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在他斑驳混乱的视线内,有人从上面跳了下来,他奋力的朝自己游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在灵活的一转,带着他浮出了水面。
“咳...咳咳,二狗!”,河岸边,魏争的手有些颤抖,他半抱着陈二狗的身体,拍了拍他的脸。
可怀中冰冷的身子毫无反应。
“二狗!醒醒!别吓我,陈二狗!!”
终于,躺在魏争怀中的人,发出了一声干呕:“咳咳...咳咳咳。”
从他口中呕出一口水,魏争却大大松了口气,这才觉得自己怕的浑身无力,他抱着人往上揽了揽,把脸贴在他冰冷的额头上。
从人群中迈出一位高贵的妇人,她站在水渍外冷冷的看着魏争,只说了一句话:“我让他死,他就活不了,这就是权利。”
魏争恶狠狠的瞪着她,妇人却不为所动,“我在青山镇的来云客栈等你。”
说罢这才带着人离开了。
后半夜陈二狗直接发起了高烧,身子滚烫的将身旁的魏争都烘出一层薄汗。
这场病来的汹涌,将陈二狗向来不错的身子都拖垮了一些,这段日子以来魏争沉默了很多,大多时候他都是坐在陈二狗床边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曾经那个欢脱的少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了很多。
陈二狗每晚都会想方设法挽留魏争,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总是以陈二狗身子还没好为由拒绝,就算陈二狗脱/光衣服站在他面前,他能看的出来,魏争忍的很辛苦,可他最后还是忍住不碰自己,两人躺在床上,却心思各异。
终于,在陈二狗病快好的那天,魏争晚上主动抱了他,那晚他格外的热情,他们像两条即刻就会死去的蛇,狠狠纠缠在一起,在雪白的床单上为彼此绽放。
可第二日醒来后,陈二狗身旁的位置已经彻底凉透了,他像是已经知道般,静静躺在床上,带着斑驳红痕的手臂横过来盖在脸上,只露出个下巴。
一旁的桌面上,只留了一张纸,上面写着“等我三年。”
他深深吸了口气,保持着这个动作一动不动,似乎只要不去面对,这就不会成为事实般,可最后,直到日落了,那个人也没回来,他侧过身,蜷缩起身子,将脸埋进柔软的被子中。
后来他像个没事人一样过日子,那张纸,被他珍藏了起来,只是小院突然冷清了许多,以前就算没有魏争,偶尔汪畏之也会来窜窜门,可如今,这两个人都离开了。
一开始魏争几乎每个月都会寄来一封信,无非就是些家常,和相思之情。
陈二狗会把每一封信都认认真真收藏起来。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寄来的信越来越少,很多时候会隔好几个月才来一封,内容也从冗长的相思之情变成了一切安好。
陈二狗明白,世上没有永远长情的人,可这种事落到他和魏争身上时,他却不信,尽管事实在逼迫他认清现实,陈二狗仍固执的用他忙来为他开脱。
他觉得既然自己爱了他,那就该全身心的相信他,可这才第二年,那几月才来一封的信就已经彻底渺无音讯了,他也曾试着往回寄过,可每一封都石沉大海。
终于,在他的期盼中迎来了第三个年头,初春的青山镇,青石地面结了层薄霜,两侧的树枝还是光秃秃的,陈二狗却冒着寒气换了一身单薄的衣衫。
其实他可以穿的暖和一些,但今天不行,他想让自己看起来好看一点,因为今天是约定的时间,他等了三年,无时无刻不在盼着这一刻。
天还蒙蒙凉时,他就等在了城门口,寒气透过薄薄的衣衫直往身体里钻,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双手来回在手臂上摩挲了一下,再一次往城门外张望。
空荡荡的街道上连个鬼影都没有,城内路过的行人都向他投来看傻子的眼神,这个时节每个人都裹着厚厚的外套,除了他是一身薄衫。
时间悄悄从期盼中划过,很快各家各户都冒起了炊烟,陈二狗其实心中明了,能等到他的几率是多少,可他任然固执着站在城门口,他相信,只要他等下去,魏争就一定会来。
慢慢的天开始黑了,空中冰冷的气息逐渐凝固成一片片雪花,飘飘洒洒的落满肩头。
青山镇的街道上已经空无人烟,谁又会在大雪时逗留在外面呢?
城外的街道上终于传来了马蹄声。
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骑着马踱了进来。
“你是陈二狗?”,那男人坐在马上傲慢的问道。
陈二狗点头往他后面张望,却除了漫天的雪景什么也没有。
那男人从怀中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大红帖子,也不下马,就这样弯腰递给他:“我是魏小侯爷派来的,他吩咐我给你带一句话。”
陈二狗怔愣的接了过来,大红色的帖子上一个大大的囍字刺的他眼睛发痛:“他说什么了?”
“魏小侯爷说当初是他年少无知,不懂感情,如今他已有心仪之人,大婚在即,三年之约就此作废吧,也祝陈公子早日觅得良人。”
陈二狗忍不住退后一步:“我不信,他怎么不来亲自与我说?”
