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使的意思是吉布哈配合中蛊,心甘情愿送死?”
院使捋捋胡子,脸露笑意:“是这个意思,老头子想能让他这般无私献出生命的,应是他情深义重之人。”
说到情深义重四个字,乌托雅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是啊,打算执行这个计划的时候,吉布哈是迟疑的,完全出于对她的信任。
是她骗了他,为了新君主的宏伟大业,骗他说没事的,只是一时假死。
北疆蛊术诡谲多变,也有假死著称的神蛊,吉布哈便信了。
他们都知道那蛊让人死了那就是没了,哪来的死而复生呢。
也许吉布哈是知道的,可他愿意相信乌托雅,便骗着自己将命送了出去。
这人有时真是又痴又傻。
被院使揭穿后,乌托雅泪水止不住了。
洛闻歌冷眼看着:“他死在你手里,你什么感觉?”
“那是他自找的。”乌托雅擦去眼泪,“人还真不是我杀的,洛闻歌,你说我杀人,总该拿出点证据。”
是的,这话说到点子上。
洛闻歌偏头看乌托雅:“你觉得我真没有证据?”
乌托雅抿紧唇,从神态来看,她紧张了。
“我听说北疆有种特别的破案手法,专门用来查死于蛊虫的难案。不知公主可曾有所耳闻?”洛闻歌睁眼说瞎话,这哪是听说,都得益于洛曜编写下的那本北疆人土风情书籍,上面记录太多,他随便说两句用来诓乌托雅的。
乌托雅真想问问他,是不是早就想问北疆下手,不然干嘛研究那么多北疆的事儿?
连这等王室秘闻都知道,说真的,这种办法很少有人会用,因为一抓就准没错。
若是在王室里,有哪位高官重臣被蛊虫害了,一般不会有人去查,都知道那是君主动的手,铲除异己罢了。
这法子放到宁朝就不一样了,明摆着要用来查案。
乌托雅一时心情复杂,不知道该做何抉择,她要站出来说人是她杀的,传回北疆不知会闹出怎样的风波。
要死鸭子嘴硬不承认,很可能这老头子真用那套找下蛊人,到时候谁是真正的凶手一目了然。
她来这趟是为搞垮宁朝朝堂,而不是来暴露诸多人手。
这一刻,乌托雅煎熬极了。
“一念之差,公主是自己说,还是让院使验一把?”洛闻歌说。
乌托雅做好选择了,昂首道:“是我。”
意料之中的答案,却远不是洛闻歌想要的,他紧追不舍:“为什么要杀他?”
“为了嫁祸贵国陛下挑拨两国关系。”乌托雅一字一句道,“只是没想到贵国高手倍出,知道那么多我朝秘法,终究是我技差一筹,再不甘心也要认。”
人就是这样,过程越是简单,心里越觉得不对,想要花心思挖到更多东西。
在乌托雅承认杀害吉布哈这件事上,给洛闻歌最直观的感觉便是她在维护某个人,受维护的很可能才是真正的凶手。
能让乌托雅如此奋不顾生的,想必除了那位新君主,别无他选。
洛闻歌微微一笑:“口说无凭,我私以为还是让院使做番验证更好。”
他说着面朝院使,恭敬道:“还请院使不辞辛劳的多做件事。”
院使在答应前,特意看过乌托雅的神态,快要绷不住,很是需要他的援手。
院使取过针灸包铺开,看样子是要动真格。
乌托雅强装出来得镇定在这刻绷得不像话,她大喊道:“我都承认我是凶手了,你还要证明什么?”
洛闻歌严肃道:“不能你说你是,我们就不查了,万一你想包庇某个人,替人顶罪呢?我们所追求的是真相,并非简单地凶手。”
乌托雅脸都青了,感觉自己被狠狠忽悠一圈,洛闻歌分明是想先将她套出来,再以此套幕后主使,真是好玲珑的心思啊。
最可气的是自己为保人,选择先头铁认罪,万没想到成为对方最好拿捏地方。
乌托雅从没像此刻悔恨过,情报上写的那些东西,她就该牢记不忘,想搞事情成功,要趁着洛闻歌自顾不暇,再打对方个措手不及。
她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想静静,再睁眼冷静自持:“这里有值得我豁出性命的维护?说白了,我杀他是想栽赃贵国陛下不尊重我,以此挑起两国战争,这些年我看你们惺惺作态都看吐了,无奈王室就想着苟且偷生,好不容易得到出使机会,我怎么可能不利用?别说他吉布哈一条命,就是再来几条,我也照杀不误,你还有什么疑问?”
洛闻歌目不转睛看着乌托雅,像是要将这个人看穿。
而从他的表情里,乌托雅看出自己那番辩白有多苍白无力,他压根不信!
乌托雅肩背一松,浑身紧绷着的力气像被抽走了,她说:“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在维护某个人?”
