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阁老无奈又宠溺得瞪了他一眼,眼里的笑意尽泄无疑,叹道:“你这张嘴呀!”
贺惜朝些许得意地抬了抬下巴,仿佛很骄傲地接受了谢阁老未尽的评价之言,他转头看着窗外树影摇晃,忍不住道:“外头可冷了,您还得冒着寒风去上朝,真是辛苦。老师,要不再多穿点儿?对了,暖炉子别忘了带上。”
“辛苦不辛苦,都是这么过来的,等你将来入朝为官,也得风雨无阻,是荣誉也是责任,无可偷懒呀!”谢阁老为官四十多年,这样的日子早已经习惯,不过乍然听到贺惜朝的一声辛苦,也不免多了一份感慨。
贺惜朝重重地嗯了一声,“老师放心,惜朝定然跟随您的脚步前行。”
贺惜朝送谢阁老出门,谢老爷已经到了,父子俩同朝为官,自然也一同上朝去。
“回去再睡个回笼觉吧,你们少年人就该多睡一会儿。”
贺惜朝笑了笑点头,扶着谢阁老进了轿子,看着远去,才抖了抖身体回自个儿的屋子。
谢阁老虽然上朝去了,可他的事情却并不少。
那三百多册已经预定出去的复习资料需得尽快整理,答应谢二的函数及方程今日也得开始教他,再者得跟着厨房大娘学做菜……想来事情只多不会少。
再说萧弘,昨日没上朝,今日却早早地从床上爬起来,冒着寒风一早出现在泰和殿外,翘首望着远处三三两两走近的朝官。
终于他眼睛一亮,清了清嗓子,抬头挺胸站直了身体。
谢老爷扶着谢阁老走上泰和殿时,就看见向来掐着时辰就比天乾帝早到一步的大皇子正站在他们的面前,非常谦逊地抬手施了一礼,“谢阁老早。”说完展开笑容,露出一口白牙,笑得是有多真诚就有多真诚,只差脑门上贴着“友好”二字。
“英王殿下早。”谢阁老跟谢老爷虽不明白萧弘为何无缘无故来打招呼,但君臣有别,他们立刻回礼问安。
结果谢阁老还没弯腰,萧弘就一把扶住他,谦逊道:“啊呀,阁老德高望重,无需对晚辈行礼。”
谢阁老也不坚持,于是问道:“不知英王殿下有何赐教?”
萧弘讪笑了一下,看边上已经有官员好奇地望过来,于是不好意思地说:“我就过来打个招呼,嘿嘿。”
谢阁老跟谢老爷:“……”
虽说大皇子行事不同于常人,可这未免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朝会上,谢阁老总觉得对面有人在看自己,一侧目就见到大皇子张着那口白牙朝他笑,笑得让谢阁老心里微微有点发毛。
大皇子的想法奇怪地让人捉摸不透,他总算是体会到了,也深深疑惑贺惜朝陪伴萧弘六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谢阁老的注意力频频被萧弘那莫名其妙的笑容给打断,就连天乾帝都忍不住侧目过来。
“弘儿?”
萧弘将笑容一收,正色道:“儿臣在。”
这不是挺正常的吗?天乾帝纳闷着,然后说:“你可有异议?”
萧弘连忙摇头,“没有。”
天乾帝看了看蹙眉不解的谢阁老,又瞟了眼萧弘,忽然想起昨日的那份折子,不禁了然地一笑,“既然没有,那便散朝吧。”
天乾帝一走,按照往日萧弘也立刻拍拍屁股走得飞快,可今日他有些犹豫,视线下意识地往谢阁老而去,见后者也在看他,不禁连忙展开了笑容。
然后谢阁老走过来了。
“英王殿下。”谢阁老抬手拱了拱。
萧弘立刻回礼,“阁老。”
“殿下似有话要对老臣说,还请不吝赐教。”谢阁老也懒得再猜,直接问萧弘。
萧弘挠了挠头,有些难以启齿,因为贺惜朝警告过他不要插手,可他就是有那么点不放心。
“这个么……”萧弘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谢阁老微微一笑,“老臣事务繁忙,又年纪大了,实在没那个心力猜测您的意思,便请殿下体谅老臣一二,若是老臣能帮得上忙,自然为殿下分忧解愁。”
谢阁老说的真诚,萧弘也就不犹豫了,他恭敬地行了礼说:“谢阁老,边贸那份折子是我跟惜朝一同商议的结果,让谢师傅呈给父皇也是我的决定。要说歉意,我更为愧疚。而惜朝,虽然他从未与您直接接触过,可六年来对您一直敬爱有加,他说过您是他最尊敬的长辈。然而却因为我让您伤心,他一直都很内疚。他说过不管如何打骂,不管认不认,受您指点便是您的弟子,一辈子尊您为师。所以……萧弘请求您,原谅他这一回吧,您有任何不满萧弘愿一力承担,实在深表歉意。将来萧弘若有能力,定回报谢家宽容之恩。”
萧弘说完,又抬手施了一礼,然后轻吐一口气,坦荡荡地看着谢阁老,眼里带着期待和恳求。
京城内外所有人都知道大皇子对他的伴读爱护有加,可今日谢阁老却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那份情谊。
