。若是再禁了这笔银子,岂不是让他们更加艰难,臣不忍心啊,便只能睁眼闭眼……”
“臣有负皇恩,请皇上降罪。”说完,他附身大拜。
李尚书这话,听着似乎特别耳熟,却让贺惜朝脸上的笑容更加浓了。
什么叫做不要脸,跟这位比起来,萧弘简直小孩儿打闹,火候不到家。
就如李尚书所说,饷银空缺以走私关卡填补,这件事帝王知道,也是默认,自然是怪不到他头上。
天乾帝点了点头:“起来吧,难为爱卿了。”
“谢皇上。”李尚书缓缓地起身。
然而他还没站直,却听到身后大殿有人道:“皇上,臣还有本启奏。臣弹劾户部尚书,参与指使边境走私,收贿行贿之罪!及试图插手边贸,欺君罔上之罪!”
贺惜朝那清润的嗓音回荡在大殿之中,而大臣们就是连呼吸声都不敢发出来,安静地可怕。
李尚书永远都想不明白,贺惜朝究竟在想什么,他为什么这么做,他是不是疯了?!
而萧铭则看向他,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
还是萧奕率先回过了神,他几乎是瞬间想到了关键,带着兴奋怒喝道:“贺惜朝,你可不要空穴来风,凭空问罪!”
“臣自然是有证据的。”贺惜朝淡淡地说,从袖子拿出了那份契书。
李尚书眼睛充血,死死地盯着那薄薄的一张纸。
“昨日母亲的生母祭日,陪着登门李府,这便是尚书大人的赠与,五条走私线,每条两成的利。跟这比起来,那点礼都不算什么,户部尚书不愧为户部尚书,大方!”
贺惜朝将契书交给了黄公公,目光却看着恨不得杀了他的李尚书,带着笑,宛如恶魔。
李尚书整个人已经懵了,他几乎不敢看帝王的反应。
前面的话说得越好听,与他来说便越是催命。
第262章 把命给你
“您就不怕我转头出卖您, 呈到皇上面前?”
官有官道,可以不答应, 可以反悔约定,却不能出卖, 这是官场的潜规则, 也是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 官官相护织成庞大关系网的前提。
背信弃义,这是最忌讳的一件事!
意味着此人行事毫无准则,随时会为了自身打破这个禁忌,搅浑官场平静。
没有谁能够保证自己一辈子毫无污点, 只要把柄落在他手里,哪怕再投诚也要时刻担心被他牺牲。
一柄出鞘的利器, 威胁着任何人, 也必将成为了众矢之的。
与世人为敌,说的便是如此。
“你可以反悔,你却不会。”这就是李尚书如此自信贺惜朝不会出卖他的原因。
他相信贺惜朝是聪明的人,懂明哲保身, 不会冒天下大不韪。
然而终究, 他看走了眼。
所有人的脸上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瞧着贺惜朝的目光如同疯子一般。
就是谢阁老和魏国公, 早就知道贺惜朝会将礼单送到帝王面前,也被他接下来这一手震在原地。
连同天乾帝,那不行于色的脸露出了惊愕, 甚至手上的那份契书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寂静的大殿,空气仿佛被凝滞。
只有殿中的那个少年,坦然而立,似乎早有准备。
“请皇上明察。”他抬手行礼,声音和他的面容一样清冷镇定。
那份契书是最有力的证据,李尚书根本百口莫辩。
“大哥真是好手段。”萧奕对萧弘敬佩地竖起拇指,“这还是他外家祖父,大义灭亲,厉害!”
贺惜朝乃太子宾客,他推行边贸,禁走私,自然也是萧弘的意思。
户部尚书这个位置多重要,若是他反对甚至从中作梗,此事自然不会那么顺利。
只是没想到贺惜朝居然能为萧弘做到如此地步,两边姻亲全然不顾,彻底成了一个孤臣,这是将全身心都奉献给了萧弘,真正的忠心不二啊!
然而萧弘和所有人一样,事先不知道这件事!
贺惜朝瞒了他。
若是他知道,怎么舍得?
萧弘紧紧地捏着拳头,看着殿中的少年,一瞬不瞬。
而后者却只是淡淡一笑。
“若是负了他,我便该千刀万剐,万死不辞。”萧弘低低地说着,忽然反身出列,对天乾帝道,“父皇,李洵监守自盗,贪污腐败,欺君罔上,如今罪证确凿,请按国法处置!”