“自然是不想在与你有纠葛。”
天寒地冻的天气,把陈二狗身上所有热气都带走了,单薄的衣衫此刻仿佛成了最大的笑话,他嘴唇被冻的乌青,十根修长的手指,指甲上泛着紫色。
魏争真的如那人说的那样吗?他不信,他不信!他怎么能信?三年来他盼呀盼呀,就盼着这天,等来的却是一张喜帖?
陈二狗回家把这三年来魏争写给他的信,每一封都拿出来仔细读着,从最开始的满篇相思情话,到最后一封的短短一句,“安好勿念。”
这每一个字眼都刺痛着他,都在提醒着他,魏争是真的慢慢从喜欢到不爱了,爱和不爱之间的差别太大,他想起来,魏争曾经吃醋时,将家里别人用过碗筷全部埋到后院的角落里,现在挖一挖还能把这些东西翻出来,怎么就不爱了呢?
他不能这么束手待毙,他不能看着这个他一手养大的孩子,变成别人的,他陈二狗向来不是个软弱的人,就算魏争真的不爱了,也不该是由一个旁人来告诉他,他要听魏争亲自说出口,他要亲自进京问个明白。
陈二狗将东西简单的收拾了一番,他回头看了看居住了这么久的小院,亲自动手将门封了起来,又到布庄买了几件最好的衣衫,将自己打扮的焕然一新,其实陈二狗长的不差,他是属于耐看型的,看久了才会觉得他长的好看。
他将那张喜帖塞进怀中,换了匹黑马,翻身上去时,还真有那么点味道。
进京的路途很漫长,再加上刚开春,冰雪消融,路实在是不好走,好在没什么人,速度到也不慢。
陈二狗不是个伤春悲秋的人,他这次去也只是要一个答案,如果魏争当真对他没感情了,他也不会像女人一样死缠烂打的求他。
某日艳阳高照时,他在路旁遇上了一个走货的商人,商人正蹲在路上,陈二狗本不想管他,只是这人正好蹲在路中间挡住了去路。
他衣衫好像被什么割破了,带的包裹内的换洗衣裳散了一地,他正一件一件的捡回来。
陈二狗牵着马绕过去,他已经走出一截了,这书生却突然叫住了他:“额,这位小兄弟,可否等等。”
陈二狗四下看了看,最后指着自己道:“你在同我说话。”
商人点头。
“有事吗?”
他局促了半响似乎不知如何开口,陈二狗挑了挑眉,“没事儿的话,我走了?”
说完他真的打算离开,商人这才焦急的追上去道:“我叫何碾之,本是这一带走货的商人,可这路上遇见了劫匪,他们把我的钱和货都抢走了。”
陈二狗看他一眼,这才惊觉这商人似乎很高,站在马下个头却到了他腰际的位置。
陈二狗安静的听他继续说,可这位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小了下去,他实在有点不好开口,陈二狗只好替他说道:“所以你想找我借点盘缠进京?”
何碾之红着脸点头,连忙保证道:“我到京城后一定会还你的。”
第37章 飘香居初遇
京城果然十分繁荣,那远不是一座青山镇可以比的,两侧的小楼朱玉砖瓦,层峦叠翠的耸立着,陈二狗牵着马同何碾之一同进了城。
喧哗的人声立刻盖过了他们头顶,或挑或坐的摊贩,川流不息的行人,以及那高高飘荡着的酒楼旗号,让陈二狗看花了眼,一旁的何碾之倒没多大感受,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二狗,你在京城可有落脚的地方?”
陈二狗摇了摇头,他本打算到了京城先找个客栈落脚。
何碾之却十分高兴的道:“太好了!我家宅子离这儿不远,不如你先到我哪儿去住两天,等你找到人了在走,怎么样?”
他本想推拒,何碾之却似早就看穿了他的用意,不等他拒绝,便拉着他:“走啦走啦。”
前方不知怎么回事,乌泱泱的围了好多人,四周围着的人脸上挂满了笑容,陈二狗牵着马实在不好在人群里穿梭,何碾之动作倒是飞快,他在前方已经走出一段距离。
这时,从旁边的小巷里突然冲出几个半大的孩子,陈二狗不得不停下来等人过去。
等他再抬头时,哪里还有何碾之的影子,他叹口气,到没真想跟着他去他府上做客,只是这相处也有小月余,连道别都还没好好说上一句。
他牵着马正要寻个客栈,四周人群却突然爆发出欢呼,陈二狗好奇的看过去,被人群围着的中间,正施施然走过来一群人。
最前面有两个带刀的侍卫开路,后面是一顶奢华的轿子,红木轿身,从上面垂下坠着玉珠子的流苏,随着轿身移动而前后摇摆,他的旁边跟着几个下人。
可其中一个尤其打眼,他不同于一旁几个下人穿的黄衫,而是穿着白色的锦锻,他的头发在脑后梳了个发髻,用一跟金簪束紧,腰间缠着的腰带上,还嵌着玛瑙。
陈二狗看得出来,这轿子里的人很受百姓的爱戴,想必是哪家的显贵吧。
他正打算转身离开,那轿子中却伸了只手出来,十指纤长,这只手一把拉住跟在一旁的锦锻男子,往里一带,将人拉了进去。
就是这么一带,让先去一直垂着头的男人惊慌的抬头,陈二狗脚下一定,那露出脸庞的男人,好像是汪畏之?!
