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那人是你。
可其实哪里有什么两全其美和双赢,不过是有人心甘情愿为你负重前行,并且甘之如饴。
护士拔针的时候,杜彧罕见地没能忍住,小心撇头的动作被陆寅柯抓了个现行,当朝嘲笑了一番。
“你怕打针啊?”他本想横腰揽过杜彧,却被对方一手扒开了,“你现在还没退烧,不管下午有课没课,都别上了。正好今天周五,你既然都打车打到这儿了,干脆就去我家住两天吧,我刚好照顾你。”
“我不怕,只是有点尖锐恐惧症,不能看针头。”杜彧死鸭子嘴硬,明明四肢无力却只让陆寅柯搀着胳膊。他现在好困,只想睡觉。
“你照顾我?你真会照顾人吗?”他嘴唇一张以翕打出个哈欠,“那我怕不是两天后还要来挂个水,还得一挂挂七天。”
陆寅柯一听,默认他这是同意了,当即低下头小狗一样把脸贴上去蹭了蹭,却被杜彧毫不留情地一掌推开了。
“感冒,别离我这么近。”他说话瓮声瓮气的,鼻头因为经常擦拭显出破皮的粉红,“会空气传播。”
陆寅柯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我不仅要空气传播,我还要体液传播……嘶!你掐人怎么每次都不打个招呼的?!”
“谁叫你老是乱说话,还拿自己身体开玩笑。”杜彧拿出口罩戴上,顺便开了包一次性的递给了陆寅柯。
“瞧瞧,你这也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不是?”陆寅柯招手拦下路边一辆黄澄澄的出租车,无比绅士地开门请进了杜彧,“走,回家了。”
今天周五,时间也不是上下班高峰期,本该畅通无阻的道路却莫名拥堵了起来,成列的轿车根本走不动路,干脆都熄了火。
陆寅柯拧着眉头透过车窗向外望去,一辆通红的消防车正横在路上,几个橙色小人匆忙地从车里跑了出来,搬起什么扔到了前方的地面上。
“什么情况……?”他按下车窗探出了脑袋,“救生软垫?这是有人要跳楼啊。”
一只手臂撑上了扶手,杜彧俯身压过陆寅柯凑近了车窗。
只见一群人,男女老少,走路的,骑车的,开车的,正围着救生垫一圈圈向外叠去,纷纷抬头看向居民楼上一个正踩在窗台缝隙间的中年妇女。
这是幢简陋的居民楼,就建在路边店铺的上面。其实没有很高,只四五层的样子,但一旦真要跳下来,后果也不堪设想。
“谁都别拦我!让消防员滚开!”妇女大声叫喊着,可距离太远,地面上的人们都听不真切。
“消防员已经上去了!你再坚持一会儿!就算有什么想不开的也别拿生命开玩笑啊!”人群里有人与她遥遥呼应道。
司机习以为常地瞅了两眼就果断按下了喇叭,可纵使喇叭按得再响,道路上早已高低起伏鸣成一片,毛虫一般的车队也没移动分毫。
“啧!”他喉间耸动,向外吐出一口痰,“最烦的就是这些人!又不真跳,还扰乱交通秩序,这么兴师动众的,最后还不是得被人当猴看!你说,何必呢?”
因为是司机的问话,杜彧虽然动了动唇角却并不准备作答。倒是陆寅柯满不在意地拿出手机咔嚓一声拍了照,一边放大一边心不在焉地应道:“谁知道?但是人就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我要是消防员我也烦。”
杜彧怔了怔,扒着车把的手指无意间蜷在了一起,他略微僵硬地转过头,盯住陆寅柯的视线有些费解。
“……你刚刚说了什么?”他猛然低下头,背部震颤着咳了两声,声音沙哑却强硬,“你这话跟问她怎么还不跳有什么区别?”
“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陆寅柯赶忙掏出包里的保温杯旋开瓶盖,“别激动别激动,喝口水,你还病着呢。要不过来躺会儿吧,正好开不了车你先稍微睡一下。”
“这是你的,我不能喝。”杜彧摇头示意他拿走,语气里却有一丝掩盖不住的困惑和恼怒,“但你怎么能说出这么刻薄的话来?”
陆寅柯讪讪地扭回瓶盖,“但我们确实什么都改变不了啊?你难道拿个喇叭在那儿喊上几句她就不想跳了?不可能的。这是她自己做出的决定,万一她就是觉得活着比死了累呢?难道救了她一切就能好起来吗?”
