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嫂的处境很尴尬。
不论站在哪一方,都没有好处。
宋云凡至少有兵符在手,皇帝不敢轻易动他,一旦出了事,一方是将赫家推出去,一方是拿赫家杀鸡儆猴。
夏寒天不得不佩服皇嫂,没有因为一时的愤怒匆匆表明了立场。
正因如此,他才能够利用自己薄弱的权势将皇嫂保护至今。
这次皇帝匆匆下令,不得不谨慎——虽然他是他皇兄。
皇家中无条件信任兄弟姐妹便是愚笨。
管家才撤下去没多久,又回来了。
“何事?”夏寒天皱眉道,拿着毛笔细细为宣纸上的清冷公子描上眉。
管家道:“是宋将军。”
他放下笔,沉吟半晌,道:“让他进来。”
很快,宋云凡便来到书房。
身为将军,即使是着了文人的衣衫,依旧魁梧高大,面容硬朗正直,看起来很可信。
他是少有的,识字懂画、偶尔还能吟出几首诗来的将军。
一进来便看到桌上的画,先是客气了一番,而后目光落于宣纸上,笑道:“王爷画上这人,看着倒熟悉。”
唉,本来有两章的,我都想好作话要说什么了:双更,双倍奖励,双倍快乐。
……但是和姐妹聊天聊嗨了,新章只写了一句话。
丽景烛春余,清阴澄夏首。
——南朝梁·王僧儒《侍宴》
第16章
“是吗?”夏寒天反问,眼眯了起来。
他将画反扣在桌上,开门见山道:“宋将军找本王有事?”宋云凡移开目光,面上浮出一点笑意:“王爷真是比那些个文人痛快许多。”
“宋将军有时也不似个将军。”
夏寒天哼笑道,“消息竟是比本王灵通。”
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来到他府上。
宋云凡没有在意夏寒天的嘲讽,道:“我本以为王爷与皇上一心,你我并非一条路上之人,王爷对我百般阻挠、刁难,我便一一受了,只是最近却发现王爷对皇上并无信任,在防着我的同时,也在防着皇上。
这倒是令我产生不少疑惑。”
夏寒天平静地看着他。
宋云凡回以目光,不断打量他,似是要从他脸上找出漏洞,揣测接下来该如何说。
但夏寒天眼里什么情绪都没有,似一谭幽黑的湖水。
好像早知道他会来找他,会说这些话。
“……既然王爷有自己的想法,为何之前从未表现出来?哪怕皇上将丞相庶子派到王爷的封地?”看不出什么,宋云凡收回视线,还是将话说完了,“就算是此刻,我也是无法完全明白王爷所做的一切,但还是可以窥见一丝半点——王爷所做的都与赫连有关。”
他笑了:“然而我还是不明白,为何王爷不选择与我合作。”
夏寒天心里清楚,宋云凡哪是不明白,他心里明镜似的。
只不过没有说出来罢了,一个将军,比文人还谨慎。
“宋将军想要什么?你明白的,能够说服赫夫人的理由说服不了本王。”
夏寒天直截了当道,“本王也不愿见到天下四分五裂、动荡不安。”
“王爷难道不奇怪,当年端华贵妃为何会自缢吗?”宋云凡问道。
怎么会不奇怪,端华贵妃是夏寒天的母后,只差一点点就可以登上皇后之位,夏寒天就可以成为太子。
而贵妃恰恰是在先帝准备封后时自缢的。
那时宫中人人惶恐,生怕被先帝认定有罪。
最后是皇帝的母妃登上皇后之位,夏寒天失去母妃,被记在她名下。
这也是皇帝没有动他的原因之一。
所以一时冲动之下,夏寒天告诉赫连:“皇位本不该是他的。”
可是,即使他有所怀疑,也难以查清当年的事情,看宋云凡神色,倒像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端华贵妃在时,我尚在赫将军手下历练,有幸在一次宫宴见到她。
真是贵态仙颜、瑰姿艳逸,那是我第一次见她,也是最后一次。”
宋云凡感叹:“美人总是命运多舛,不久她便消失在世人眼里。
我当上副将后恰巧在一次回京救了从宫中出来的宫女,她说她是贵妃的贴身宫女,因贵妃自缢被放逐出宫,想回乡却不慎遇到强盗。”
他看向夏寒天:“她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夏寒天知道宋云凡不会轻易告诉他,但他也不会让他轻易掌控这场谈话的方向。
他道:“本王为何要信你?”言下之意便是,宋云凡必须拿出证据来。
