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安宁喃喃地说:“阿宁,别这么对我……”
凌燃打断他:“不许叫我阿宁!下贱坯子,你不配叫我阿宁。”
杨安宁继续说着:“我下贱?”
凌燃皱起眉头,伸出手似乎要碰触他,可手伸到一半便收了回去。过了一会,凌燃说:“你是下贱。你没见过自己在我身下的样子,妓院里最红的婊子都不如你,被男人干成这样,除了骚和贱,还有什么词能形容你?”
杨安宁不再说话,他的眼中下起了大雪,大雪掩埋了他的情绪,也掩埋了与眼前这个人的过往。他只是爱上一个人而已,为什么要受到这种对待?难道,他真的爱错了人?还是说,真心的付出本来就是错的?
杨安宁最后看了看面前的人,他要记住他,记住这个人,他是魔教教主凌燃。
杨安宁闭上眼睛,躺回床上,不再有任何动作。
35.
杨安宁不知道凌燃什么时候离开的。
他长时间的躺在床上发呆,有时甚至会忘记吃饭。时间对他来说已无任何意义,一天又一天,他只不过在这牢笼里等死罢了。
凌燃来之前,他还抱着一丝幻想,凌燃的到来彻底打碎了他的希望。
走不了,离不开,自己的全部只剩这一间阴暗狭小的牢房。
杨安宁有时会想起折柳山庄,自己一走没了音讯,三儿和乔哥不知要怎样担心。三儿还小,如果自己不在了,他和乔哥能撑起山庄吗?如果自己死在这里,他们也永远不会知道。也许不知道是好事,折柳山庄又怎么能和魔教抗衡?
想到折柳山庄时,杨安宁会振作些,折柳山庄是他的责任;可一想起凌燃,杨安宁只剩自我厌恶。
他不想承认自己爱错了人,那是对他自己的否定。他已经被凌燃否定了,他不能自己否定自己,否则他会疯掉。杨安宁毫不怀疑自己有发疯的可能,也许今天,也许明天,醒过来的杨安宁将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杨安宁不能让自己变得那么难看,他不想再让凌燃看到他的软弱与不堪。
可是时间没有尽头,暗无天日的日子过了一天还有不知道多少天。
终于,杨安宁撑不下去了。
他摔碎了碗,拿起碎片,向着自己的手腕划去。
与其疯,不如死。
手腕上,上次的伤痕依旧明显,这一下割下去,或许伤口再也不会愈合。
可是,身边有人阻止了他。
阿宁坐在他身边,身上穿着雪白的长衫,在这阴暗的牢笼中仿若一团光。
阿宁说:“安宁哥哥,别做傻事。”
杨安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手中的碎片掉到了地上。杨安宁颤抖着用手摸着阿宁的脸颊,哽咽着问:“阿宁,真的是你吗?”
阿宁点点头,说:“是我,安宁哥哥,我永远陪着你,不要做傻事。”
杨安宁泪如雨下。
杨安宁知道自己或许疯了,只不过疯的不够癫狂。
阿宁只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幻影,也许他还是不想死,所以才会让阿宁出现拯救自己。那个真实存在的人,又怎会再关心他的死活?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阿宁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又是不知过了多久,地牢的大门再次被打开,有人来到他面前。
杨安宁蜷缩着坐在牢房的角落里,将头深深埋在膝盖中,即便有人站在他的面前,他也没有抬头。
那个人站了很久才说话,他说:“我放你走。”
杨安宁抬起头,眼前的人和阿宁有一样的脸,可是他是魔教教主凌燃。
那个人说:“滚!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你能走出十万大山,就算你命大;你若是死在山里,也别怪我没给你活命的机会。”
36.
杨安宁不知道怎么走出十万大山,他不会武功,更何况他的身体在魔教地牢里已被折磨的破烂不堪。凌燃也许就是想让他死在山里,山里有野兽,死在这里连尸骨都不会剩下。
但是毕竟有了希望。
杨安宁跌跌撞撞地向山外走,他不识方向,白天跟着太阳,晚上则爬到树上或者躲到山洞里。他找不到来时的路,更何况那些休憩小屋。想来也是,凌教主怎么可能让他找到?