为什么会觉得?
洛闻歌想了一会,都没想好该如何作答。
或许是在听见韩执那些消息的时候,他猜到新君主身处长乐城,也或许是在宴席前,萧毓岚的那番纠正,将‘她’变成‘他’,让他更加确定那位新君主藏在朝堂,有可能在这批已中举的考生里,也有可能早已是某个重臣了。
他不太想和乌托雅说猜测,单刀直入:“因为你的主子就在这大殿内。”
第94章
乌托雅听见这话, 费了很大力气才没有看任何人,她还能沉得住气:“我的主子?你在说什么, 在北疆王室, 我就是我自己的主子。”
“看来你还是没有学聪明。”洛闻歌说,“我能拿到印有王室图腾的东西, 就代表我和老君主有往来, 这封信。”
洛闻歌将信封又往乌托雅面前递了递:“是她让我转交给你,可能你想看看?”
事到临头,他才说这封信怎么回事, 未免太阴险了些, 话都让他诈出来了。
乌托雅恨他恨到牙痒痒, 做人怎可卑鄙到这份上。
“不想看看老君主对你说了什么?”洛闻歌看出乌托雅脸上的恨意, 一点儿都不在意。
一个人在这世间有人恨也正常,爱也正常, 那都是他活着的象征。
要是无人记得, 那该有多悲哀。
乌托雅眼眸微动,到底伸手接了过来,拆开前脸上浮现出挣扎之色。
洛闻歌也不催促, 他在看殿内众人的表情,多数都是很好奇, 有些则是被惊到,显然没料到一场庆祝宴会衍变成两国斗智斗勇的斗角场, 你我追逐不亦乐乎。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要说那位新君主隐藏其中, 这演技未免太高超,至少没让洛闻歌看出破绽来。
眼下来看,还是该从乌托雅下手,只要她开口,那就好办了。
洛闻歌在乌托雅看信功夫里,跟在高位上面的萧毓岚对视一眼,凭借培养出来的默契看出同样想法。
洛闻歌瞬间放心,能对乌托雅下手了。
这个想法刚落下,他便看见萧毓岚的视线若有似无飘向一个地方。他心有所感也看过去,正跟闻天冢淡然抬眸撞个正着。
于这突然时刻,洛闻歌脑海里灵光闪现,恍然想到些事情。
“你敢保证这是老君主亲自写给我的信?”看完信的乌托雅抬头看着他,神色说不上来是凄凉还是解脱,好似只要他点头,这件事就能说通似的。
洛闻歌看眼闻天冢,这个举动戳疼乌托雅的心,有种被人戏耍的感觉,好像藏很久的秘密早已天下皆知一样。
乌托雅如今完全不需要他点头,叹了口气:“谢谢你给我这封信。”
“不用谢,这是交易。”洛闻歌不给乌托雅希望,说的很直接。
乌托雅说得也直接:“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再和你说别的。”
“我想也不用你说了。”洛闻歌笑道。
乌托雅猛地看向院使那边,果然见到吉布哈身上插满银针,死去有些时辰的尸体诡异的动了几下。
乌托雅没亲眼见过验证蛊虫找凶手,可身在王室,多少听说过,此时再见这情景,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是动手了,那应该很快就有结果,这时乌托雅也不敢看,万一对方只是想利用这一手诓骗,她看了人岂不是暴露?
洛闻歌诡计多端,连连坑骗她那么多次,不得不防。
乌托雅在心里默念要耐得住性子,绝对不能乱来。
当她身后传来一道闷哼声时,还是没控制住脖子,回头看向闻天冢。
这一看便先看见捂着心口的慕容郁,乌托雅心凉了,脑海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若不是情况不合适,洛闻歌都想给慕容郁比个大拇指,配合无敌。
乌托雅到这时无话可说,该暴露的都暴露了,她无助的看着闻天冢,很想争取最后的希望。
闻天冢还稳稳坐着。
上方的萧毓岚终于开口了:“能让北疆新君主隐姓埋名多年,在朕手下任劳任怨做事,是朕的荣幸,但朕以为事到如今,新君主也该亮出身份,坐下好好谈谈。”
这话一出满堂皆震惊,不知萧毓岚说得是谁。
互相看看,都是一头雾水,不敢相信他们中间混入北疆人,更为可怕的这是人家新君主。
什么时候开始他国将刺探进入的这么深,还深藏不露。
在众人摸不透时候,闻天冢举起酒盏,温声道:“陛下说笑了,这些年受贵国照顾颇多,让我受益匪浅。”
闻天冢一说话,殿内瞬间安静,许多人瞪大眼睛,跟见鬼似的。
洛闻歌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地,没有任何时候比这时更安心,人找出来了。
“贵国的治国之道,让我大开眼界,也很佩服贵国陛下的玩弄手段,不到半年,便将朝纲整理到这份上。”闻天冢感叹道。
萧毓岚皮笑肉不笑:“多谢夸奖。”
身份一旦被揭穿,连坐姿都不同了,变得更具有攻击,闻天冢淡声道:“我想你早就猜到我是谁。”
“也没有。”萧毓岚回答。
“别这么谦虚,说猜到我也不会介意,毕竟是我动作太大在先,被人猜到也不意外。”闻天冢看眼杵在原地,脸上颇多懊恼之色的乌托雅,微有些冷淡,“都被人看穿了,就别站在那丢人现眼,过来吧。”
乌托雅不敢多说什么,快步过去,与之同时过去的还有元明琅。
这位整个过程中没有多大存在感的翩翩公子刚到闻天冢面前,便不受控制的跪倒在地,浑身抽搐,不到眨眼功夫,七窍流血死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安静如鸡的百官们纷纷惊呼了一声。
闻天冢面不改色,还有心情为他人分析:“他太无用,来长乐城这么久,只会给我惹事,留着也没多大用,还是杀了吧。”
乌托雅闻言战战兢兢站过去,闭紧嘴巴,不多说一句话,生怕落得跟元明琅一样的下场。
萧毓岚收敛神态,对闻天冢动不动就杀人的性子很是厌恶,他皱眉:“这是贵国传统?”
