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谦说:“是你。他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不想治。你对于他来说,即是心药,也是毒药。诚然你可以治好他的心病,但心病治好了,人却被毒死了,岂不是得不偿失?凌燃啊,如果一定要我给他开个药方,我会让你离他越远越好,最好永远不要再相见。”
凌燃回头看着杨安宁的睡颜,紧紧握住他的手,与他手指交缠。凌燃说:“不可能。我不会再离开他,我也不会让他离开我。他的过去,好的、坏的,都是因为我;他的以后,也只能有我。”
张谦又叹了一口气:“他把与你的往事割裂成两部分,快乐的那些是属于‘阿宁’的;属于你的,是欺骗、背叛和折磨。你的出现就是在提醒他那些痛苦的过去。没有人喜欢再次经历痛苦,你又何必再逼迫他?就此放手,对他来说是最好的。”
凌燃说:“我会补偿他,我会给他幸福。以前的种种……总有过去的一天。”
张谦说:“可是对于他来说,你就是痛苦本身。痛苦怎么可能带给他快乐?凌燃,放手吧。”
凌燃闭上双眼:“我不会放手。与其想着怎么让我放手,不如想想其他办法。”
张谦说:“他已经经不起折腾了,情绪的大起大落是大忌,七情过激,不仅伤神,更是伤身,我先帮他把身体调好吧。”
凌燃摩挲着杨安宁的手指,说:“我知道,拜托你了。”
40.
直到入夜,杨安宁仍在沉睡。张谦说他今日耗神巨大,多睡一会对他有好处。
凌燃一直陪在他的房中,他看着杨安宁,就像看着整个世界。
对他来说,过去的十年是地狱般的十年。杨安宁的死讯带走了他的心,让他在认清自己心意的同时,永远失去了补救的机会。他以为自己的一辈子就是这样了,无情无泪,无牵无挂。上天曾给过他最好的人,是他自己没有珍惜。忽视所爱,然后永失所爱,这是最严厉的惩罚。
多少次午夜梦醒,他都恨不得掐死自己,只要再早一点点认清自己的内心,他与安宁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天人永隔。他无数次梦到过杨安宁,梦中的人仍是温柔,只是无论他怎么追怎么赶,那个人永远在他碰不到的地方。梦醒一切皆是空,纵使泪湿满襟,也再也寻不回那个人。
除了萧江,没人知道他心如死灰。可纵使是萧江,也没办法开解一个万念俱灰的人。萧江曾经问过他,愿不愿意忘记杨安宁?如果他肯,萧江可以让他遗忘。他拒绝了。他怎么能忘记安宁?在安宁把最好的感情给了他之后,让他如何再去遗忘?他不愿,也不敢。他宁可永受相思之苦,悔恨之累,也不愿再失去关于安宁的一分一毫。
可是上天并没彻底放弃他,杨安宁还活着。
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是萧江。
那日,萧江叫住他,说:“前些日子从北边来了商队,刚好我们有些东西要跟他们交易,我就见了他们。”
凌燃早已不管兴和的事情,他说:“有什么需要的,你决定就好。”
萧江拉住他,直直地看着他:“阿宁,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你要听好。”
凌燃示意他快说。
萧江说:“阿宁,他们说,现在北边生意做得最大的是折柳山庄,折柳山庄当家的是他们的三庄主,他们都叫他‘杨爷’。”
凌燃有一瞬间大脑空白,他反抓住萧江的胳膊,脸上的表情有些狰狞,他咬牙切齿地问:“你说什么?”
萧江说:“阿宁,我让人去查过了,那个人是他,杨安宁没死,他还活着。”
凌燃的眼瞳无意识地扩张了下,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他死死地抓住萧江,问:“你说的是真的?你没骗我?”
萧江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说:“是真的,阿宁。他还活着,去找他吧。”
凌燃像只小兽般呜咽出声。
安宁没死。安宁他还活着。他还有补救的机会。
这是上天对他的恩赐,他不会再放过。
凌燃几乎是立刻动身赶往折柳山庄。对他和杨安宁的重逢,他做了千般设想,唯一没想到的就是,杨安宁疯了。
凌燃帮杨安宁掖掖被子。
谁都不能把他和安宁再分开,安宁是疯也好,是病也罢,就算是死,这次他也陪着他。
失去爱人的痛,一次就够了。
41.