“但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反正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不是吗?”杜彧紧张地观察着窗外的情形,有个身着橙黄亮色的消防员正吊着绳索悄悄从上往下攀去,“没有人在面对死亡时是决绝的,她如果真想跳下去就不会选择这样一个矮楼,不会选择这样一个时间,更不会选择这样一种方式。”
“她哪是真想跳下去,她分明是想要人来帮她啊。可惜,换来的不过是一群更让人心灰意冷的旁观者罢了。”
“……你话里这群人不会有我吧?”陆寅柯听着他带刺的语句,蹙起了眉头,“对,你说的确实有道理,但说到底她跟我们只是陌生人而已,你想那么多干什么?有这时间还不如多想想怎么养好你的病。”
杜彧毫无威慑力地瞪他一眼,意有所指地说道:“别人我管不了,你我还不能说说了?我只是不懂,你为什么一开始能摆出那么一副无关紧要的架势?为什么说得好像她这样做就是活该一样?”
“你别曲解我的意思!我可没有说她活该!我只是说,她该承担自己带来的后果。如果真跳下去了,不管死伤都是她的后果;被围观也是后果,上新闻也是后果。”他顿了顿,“说不定她就是想上新闻来对社会表示抗议呢?”
“社会上这样的人太多了,事情也太多了,你管不过来的,真没必要让自己劳神费力。快去睡一会儿吧,睡醒就到家了。”
杜彧没空理他,因为消防员已经悄无声息降到妇女身边了。
消防员的突然出现吓了妇女一跳,她慌里慌张颤抖着威胁起来,但消防员却置若罔闻,只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起她,将她推回了旁边的窗户里,而早已候在窗边的接应人员也快速把她按回了房里。
一出闹剧终于落下帷幕,杜彧也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
他侧身推了陆寅柯一把,借着推力把自己安回了原位上,两手揣进口袋里重新打起盹。
“如果世人都是你的想法,社会上就没有温情可言了,只会有冷漠的关系和利益。”他闭起眼睛自言自语道,“不要随便就轻易否定别人存在的价值啊,即使对你不值一提,也总有人会为此哭泣的。”
第58章 相片
“去我床上睡会儿,你舍友帮你请假了。”陆寅柯把杜彧领进自己的房间,俯身把遥控器放到了床头柜上,“要是觉得冷就开空调。”
这是杜彧第三次到陆寅柯家里,却是第一次进他的房间,还是被牵着引进来的,一切都自然而然得出乎意料。
陆寅柯的房间和客房其实差不了多少,也是黑白灰三色布局,只是墙角摆着一张原木书桌,桌上凌乱地散着几册课本和教辅,中间压着一台笔记本电脑,靠墙一面立着一个相框。杜彧有些好奇,绕过床脚拿起了那副相框。
相框里还是有照片的,是张三口之家,只是三人的表情各有不同。明明身处同一场景,看起来却像由三个割裂开的部分组成,因为常年受到阳光曝晒,已经有些泛白的失色。
左边应该是陆寅柯的父亲,是个身量挺高的中年人,他双手背在身后,目光炯炯盯向镜头,却没怎么笑,就像在和下属拍照的领导一样。
右边是位极漂亮的女人,栗色长发柔顺地从一边肩膀垂下,她保养得很好,妆容也精致无比,笑起来没有皱纹,只是那笑容有些难以言喻的僵硬,像是影视剧上空有其表的女演员。
女人的双手熟络地搭在中间少年的肩膀上,那个少年看起来还稚嫩,个头只到父亲的腰部,隐约能看出些陆寅柯的影子。只是他的表情过于老成和漠然,望向镜头的双眼却有些桀骜,好像那黑洞洞的不是摄像机而是枪口。他眉间的疤应该是还没恢复好,在巴掌大的脸上分外膈眼,活活给少年增添了几分与年龄不相符合的戾气。
两根手指轻巧地从杜彧掌中抽出了那副相框,把它反向拍在了桌上。
“你这人怎么一进别人房间就开始随便偷看隐私啊?”陆寅柯两臂环上他的腰肢,下巴轻盈地点在肩上,“我小时候就很帅了,真没整过容,你要相信我的基因。”
他两腿叉开搂着杜彧往前挪,杜彧只能轻呼一声被他压制在床边。
“怕被人看就别摆在桌上啊,还有你的基因跟我有什么关系?”杜彧闷着鼻子歪过头,不自在地把手撑上陆寅柯硬实的胸膛,“离我远点,感冒。”
他困窘得就像一条被按在案板上扑腾的鱼,挣扎着想从两臂间逃脱。
“你可是除我妈外第一个进我房间的人,怎么与你无关了?”陆寅柯揶揄着俯视他,将他的上半身埋没在属于自己的阴影中。
“让我起来,我还没洗……手。”杜彧终于抵着床垫伏起了半边身子,可视线刚一瞟过不远处的情形又费力地躺倒了下去,只拿柔软的被子囫囵着掩住自己的脸,“……你快起来。”
他虽然不懂,也觉得这姿势着实有点羞耻。被摁在床上不说,双腿还被别人紧紧锢着,他完全处于任人宰割的状态,只好滑掉拖鞋企图向床上钻。
他尝试着向后缩,可腿才动了那么一下,对方就敏锐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于是圈过他的腰沉下身,用鼻尖在他面部的被褥上乱拱起来。
“你别闹,有点危机意识,这好歹是我家。”他的气息似乎能穿过被里羽绒的罅隙直达他的唇间,“我去给你倒杯水,吃完药就睡觉,别再乱动了。”语毕还把唇往下按了一按,感知到另一边的触感是柔软的,更是低声轻笑了几下,鼻息间都透着炙热的眷恋。
周身的桎梏终于在片刻后松开了,就像扯开了礼物盒上顺滑的丝带。杜彧屏气凝神地听他脚步走远,才一把掀开了闷头的被子,心脏因为窒息而不安地狂跳。
他黑晶石般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瞪向雪白的天花板,连额前都沁出了几丝细汗。
“明明是你在闹……”他兀自咕哝了几句,突然又羞又恼地冲门外喊出了声,“陆寅柯!记得先洗手!”