他很意外。
天潢贵胄见的不少,几乎都秉持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行事作风,犯错让手下顶缸的比比皆是,敢勇于承担的却凤毛麟角。
更何况这种借力而上偏于计谋的手段是贺惜朝的风格,而萧弘显然更喜欢勇敢而上,直接抗。
谢阁老一眼就能看出来。
可即使这样,萧弘也担心贺惜朝会受到谢家刁难,希望能将这份怨怼转移到自己身上。
昨日贺惜朝才来的谢家,今日萧弘就一反常态起来,谢阁老回想起来萧弘那笑容里其实充满了讨好的意味。
其实情谊不情谊,无非“为你着想”这四个字罢了。
他轻轻一叹,“殿下此言,老臣记住了,也望殿下不要忘记才好。”谢阁老眉目舒展,温声道。
贺惜朝愿意为如今的萧弘尽力筹谋,可将来若有一日萧弘大权在握,是否还能记得今日的情谊,却不得而知了。
皇家最难得的便是真心实意。
萧弘连连点头,“阁老放心,我萧弘说话算话。”
谢阁老回来的时候,贺惜朝正给谢二讲解数学题,他算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好多年不碰的东西,现在要一一记起来,实在有些难度。
不过不管如何,站在巨人肩膀上哪怕只想起个一星半点也是超脱时代的东西,两人一起研究探索倒也乐趣无穷。
晚饭后,贺惜朝随着谢阁老进入书房,将他整理的笔记呈上去。
谢阁老看了看道:“之前只当你狂妄,区区举人也想出书指点科考,要知道科举出题多根据主考官的喜好变化,中不中也并非才能有差,迎合考官也是一个关键,如今看来是老夫想左了。”
贺惜朝整理出来的与其说是四书五经的注解,不如说是答题技巧,满满的干货。
将考题分门别类后,再细讲各种题型的解题思路,并不涉及具体的内容理解。
院试,乡试不管考什么内容,出卷子的形式也就那么几种,针对各种形式,他特意做了归纳总结。
而像这种技巧,一般不会广为流传,都是师徒传授,为的是避免竞争对手。
像谢家自己就有一套做题规则。
“其实有名师指点并不需要我这份资料,主要是为了那些靠自我鞭策,一步一个脚印起来的寒门子弟,将来少走弯路罢了。老师,您觉得可行吗?”贺惜朝问。
谢阁老笑道:“册子都预定出去了,如今还来问老夫可不可行,岂不是晚了?”
贺惜朝眨眨眼睛,马上顺杆往上爬,“那您可得指点我,有些地方学生怕犯忌讳。”
谢阁老看着手里的初稿,忽然觉得他这个学生跟别人不太一样,他不屑于君子的淡泊名利,对权力的渴望毫不掩饰。可是对学问知识并却不自私,那些在他人看来无比珍贵的经验和心得,有人问,他就答,一点也不忌讳分享。
这种矛盾让贺惜朝显得分外独特,他行事自有一套规律,似乎并不在意他人如何看待。
“惜朝。”
贺惜朝疑惑地看向谢阁老,只听到他说,“三日后休沐,见见你的几位师兄,行拜师礼吧。”
作者有话要说: 遥:小红的傻气已经突破天际了……
第104章 无所畏惧
萧弘带着谢三关于边贸的折子到了清正殿, 天乾帝正等他,抬起的眼睛, 目光中仿佛已经了然一切。
萧弘于是一五一十地都交代了。
“这的确是儿子的主意,本来想晚几年等我在朝中站稳脚步再向父皇进言, 不过谁让谢师傅一心向往西域呢, 这么好机会, 错过可惜, 便……”萧弘抬手双手虚推了一把,“顺水推舟了。”
“那也要他这个舟同意才行,你怎么劝说他?”天乾帝端起茶杯拨茶沫。
“用国家大义啊!”萧弘见帝王手一顿,惊奇地看了他一眼, 便一挺胸膛,很是得意地说, “咱们这位谢师傅可是端方君子呢, 这项国策虽然不那么完备,可于国于民显然有利。看看那税银,父皇,这要是实施起来, 您还担心什么天灾人祸没个赈银救济吗?说不定每年的军饷都出来了。国库有银子, 也无需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百姓手里死命扣粮,再加上边境稳定, 利于修生养息,没什么不好的。谢师傅苦读圣贤书,急百姓之急, 自然就被……忽悠了。”
萧弘说了一堆,可惜皇帝没那么好糊弄,他道:“边贸一直都有,不过是私下来往罢了,朝廷禁止却不断,可见其中利益之巨。朕虽不查,可不代表朕不知朝中有多少官员涉及,要真查起来,泰和殿早朝至少能空一半。朕若推行起来,谢家出了这个头,恐怕会不得善终,谢三再好说话,作为探花郎总不会想不到这些。”
天乾帝一点也不信空套的国家大义能够让一个世家公子舍了家族,除非那是个蠢人。
他放下茶盏,锐利的眼睛注视着萧弘,问:“所以弘儿,你究竟有何打算?”