第17章
宋云凡不语,淡淡地笑了,随即拿出一样东西来,是一支雕刻着梅花的簪子,金色流苏自然垂下,动作间摇晃着,犹可透过这保存得当的簪子看出当年贵妃的雍容华贵来。
这的确是端华贵妃的簪子。
见他认出来了,宋云凡又收了回去,夏寒天目光一寒,死死盯着他:“一支簪子存了十几年,意欲何为?”忽略了夏寒天带着审视的目光,宋云凡道:“王爷言重了,贵妃的簪子岂可轻易典当?今日前来,冲动为之,若是王爷难以相信我所说的话,我想也没必要浪费这番精力。”
夏寒天并不信他所说的话,若是冲动而来,便没必要准备如此充分了,想来以退为进也在他计划内。
事关母妃,就算知道会被套,夏寒天也不愿轻易放弃,他思索半晌,道:“你究竟想要什么?你不是不知道本王处境,本王不认为帮得了你。”
“王爷什么都不用做,这便是最好的了。
关于贵妃的事,我想,让那个宫女告诉你会更好些。”
宋云凡看着他,笑道,“作为回报,我再给王爷一个消息。”
“皇上比你所想的更为可怕。”
——一辆马车停在赫连跟前,春梅搀扶赫连入内,金色绉纱遮挡了外头的视线。
不一会,这辆马车便跟着前面几辆跑起来,坐在里头的赫连只觉得晃动得厉害,过了片刻便好多了。
皇家的马车坐着倒舒服,还有不少解闷的小玩意,春梅正捧着本书为他诵读,不是枯燥无味的经书,而是诙谐有趣的话本。
听着听着,赫连突然笑起来,春梅疑惑地问:“公子为何突然笑起来?春梅又读错了吗?”她低头又看了一遍文字:『……年方而立,身形魁梧,眉如墨刀,似黄庭坚《松风阁》诗帖中的雄健两撇。
从左额到右颊,斜斜一道伤疤,让他的脸乍看起来,十分猛厉。
』赫连以手握拳抵在唇间,嘴角泄出些笑意,道:“没有错,只是想起了些别的事。”
春梅目光狐疑,她觉得公子可能是想起了一个人,但转念一想,公子生性清冷,并无交好,平日也没见着有符合这描写之人。
思索片刻,没有些头绪,她便置之脑后,又继续念起来。
一篇念完,赫连让她歇会,春梅便拿了些吃食摆在一张小桌子上。
春梅好奇地挑起绉纱往外瞧。
他们正经过一条河道,周围颇是偏僻,远处的山起了薄薄的雾,一眼望去竟不知何处是入口,何处是出口。
春梅觉得这景色公子见不到实在可惜,便有些兴奋地口述给公子听。
不知为何,赫连却开始思索起来,这里荒山野岭,人迹罕至,若是孤身从这儿经过,误入那座山,该如何出来?想了一会,摇摇头,笑起来。
暗道自己真是想太多。
马车摇摇晃晃到了西醉山庄,刚踏入山庄,迎面吹来阵阵凉风,一时之间,将赫连离京的焦躁都吹散了。
真是可惜,夏寒天没有一起来这。
时间太过紧急,他竟没等到夏寒天过来寻他,便匆匆上了路。
想到他日夏寒天寻了来,缓着语调对他说软话,赫连垂下眼睑,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
文中『』里的文字来自《清明上河图密码》——我自己想不出来呜呜呜
第18章
山庄不是很大,景色倒不错,此处温度适宜,连野花野草也茂盛许多,行走不便。
出发时赫连是最晚走的,这时便落在后头,日落西山,暮霞一簇一簇,刹是好看,春梅言语间向赫连勾勒着这幅画面,刚到山庄的屋子不一会,外边就淅淅沥沥下起雨。
“这天气真是没个准,出来还是烈日,傍晚却下起雨来。”
春梅翻出件轻薄的外衫罩在赫连身上,道,“幸好来得早,否则怎么也要淋一身。”
赫连站在屋檐下,能够感受到空气中的潮湿与生机,他在脑中想象着这是怎样一番场景,笑道:“千门夏雨歇,高树夕阳生。
淋湿固然难以忍受,比起再也看不见这美丽景象,倒也值得。”
他突然生出这番感慨,春梅看着他,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说。
皇帝住在西侧,伺候的人多,出主意的人也多,一个小太监在赫连临睡前传了皇帝旨意,明日去月龙山观景。
月龙山正是白天路过的那座山,西醉山庄后头也可以上去,只是路途较远,不过皇帝此次出来算是游玩,费些时间也未尝不可。
春梅很是开心,隔日一早便将赫连叫醒了。
余妃见了他没给什么好脸色,道:“可别一会身体不适坏了皇上兴致。”