“请父皇开恩啊!”然而他话音刚落,萧铭跪了下来,不管如何,终究是他的岳祖,他不可能不求情,“父皇,请看在儿子的面上,留他一条命吧!”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二弟,你这样做,置国法与何地,难不成皇亲国戚就能法外开恩?”萧弘冷冷地看着萧铭。
萧铭闻言心中怒火燃烧,贺惜朝若不愿意,当场拒绝便是,却挖了这么大一个坑给李家,他恨不得杀了此人。
“大哥的刀真是锋利,六亲不认。若真想给李大人定罪,何必用这种背信弃义的手段,直接弹劾让刑部查便是。”
萧弘眯起眼睛,冷峻暗怒,“你不用顾左右而言他,攀扯旁人,李洵做下此等天理难容之事,还在乎如何揭发?他敢直接贿赂,真是胆大包天,肆意妄为,可见根本不把国法天威看在眼里!这是谁给他的权力,你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萧铭惊得连连喊冤,“父皇,儿臣根本不知情,只是亲情人伦,实在不忍心。”
“亲情人伦?二弟,你的亲情人伦是凌驾于国法之上?”萧弘抚掌一排,“厉害,孤都不敢这么说啊!”
“不是,父皇,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哪个意思?”
论嘴皮子,萧铭永远比不过站在道义制高点上的萧弘。
后者的步步紧逼,让他顿时慌了起来。
这时,忽然便听到李尚书俯地痛哭道:“皇上,罪臣有负圣望,国法难容,请将罪臣按律处置,以警示天下,罪臣谢主隆恩。太子殿下,礼亲王一时慌乱,感情用事,还请海涵,无需因为罪臣影响你们兄弟之情,臣知罪!请太子殿下定罪!”
李洵年纪与魏国公相仿,头发斑白,他这么痛哭流涕,一时让人心中不忍。
而被贺惜朝摆了一道,明眼人里都看得出怎么回事,相比起来,后者的铁石心肠才令人可怕。
这时王阁老道:“皇上,李洵贪污罪证确凿,的确罪无可恕,然而这么年来毕竟劳苦功高,他虽然试图干涉边境走私,可毕竟已经被贺大人给揭发,来不及犯下罪错。”
萧弘一听,顿时怒道:“王阁老,您这又是什么意思,这还叫没犯?”
“太子殿下息怒,贺惜朝乃您的府官,其实这么做有引诱之嫌,不是吗?”
引诱?
萧弘被他这颠倒黑白的本事给气到了:“王阁老,你有何证据证明引诱?”
王阁老一笑:“不过是猜测而已,毕竟是亲外孙,谁能想到呢?”
“那您倒是给演示一下,给孤开开眼界,不是上下嘴皮子一张就行了,否则王阁老,孤是不是可以怀疑你也参与其中,否则为何给李洵脱罪?”
王阁老的脸色沉了下来:“太子殿下,空口白牙,可不能随便按罪名啊!”
“这不是跟你学的吗?”论吵架,萧弘就没输过。
“皇上,老臣冤枉……”王阁老跪了下来。
萧弘冷笑一声:“呵,又是这招……”
“好了,不用再吵了!”突然天乾帝袖子一挥,打断了所有的争吵,“再吵下去,这满朝文武还有置身事外的吗?贺惜朝。”
“臣在。”
天乾帝问:“你觉得该如何定罪?”
“自凭圣裁。”
天乾帝点了点头,接着忽然转向萧弘:“太子呢?”
萧弘回头看了贺惜朝一眼,后者敛目垂眸,没有看他。
“弘儿?”
“凭父皇做主。”萧弘回答。
“好,那众位爱卿如何?”
“皇上英明神武。”所有的大臣齐声道。
天乾帝看着李尚书,沉沉地吐出一口气,重重地一拍扶手,怒喝道:“李洵,你真让朕失望!”
“罪臣罪该万死!”李尚书紧紧地伏在地上,全身发抖。
“你的确罪该万死。”天乾帝的语气危险而冰冷,“知法犯法,欺君罔上,就是满门抄斩也不为过!”
李洵一听,顿时大惊失色,连连求饶:“皇上开恩,臣自知罪孽深重,可念在老臣多年伴架的份上,饶过臣之家眷,给王妃娘娘留存体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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