杨安宁一睡便是两天。
也许因为把心底的事情都摊开说了出来,杨安宁睡得很踏实。
醒来的时候,阿燃睡在他身边。
杨安宁一眼就能分辨出,他是阿燃,不是阿宁。
阿宁仍旧年少,始终都是他记忆中的样子,活泼、张扬,偶尔还有些小任性;而阿燃,他的脸上却已有了沧桑,那些年少的轻狂在他身上已不复存在。在那些如胶似漆的日子里,杨安宁曾幻想过,成熟的凌燃是什么样子,眼前的人给了他答案。
凌燃睁开眼睛,就看到杨安宁低头看着他。凌燃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他的脸,是温热的,不是梦。
杨安宁用手指摸了摸他的眼眶,说:“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些天都没好好睡过吧?眼眶都黑了。”
凌燃鼻子一酸,眼泪险些流出来。会关心他的安宁,他已经太久没见到了,过去的十几年,哪怕在梦里他都没再见过。凌燃一把搂住他,将他按在自己胸口,像抱着世上最重要的珍宝。
杨安宁吃了一惊,但他很快就放松下来,耳边传来阿燃坚实的心跳声,让他感到心安。杨安宁说:“感觉有些饿,我睡了多久?”
凌燃声音带着几分哽咽,说:“两天。”
杨安宁摸摸肚子,说:“竟然睡了两天,怪不得肚子会饿。张神医走了吗?”
凌燃放开他,推着他和自己一起坐起来,说:“没有,他还会在这里逗留一阵子。”
杨安宁撇撇嘴:“怪我没和三儿说清楚,其实不用再帮我请大夫了。”
凌燃穿好鞋袜下床,说:“安宁,你的身体该好好看看。”
杨安宁坐在床上,头发垂下来挡住了脸:“有什么好看的,看了也是浪费。我这身子啊,也没有多少年好活……”
凌燃回身,与他面对面,表情有些扭曲。凌燃说:“你胡说些什么?”
杨安宁笑着:“有什么不能说的?之前我是担心,三儿还没长大,我走了,折柳山庄怎么办。现在三儿也能独当一面了,就算我死了,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凌燃握着他的手,问:“那我呢?你死了我怎么办?”
杨安宁有些奇怪地看着他,说:“我死了,你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杨安宁停了停,摇摇头,说:“说这些做什么。”
然后他也起身下床,问道:“阿燃,你这一趟,还顺利吗?他可有为难你?”
凌燃楞了一愣才明白过来杨安宁问的什么,他之前说那个人又有些动作,他要去看看,现在安宁来问结果了。
凌燃咬咬嘴唇,说:“没有,其实这一次,他并不想找麻烦,他说他是来赔罪的……”
杨安宁嗤笑一声:“说的倒是好听。别被他骗了,他嘴上这么说,心底还不知道是怎么想。如果你信了他……”
似乎想起了什么,杨安宁没说下去,眼神有几分呆滞。
凌燃追问:“信了他会怎样?”
杨安宁回过神来,说:“看看我现在的样子不就知道了。这么大费周章,不知道他这次还想要什么。”
凌燃的眼角抽动了一下,说:“或许他真的为以前的事情……感到后悔了呢?”
杨安宁站到他面前,表情严肃地看着他:“无论他说了什么,阿燃,都不要相信他。也许我这一身血还有用,也许他觉得我欠的债还没还完,但不管是什么原因,他总不会无缘无故来示好。不要再被他骗了。”
凌燃的心口绞痛,他自嘲地笑笑,心想:“应该的,都是我应得的。”
凌燃小心翼翼地问:“你就不能再相信他一次吗?”
杨安宁惨淡地笑了笑,说:“再信一次,我就真的没命了。”
凌燃单手撑在桌子上,痛苦地弯下了腰。
刚醒来时的温情烟消云散,现在的一切才是真实。伤害过一个人,岂是三言两语就能挽回的?可是无论多么难,他都要安宁回到他身边。痛,总好过没有任何期待的活着。
过了一会,凌燃轻声问:“安宁,你恨他吗?”
杨安宁摇头,他的眼神看向很远的地方,整个人都显得有几分遥远。扬安宁说:“我不恨他,就算他那么对我,我都不恨他。”
凌燃立刻问:“既然你不恨他,为何不能……不能再相信他一次?”
杨安宁说:“也许他说的对,我天生下贱,被人当成婊子,还对人死心塌地。可是有什么用呢?他不稀罕。阿燃,我知道,你和阿宁,都是我的念想,我想着,如果他能真心对我,也许就是你们这般了……就算他这次真是为了补偿而来,我也不需要了。一份感情,弄成我这副样子,何苦还要继续?”
凌燃说:“可你还爱他……”
杨安宁说:“已经不重要了。我是商人,眼见着这笔买卖要亏本,我怎么可能继续往里投入?阿燃,情爱对我来说是很重要,但却不是全部。对商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诚信。他在我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信用了。十二年前我已经放弃。我不求他的补偿,只希望他永远不要再来打扰我!”