赫连笑了,他实在不知道,原来在余妃眼里他那么羸弱,不过他只是道:“多谢余妃关心。”
见被人曲解了意思,余妃心中气急,越发看他不顺眼,冷冷哼了一声,没再挑衅,因为皇帝来了。
他们没有多做停留,人齐了便出发了,赫连依旧落在后头,左右去前面也是招人嫌,倒不如在后头舒服。
登山对于赫连来说是新奇的,在这个时候他的想象力都会放大许多倍。
他不觉得自己不幸,不去在意匆匆而过的景色,才能学会用心感受,他对夏寒天也是如此。
从月龙山往下瞧,可以看见葱葱郁郁的树木,缭绕的浓雾,曲曲折折的小道,站在这上方每个人都感觉自己有了生杀大权。
但这里真正拥有这个权利的只有一位,他们看向皇帝,皇帝穿了件明黄色金线龙纹的龙袍,山风把他的衣衫吹得微微鼓起,他的眉间缓着,笑道:“这山上风景好得很,若是那些个文人来了此处,定忍不住诵诗几首。”
一旁的一个太监瞅准了脸色,提议道:“不如让在场的人也随意吟几句?”这倒是合了皇帝心意,他道:“也好,朕倒是想听听。”
余妃平日爱看些话本,里头倒有些写得不错,她随意改了改,第一个念了出来。
皇帝哪是这么好糊弄的,但没生气,只笑着看她道:“爱妃改得不错。”
余妃有点脸红:“皇上莫取笑臣妾。”
很快就到了赫连,赫连觉得皇帝是在为难他,毕竟他完全不知道周围是什么景象,也不可能像余妃那样调笑而过。
他想了一会,突然回忆起小时候作的一首诗来,中规中矩,不轻易会错。
他低声道:“徒步远山青,遥遥顺流行。
巨龙何必羞?皎月掘忠心。”
千门夏雨歇,高树夕阳生。
——寇准……最后一首夹带私货了,我自己编的烂诗……不要笑……
第19章
皇帝沉默半晌,道:“忠心。”
忠的是人还是这位置?太监看不出他喜怒,噤声。
直到皇帝说累了,他才赶紧去身边伺候着。
这里之所以称为月龙山,是因为一个传说。
有位仙子爱上了凡间的皇帝,奈何皇帝三心二意,不久便厌了,仙子无法忍受这个结果,于月圆之夜自毁仙根,从这一跃而下,白色残影化作璀璨星光,像一条威风凛凛的龙似的飞往黑暗深处,与此同时,皇宫中下了一场大雪。
自此,月龙山看起来一日比一日神秘,在浓雾间时隐时现,怎么也看不透。
山上的寺庙已经存在很久了,很多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个道观的,但它并不叫月龙庙。
“皇上,无尔庙到了。”
主持已经在庙前候着,见他们来了,和几个小和尚上来迎接。
时辰不早,主持早已备好饭菜,一行人进了庙,落座。
主持对声旁和尚吩咐了几句,看向他们,道:“阿弥陀佛,皇上远道而来,老夫甚感荣幸,只是各位需等待片刻。”
此话一出,余妃倒生了气:“莫不是这寺庙还有规矩不成?”“阿弥陀佛。”
主持默认。
“你看清楚这是谁!皇上在此也得守这破规矩?”即使是不争不抢,甚至看不惯余妃平日做派的丽妃,也深为赞同她的话。
这个主持实在太不将皇帝看在眼里了。
主持看着皇帝,似是将他看透了,笑道:“正是因为皇上是九五至尊,才有了这规矩。”
这并不是什么好话,因果循环和轮回总没有个方向,这话中的因与果,如何理解,也全看各人。
说话间,那个小和尚回来了,手中捧着长到几乎拖地的串珠,血红色珠子一个个连接在一起,像有生命似的转动着,看得人都呆了。
但他们一想,或许只是错觉,再定神看去,果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皇帝恍惚地看着那串血珠,小和尚路过他来到主持旁边,主持先说了句阿弥陀佛,之后闭上眼睛不知道在念些什么,众人只觉精神一震,而后思绪迟缓,眼前似是起了雾般看不清楚。
皇帝看到了一个人。
身着白衣的人,看不清容貌,好像笑了,清清淡淡的。
橙月当空,一双赤红的眼睛露出悲伤,漫天的红撒下,又变成白,最后消失不见,星光在湖面摇晃,谁醉了,什么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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