闻天冢挑唇:“比不过贵国的勾心斗角,我国乃是想杀谁就杀谁,从不藏着掖着。”
俗话说话不投机半句多,说到这里,明眼人都知道没必要再说下去。
萧毓岚及时止损,不跟闻天冢多做口舌之争。
洛闻歌在确定新君主是闻天冢的那刻,明白了许多事。
当年反派为何会跟闻天冢闹翻,两人各为其主,谈不拢的合作自然没必要谈,而闻天冢转投沈爵门下,应当是看中沈爵的人脉,如今也确实得偿所愿,沈党皆在对方手里;
为何对方要借闻依依来卖他个人情,是为先淳王前将人出卖干净,好让萧毓岚铲除掉这一知情人;
为何乌托雅能进礼部秘密见吉布哈和元明琅,有闻天冢这个礼部左侍郎在,又有何进不去?
说到这里,萧毓岚的安排也是出人意料,当真不知道闻天冢身份有问题,随意点派做的接待使吗?
恐怕是有意为之。
这场博弈胜负已分。
闻天冢扭头看萧毓岚:“你应当不会放我走。”
萧毓岚沉默不回答,这还用问吗?
北疆老君主活不了多久,若是新君主落入萧毓岚手里,那想对北疆做什么,全看心情。
闻天冢眯起眼睛笑了笑:“虽然我很感激这几年贵国教会我的大道理,但要我用整个北疆做谢礼,还是太勉强了。”
话音未落,萧毓岚已然感觉不好,沉声道:“抓住他。”
高手身影如幽灵出现,轻飘如风扑向闻天冢。
闻天冢勾唇一笑,朝洛闻歌方向看一眼,在幽灵抵达前消失在原地,只剩下一件无力支撑落在地上的官服,同时乌托雅也轰然倒地,再看脸色发紫,人不知在何时也死了。
这事儿发生得太快,连给人反应时间都没有。
殿内是影卫坐镇,殿外是御林军,都没能抓住闻天冢,让他于这天网恢恢里逃之夭夭。
那边院使见状道:“好一招金蝉脱壳,新君主蛊术高超,想抓恐怕没那么简单。”
“您老有妙招?”洛闻歌转身问。
院使当着诸位百官的面不会堂而皇之说出来,含蓄道:“这就得看陛下的意思。”
萧毓岚瞥一眼李公公。
李公公身为皇帝身边多年老太监,比谁都清楚这什么意思,他小碎步上前,扬声道:“请诸位大人随小公公们去偏殿休憩,里面备有暖茶和床褥,诸位请吧。”
话说得好听,听着是休憩,实际就是软.禁,在没抓到闻天冢前,他们不可能出宫。
皇上供着一日三餐,吃喝拉撒,就让你老实待着。
明白也不能说不配合,谁让他是皇帝?
待殿内百官退去,萧毓岚对洛闻歌等人说:“去养心殿。”
养心殿是正儿八经谈正事的地方。
到养心殿关上门,院使才将在宴席上藏着的话说了:“北疆历年干燥不经雨水,豢养的蛊虫受其影响最怕阴暗潮湿之地,老头子看过了,闻天冢那件官服下有条死了的蛊虫,就是他用来脱身的,这蛊虫带来的是迷幻效果,简单来说就是他人走开,但看着还在。有个弊端,不能间隔太远,是以人应该没走远,陛下大可命人将皇城四周的护城河打开,让水流动起来,再让人搜查宫里,说不定能找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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