他赶紧牵着马匹往轿子移动的方向前进,一面往那里张望。
可这轿子颠颠的往前走,陈二狗跟着到了一城门外被两旁看守的士兵拦了下来,那轿子已经进了门渐行渐远了。
陈二狗只得牵着马往回走,既然小宝在这里,那他总会见着面的,他刚转身就看见何碾之脚步匆匆的走了过来。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害我找了好大一圈,快走吧。”
两人一路回了何府,陈二狗本以为何碾之不过是个普通商人,可谁知到了何府门前他才惊觉何碾之的身份恐怕要比他想的还要高出许多。
青砖红瓦,两侧还卧着石狮,朱红大门此刻正敞开着,从里走出个老管家,他让人把陈二狗的马从后面带去了马房,随后一路将陈二狗引到了偏院。
就何府这么一个偏房,就要比他青山镇那间小院还大,蜿蜒曲折的长廊,差点没把陈二狗给绕昏了。
好在管家比较和善,一脸笑吟吟的,一点没有厌烦的样子,临走时还客气的问他需要什么,搞得陈二狗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陈二狗到这儿也不是没打听过,只是京城魏府只有那一家,魏府的家主魏侯爷可正得圣宠,是当今天子面前的大红人。
他也曾偷溜到门前看过,哪里的家仆们正忙着往匾额旁挂大红灯笼。
据说魏小侯爷要取的是宁远将军的独女,宁杏儿,这宁远将军曾是威虎将军温王爷的副将,跟着他拿了不少胜仗,只是后来温王府闭门谢客后,温老王爷几乎是卸甲归田,做了个闲散王爷。
何碾之近来暂时没有什么买卖,他对京城颇为熟悉,哪家酒楼的菜好吃,哪里又有杂技表演他倒知道不少。
这日何碾之拉着他到城中飘香居吃饭,这飘香居可不是单纯的酒楼,在一楼大厅处搭了个戏台,两侧用粉色的纱绸吊着,一楼的大厅是喝茶的地儿,二楼围着一圈儿,才是正经吃饭的地方。
两人在二楼随意选了个位置落座。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刚好可以将台子一览无余,陈二狗注意到下方前面坐了个气度非凡的男人,天生一张笑脸,却怎么看都有点病怏怏的,他肩上裹着的狐裘,被站在他身后的人取了下来,搭在椅子上,他四周站了不少人,每个人都带着武器,将一旁的看客们堵在外面,形成了个保护圈。
“他是谁?”
何碾之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飘香居不让带武器,你看那些人腰间,这些恐怕不是一般人。”
两人正吃着,不多时下方戏台上上来个美艳的女人。
身上穿着薄薄的红纱,胸口肚脐处漏出一大片白花花的肌肤,她甩了甩两边的水袖,合着下面奏乐的拍子舞了一曲,这舞女倒也大胆,可能是看中那病男子的贵气,不时往那边暗送秋波,长长的红色水袖飘飘然搭到那男子手臂上。
这男子倒也十分配合,捏着水袖轻轻吻了一下,惹的台上美人娇笑个不停。
舞女以为是得了这恩客的准许,转个圈就要顺势坐到他怀中,却被周围几个侍卫直接推坐在地上。
那男子也不知低头说了什么,舞女面色惨白的缩在地上发抖,最后还是被人拖下去的。
“看来这人是个笑面虎啊。”,陈二狗下了结论。
很快又有新人代替了刚才的舞女,上台的人脸上戴了个银色面具,发丝随意的披散着,他穿着清雅繁杂的衣衫,手中抱着琵琶,陈二狗正打量着那人。
门口突然进来几人,为首的一身黑色长衫,头戴金冠,后面坠着长长的流苏,饱满的额头下一双吊稍眼透出几股锐利之感,他目不斜视,气宇轩昂的走到笑面虎身后做了个礼,随即低声说着什么。
陈二狗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是魏争,那个与他有三年之约的人,现在的他已经退去了当初的稚嫩,身型似乎又高了不少,气质也沉稳了很多,他看上去就像完全换了个人似得,记忆中的少年,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男人。
何碾之被他的动作惊了一下,赶忙伸手拉他,“你干什么呢?这么多人看着呢,快坐下。”
陈二狗却迈不动步子了,他眼睛直直盯着楼下,魏争似乎有所感应般抬头看上来,两人视线相撞,魏争有一瞬间愣神,他嘴唇嗫嚅着,似乎想说什么,可过了半天,他仍是什么也没说,甚至若无其事的撇开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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