杨安宁没有行李没有干粮,他只能找些山果果腹。
幸好阿宁一直不离不弃。
在山中的第四天,杨安宁发现一条河。他有些兴奋,有河就有人家,顺着河流走,总会找到人烟。
第六天,杨安宁离开河岸去寻食物,回来的路上遇到了狼。
这是一匹孤狼,也许是被狼群驱逐,这只狼看上去有些狼狈,已经饿红了眼。
杨安宁扔下手中的果子就跑,狼在他背后紧追不舍。
即使在杨安宁身体状态的最好的时候,他也不可能胜过一匹狼,更何论现在。他没有武器,在躲避狼的扑咬时,身上的衣服被扯碎了,手臂和后背也被狼爪抓出深深的伤痕,鲜血流的遍地都是。
杨安宁气喘吁吁地与狼对峙,他几乎要绝望了。
或许十万大山就是他的劫,进了这里他就不可能活着出去,一次没死是侥幸,二次没死是命大,第三次,恐怕谁也救不了他。
狼再次扑上来的时候,杨安宁闭上了双眼,他的身后是怪石嶙峋的山坡,山坡下是湍急的河流。杨安宁顺着狼的扑咬向后倒去,滚下了山坡掉进河里。
他的双腿在滚下山的时候被石头撞断了,掉进河里时他死死抱住一根木头,便再也不省人事。
也许是命不该绝,杨安宁被住在大山边的猎户救了下来。
醒来后,杨安宁才知道,他已经快要走出十万大山了,如果没有遇见那匹狼,或许他再走一天就能遇到人家。而现在是四月,距离他和阿宁进入十万大山也才过去两个月。
两个月而已,物是人非。
杨安宁的身体完全垮了,他在接下来的八九个月里甚至都不能下床。
直到一年半以后,杨安宁才能启程回到折柳山庄。
37.
杨安宁两手支撑着自己的额头,疲倦地几乎抬不起头来。
讲述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几乎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张谦掏出药壶,递给他一粒药丸,说:“安宁,这是安神的药丸,你现在需要休息。”
杨安宁吃下药丸,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凌燃推开房门走进来,将杨安宁抱到床上。他脸色发青,抱着杨安宁的双臂隐隐有些发抖。杨安宁讲述那些往事的时候,他就在门外,所有的一切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张谦摇摇头,说:“凌燃,祸不及子女,你做的太过了。”
凌燃苦笑一声:“我早就后悔了。”
38.
凌燃早就后悔了。
也许是在河边看到那一地的鲜血与碎衣服的时候,也许是在地牢中说完那些刻薄话语之后,也许是在看着杨安宁的鲜血流出的那刻,或者更早些,在带杨安宁进入十万大山之后,他就后悔了。
可是那时他并不知道。
他被恨意糊住了双眼,被偏执迷失了心窍。
事到如今,凌燃已回忆不起当初的想法,究竟是为了什么一定要报复杨安宁?为什么明明已经爱上了,却死撑着不肯承认?为什么明明心痛的不能自已,却偏偏认为这是报复后的快感?这一切,凌燃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或许可以说一句,当初年少,可年少并不是伤害的理由。尤其,伤害的是自己最爱的人。
现在,凌燃能清楚回忆起的,是在那个激情之后的夜晚,他将杨安宁带回总坛之时的犹豫;是在大殿上看到杨安宁全身毫无血色的昏倒之后,他几乎要把血脉转移停止的冲动;是在圣教地牢里,因为拒绝承认爱他而口不择言的胡言乱语;是在看到那滩血迹时,心中涌现出的毁天灭地的悔恨与自责。
新任圣子萧江在血脉转移完成之后,就对他说:“好好对待杨安宁,否则你会后悔。”
可他没有听,他甚至对萧江说:“我恨不得他现在就死。”
萧江只能摇头。
连萧江都看出他对杨安宁的感情,他仍死不承认。
萧江对他说:“杨安宁在地牢里,根本吃不下东西,他流了那么多血,怎么有力气吃下那些干巴巴的饭菜?”
他对萧江说:“那就赏他一口粥,我对他已经很仁慈了。”
萧江端着粥一口一口喂杨安宁喝掉的时候,他就在地牢门口看着,那时他想,这个人竟然已经如此虚弱了吗?怎么会这样呢?他不是什么都能包容,什么都能承受吗?他没有看到最后,他以为自己不屑于看到杨安宁虚弱的样子,却没想过,他是不忍看。
萧江对他说,杨安宁想见他。
他一拖再拖,不去见他。他以为自己是不想见他,却不曾想过,自己是不敢见他。
在地牢中说的话,是凌燃一辈子最后悔说出的话。现在看来,或许就是那些话,彻底摧毁了杨安宁。
覆水难收,说出口的话,再也没有收回的机会。
杨安宁在地牢中放弃了他,他看着杨安宁空无一物的眼神,却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离开地牢时他几乎算得上落荒而逃。
他不敢再去地牢,甚至连那附近都不敢靠近。
直到有一天,萧江对他说:“杨安宁打破了饭碗。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也许他是想割破自己的手腕,就像你对他做的那样。阿宁,他已经到极限了。你再关着他,他会死。放他走吧。”
他立刻拒绝了,他不会放杨安宁离开,他要杨安宁永远在他身边,就算是死。
萧江对他忍无可忍:“苗珊珊欠的债,他已经还清了。他的人,他的情,全都赔给了你。阿宁,你还想要他的什么?你真的要他的命吗?是不是非要他割断自己的脖子,你才肯罢休?”