杜彧难得睡了一场好觉,枕头上有他熟悉的柑橘清香,是陆寅柯的味道。
他蜷着身,黑扑扑的睫毛迎着日光打下一片乖巧的阴影,随着眼球间或的运动轻微颤抖着,像是随时都要醒来。
他的手露出半截在被褥外,指甲由苍白逐渐过渡到粉红,一会儿又被人悉心地塞进了被子里。
有那么一瞬,他感到有人在他的面颊上投下了一片灰蒙蒙的阴凉,遮挡了玻璃窗外和煦的暖阳。他迷迷糊糊地把脑袋往被子里凑了凑,又有人伸手把被子往下压去,非要和他作对似的。
还有一段时间,他感觉四周特别温暖,就像阳光溜进被褥眷顾了他的皮肤,他终于得以舒展。但随着夕阳的渐渐消沉,那阵温暖又离他而去了,好在还有些许余温,不至于再瑟缩起来。
他就在这阵余温中悄然醒来。
这觉睡得太好,他的鼻子居然通气了,头也不那么晕了,他摸摸自己的额头,烧应该也退得差不多了。
他呆滞地起身靠上枕头,迟缓地眨着眼发了会儿呆,又机械地用目光在床上逡巡了片刻,毫无目的似的。
他从床尾画着弧线扫到床头,终于迟钝地发现旁边多出了一个枕头,枕头上有浅浅的凹痕。他鬼使神差地俯下身靠上去嗅了嗅,也是一样让他平静的香气。
正当他彻底垂下头眯着眼把脸蹭上去时,耳朵却捕捉到了一阵棉拖鞋砸地的脚步声。他猛然清醒过来,立刻沉下身躲进了羽绒被里,只留下两只眼睛大睁着盯向门外。
……自己刚才在干什么?
他眼里流露出几缕迷茫。
几秒后,陆寅柯的身影果然出现在了门口。他应该只是想看看杜彧有没有醒,于是向里不经意地瞥了瞥,做过千百次一般熟练。
“哟,醒了?”这一次,他的目光定住了,终于绽开笑容走过去拉下对方的被子,“干嘛呢这是?”
“……鼻子冷。”杜彧糊里糊涂给出一个答案,说完自己也愣了愣。
陆寅柯没太在意他稀奇古怪的回答,只是强迫他把冰凉的体温计塞进腋下。
“我觉得我退烧了。”杜彧有点抗拒。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陆寅柯边掀被子边说,“你知道的,体温不止可以在腋下测,我并不介意……”
他还没说完,杜彧就抓过体温计藏进了被子里,玻璃和镀钢的凉意让他打了个哆嗦。
“都什么年代了还用玻璃体温计……”他嘟囔着探出一个头。
陆寅柯笑了笑,“我能找到就不错了,毕竟这家里就我一人,而且我已经好几年没发过烧了。”
“今天前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杜彧瞄过干净的床头柜,视线又不由自主向已经倒下的相框划去,“那张照片里是你家人吗?”
陆寅柯顺着他视线望去,终究望向窗外灰暗的天空,“如果你说血缘关系的话,是的。”
杜彧记下了他语调里的黯淡,却停止不住嘴上的询问,“这房子一直就你一个人住?”
“以前不是,现在是的,有挺多年了吧?不过现在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学校,双休也不一定回来,反正回来也没意思。”陆寅柯促狭地打量了他一眼,“怎么?想搬过来不?我保证没人会打扰我们的幸福生活,那我天天回来,开车接送。”
“挺寂寞吧。”
明明是疑问的语句,却被杜彧念出了肯定的语气。陆寅柯直直望进他凝墨的瞳孔里,顺着床沿缓缓坐了下去。
“有时候……”他口型僵了僵,最终叹着气摇起了头,“不,我有那么多朋友陪着呢,无聊了就喊出去喝喝小酒打打游戏,怎么会寂寞呢?”
杜彧不答,只是透过窗户远眺对面已经亮灯的楼宇,目光仔细地度量过客厅的格局,脑中不由推算起面积。
43/67 首页 上一页 41 42 43 44 45 4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