“我自己来。”
天乾帝一怔,“你说什么?”
萧弘抬起头,目光直视着天乾帝,“不用谢家,儿子自己来做主事之人。”
天乾帝被萧弘的胆大包天给惊了惊,但顷刻间他眯起眼睛,神色隐晦不明地看着萧弘,“你可知会有多少人来阻止你?”
“知道,您刚刚说了,朝臣中十之七八,再加上他们背后的势力,甚至宫闱,只要被动了利益之人都可能反对我。”
萧弘很清楚,可他却一点也不怕,他昂首挺胸,神情坚定,望着天乾帝的目光毫不闪烁。
“可这是一项好决策,为君者,当为天下黎民考虑,维护的应该是百姓,是国家,而不是高官厚禄的暗中私利。既然没人做,那儿子来做。我贵为亲王,吃着天下供奉,也合该为了大齐江山出上一份力。”
少年人的话大义凛然,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刚入朝堂似乎无所畏惧。
天乾帝已经多久没听到这样让人热血沸腾的话了,朝堂之上的大臣多是一份圆滑,一份谨小慎微,即使是责任也说的小心翼翼,生怕一着不慎跌落云底。没想到却是从自己的儿子口中而出,这话听着幼稚,可却极为震撼。
“父皇,您别觉得是我在说空话,套话,我是真想这么做的!”萧弘怕天乾帝不信,又扬了扬头。
“朕只怕你做不下去,弘儿,这并非危言耸听,就是朕贵为帝王,乃天下之主,可有些事情也无法一意孤行。芸芸众生太远,环绕在身的却是这帮文武大臣。”听着也有一抹无可奈何的意思在里头。
不过萧弘却道:“儿子不怕。”
天乾帝笑了起来,“若是失败了呢?”
“那就失败呗。”萧弘轻松一句话让天乾帝眉头一皱,接着又听到萧弘继续说,“我还年轻呢,不怕失败,大不了将来再找机会。可要是不做,永远都不会成功。”
是啊,失败了又怎么样,无非重头来过而已,并非十恶不赦的罪,有何可怕?
天乾帝很久没见到这股锐利勃发的进取精神,他不禁对儿子刮目相看。
萧弘一看天乾帝脸上露出欣慰来,心里便暗暗高兴,“我并不是鲁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敢那么大胆无非仗着有您在,真顶不住压力,您总不会看着可怜的儿子受各方诘难吧?”
天乾帝失笑,不过转眼一想,便问:“既然有这决心,又何必拖着谢家下水?谢阁老那脸色,朕看着都替你担忧。”
“害怕呀,虽然按照我跟惜朝的计划里,得再过个三五年,等我在朝中站稳了再向您进言,可这么好的机会,儿子实在不想错过。谢家不管是名望还是号召力在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谢阁老又是您的肱股之臣,若是他愿意体谅,甚至能够支持,儿子的把握会更大一些。况且只是以谢家的名义提了提而已,最多被骂两声,应该不打紧吧?”
“弘儿,你就不怕因为你摆了他一道,他今后为难你?”
萧弘一呆,“不会吧,都说谢阁老宽容大度,我又不是为了一己私利,他不会这么小气吧?况且今日我向阁老道歉了,他看起来也挺好说话的,是不是啊,父皇?”
所以今日才这么傻笑的吗?天乾帝被萧弘那奇葩的想法给惊呆了,天底下有这样赔罪的法子?
就算是个亲王,也得备上一份厚礼,亲自登门去拜访一下吧?
天乾帝看着自我感觉分外良好的儿子,有些为他发愁,这傻孩子就算笼络个人都不会,将来可怎么办?
谢三对贺惜朝的本事再一次刷新了认识,才一天一夜呀,居然哄好了他们家固执小老头,他很怀疑贺惜朝是不是直接灌了迷魂汤?
他一边疑惑,一边麻溜地收拾包袱,带着小厮回家,接着喜极而泣得被他祖父关进了祠堂,面对着列祖列宗跪地忏悔。
三日后,朝中休沐。
谢阁老端坐于堂上,两手边站着几位陌生儒雅的大人,年纪最大者两鬓已白,而最年轻的也过了而立之年,他们都是谢阁老的正式弟子,在朝中皆有重任。
贺惜朝跪在蒲团上,手里捧着茶盏,高高举过头顶,朗声道:“老师,请用茶。”
谢阁老接过,喝下这口拜师茶之后,贺惜朝便正式成为他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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