凌燃用手捂住眼睛,他不想让杨安宁看到他的眼泪。
杨安宁说:“以后不要再提他。我和他,早就没有任何关系。”
凌燃痛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他终于知道言语有多大的力量。杨安宁的话是无心的,也并不刻薄,可就是这些无心的话,比真的捅他一刀还要疼。这种疼,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如万蚁噬心,让他连呼吸都困难。无心之语犹如此,那当初,他的那些刻意侮辱的言语,到底对安宁造成了多少伤害?安宁是有多绝望,绝望到编造出一个虚幻的人,自己欺骗自己。
天道昭昭,报应不爽。欠了别人的,迟早都是要还回来的。
凌燃低声说:“安宁,我疼……”
杨安宁看到他苍白的脸色,顿时慌了神。上前几步扶住他,让他在桌边坐好,杨安宁问:“这是怎么了?莫非你这次出去受了伤?”
凌燃抱住他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胸腹处,说:“安宁,让我靠一下。”
安宁,我的心好疼。安宁,抱抱我。安宁,别不要我。安宁,再相信我一次。安宁,对不起……
杨安宁摸着他的头发,本想安抚他,可不经意地扭头,他看到了站在房门口的阿宁。
阿宁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杨安宁盯着阿宁看了一会,低下头。
杨安宁说:“阿燃,没事了。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好吗?”
凌燃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站起来,说:“好,我们一起去。”
拉着杨安宁的手,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间。
杨安宁和阿宁擦肩而过,在擦肩的那一瞬间,杨安宁听见阿宁对他说:“阿燃啊,他和我不一样呢。”
42.
柳三折以为自己家的生意做得挺大的,至少在北三省都数得上号,可是看着最近一件又一件送到庄子里的药材,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这一堆看上去价值不菲世间罕有事实上也确实是千金难求价值连城的珍奇药材,凌燃究竟是从哪里搞来的?折柳山庄在武林中是比不过魔教势大,但说到“钱”,他还是有点自信能拼一拼的。现在看来,连“钱”也不能跟他比吗?
不怪柳三折少见多怪,即便是常年浸淫在药材中的张谦,看到这些药材时也不禁被震惊了一下。且不说数量,有些药材根本就是有钱都买不到。比如现在他手里拿的这株两生花,传说是长在黄泉彼岸,只有死过一次的人才能摘下来。据说两生花能生死人,肉白骨,世间万金也难求一株。当然这是夸张了。真正的两生花长在火山口,只有在火山喷发前夕才会开花,它不能生死人,但是只要活人还有一口气,就能把命吊住。这东西他早有耳闻,可真正见到的确是第一次。仅仅一株两生花就已价值连城,更不用提还有其他跟两生花价值相仿甚至更难求的药材。凌燃送来的这些东西,确确实实每一种都是稀世之宝。
凌燃说:“我不知道这些东西有没有用,有些是教里存的,有些是我让人现寻的。你看着用,只要对安宁的身体有好处。还需要什么我再去寻。”
张谦叹口气说:“你这是好大的手笔,这些药材拿来救人,不知能救活多少。”
凌燃说:“其他人的性命与我何干?我只为了安宁,我要他长长久久无病无痛地活着。”
张谦说:“他的身体,‘养’比‘救’更重要。这些药,有很多是吊命用的,对他的身体反而无甚用处。”
凌燃皱皱眉头,说:“那还需什么药材,你尽管开口,我一定寻来。”
张谦说:“这些暂时已经足够。安宁的身体,主要是长期情志不舒、劳倦过度,加上久病伤正,导致他脏腑功能失调,阴阳失衡,我先把他的身体调理上正路,后面就要靠他自己慢慢养了。这是一个长久的过程,后期的投入要远远超过前期,你要有准备。”
柳三折此时插言道:“神医放心,只要折柳山庄还在,就不会断了杨叔的调理。”
凌燃颔首,说:“恩,只要我还在。”
张谦说:“那就好。其实比药更重要的是病人的配合,若是安宁自己不肯配合,那多好的药也毫无用处。”
说到这点,凌燃和柳三折同时沉默下来——杨安宁明明白白地表示过,不要为他操心,他能活多久就是多久。
柳三折并不知道杨安宁的身体已经差到这样子,他面前的杨安宁,一直是温润平和波澜不惊的,他知道杨安宁平时自己也会调养身体,所以他也没特别关注过。张谦的诊断让他大吃一惊。柳三折庆幸,也后怕,若是没有张谦,杨安宁或许在某天就会一睡不起,他会为了自己对杨安宁的疏忽而后悔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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