想到杨安宁用那破碗的碎片一点一点的割断自己的喉咙,凌燃不寒而栗。
他最后还是放杨安宁离开。顺着来时的路,杨安宁可以顺利地走到山外。
可是杨安宁失踪了。他没走那条路。
听到这个消息时,凌燃几乎失去理智。山中野兽横行,偏离了道路,拖着一身伤痕的杨安宁,怎么可能走出十万大山?
杨安宁派了总坛所有人出去寻找,却只找到那一片狼藉的衣服碎片与血迹。
衣服是杨安宁的,一起寻去的人都看出,这是被狼撕咬的痕迹。
那么多的血,可杨安宁人呢?凌燃不肯相信他死了,他们没找到他的尸体,甚至连骸骨都没找到。
凌燃让人继续寻找,只要没找到尸体,他就不相信人死了。
萧江阻止了他,萧江说:“山中的狼饿了一冬,如果猎到食物,是连骨头都不会剩下的。”
凌燃一把提起他的衣领,双目充血,他冲萧江大吼:“你胡说!他不可能被狼吃了!”
萧江掰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语气中是掩不住的怜惜。萧江说:“阿宁,他死了。你再怎么否认,他也回不来了。不要后悔,你已经不能后悔了。”
凌燃没发觉,眼泪早已布满他的脸。
凌燃让人去了北方,却传回杨安宁并没回去的消息。凌燃想,再等等,过些时日,他就会回去了。可是一年过去了,杨安宁始终没有回去。如果他还活着,他不会弃折柳山庄于不顾,凌燃终于承认,也许,杨安宁再也不会回去了。
凌燃埋葬了杨安宁的一切,他不去看,不去听,不去回忆,他装作自己从来没遇到过这样一个人,这个人曾经那么温柔,这个人愿意包容他的任性,这个人能为他遮风挡雨,没有这样的人,再也没有这样的人。
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彻骨的悔恨与思念折磨着他,让他再也不能安眠。
白天,他是冷血无情的魔教教主;到了夜晚,他只是一个失去爱人的野兽,只能独自舔舐伤口。
一切都来不及了。
39.
凌燃给杨安宁盖好被子。即使睡着了,杨安宁的眉头仍旧紧锁,脸上看不出丝毫放松的痕迹。凌燃轻轻抚摸着他的脸,眼中的深情似乎凝成水,马上就要滴下来。
凌燃问:“怎么样?能治好吗?”
张谦说:“身心交病。身体的病是沉疴宿疾,虽然能看出这些年他自己也在调养,但最初没好好医治,落下病根,再怎么调也是治标不治本。况且,他思虑甚重,喜伤心,怒伤肝,忧伤脾,悲伤肺,恐伤肾,七情内伤,除了喜,他可谓是无一不伤。若再继续这样下去,怕是寿数不会长久。”
凌燃压下胸口的闷痛,问:“有没有办法治?”
张谦说:“可以,但花费甚大。”
凌燃说:“不管需要什么代价,只要能治好他。”
张谦叹了口气:“至于他的心病……我也无可奈何。”
凌燃闻言,身体一下子僵直了。他问:“为什么?”
张谦说:“我治过许多人,失心疯、颠狂症的病人见过不知凡几,但安宁这样的病人,我确实是第一次得见。其实我觉得他并不需要任何医治,他已经给自己开了药方。”
凌燃的脸色难看,问:“什么意思?”
张谦说:“十几年前在地牢里,他是差点疯了。我所说的疯,并不是他现在这种‘疯’,而是真真正正的发狂发癫。他自己怕是也意识到了,为了阻止自己变成真正的疯子,他给自己开了一味药,这味药就是他口中的‘阿宁’。”
凌燃问:“你是说,‘阿宁’不仅不是他的病,反而还是他的药?”
张谦说:“‘阿宁’自然也是病。你应该听说过以毒攻毒,安宁这也算是以病治病。”
凌燃双拳紧握,手指骨头咯咯作响,他说:“既然是病,那就要治。”
张谦摇摇头,说:“我并不赞同。他的心志亦算是坚强,遭受感情巨变,性命几次差点不保,今日能有如此状态已是不易。他心中清楚‘阿宁’究竟是什么,也知道‘阿宁’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凌燃,心病需要心药医,他的心药是什么,还需要我说么?”
凌燃没言语,过了一会,才艰涩地回答:“是我。”
10/25 首页 上一页 8 9 10 11 12 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