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安宁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再抬起头,他的双目却已赤红。他瞪着凌燃,说:“你凭什么这么说?你是谁?”
凌燃的全身瞬间变得冰凉。他看着杨安宁,嗫喏着说不出话。
杨安宁逼问他:“你究竟是谁?”
凌燃侧开头,低声承认说:“是我。”
话音未落,杨安宁就一把推开他,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狠狠撞在凉亭的柱子上。杨安宁大口喘息着,手心不由自主地冒出冷汗。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恐惧,神色也有些扭曲。杨安宁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想干什么?”
凌燃一动也不敢动,杨安宁的反应他已经预料到了,可他不想再继续欺瞒他。装作“阿燃”固然是可以待在安宁的身边,可这不是凌燃想要的。“阿燃”不是他,他想和安宁在一起,以凌燃的身份,真真正正的在一起。
杨安宁继续问:“阿燃呢?你把他弄哪去了?”
杨安宁神色一转,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的声音不稳,恶狠狠地看着凌燃,问:“难道,一直都是你?”
凌燃的指甲几乎要掐到手心里,他慢慢地承认:“一直……都是我。”
杨安宁倒抽一口凉气,几乎想要落荒而逃。他的右手向后反抱住柱子,整个身体都靠在上面,若没有东西依靠,他现在怕是已经瘫坐在地上。杨安宁几次试着想说话,可发出的都是嘶嘶的气音。
凌燃向后退了两步,拉开与杨安宁的距离。凌燃的话中满是苦涩,他说:“我不会上前,你别怕。”
杨安宁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挺起腰,站直身子:“我早该知道……你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赶走……都是我自欺欺人。”
凌燃用力闭上双眼又立刻睁开,他想借此压住眼睛的酸涩,凌燃说:“安宁,我真的没有恶意,我是来赔罪的,我想补偿你,你相信我……”
杨安宁发出刺耳的笑声,那笑声饱含自嘲与讽刺,杨安宁说:“相信你?你装成‘阿燃’骗我,还让我相信你?凌教主,我是贱,可是我不傻。还是说,你觉得逗一个疯子,看着我被你耍的团团转是件很有意思的事?过了这么多年,我竟然还能娱乐到凌教主,真是让我不胜荣幸。”
凌燃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杨安宁看,让杨安宁明白自己是真心想要追回他,可是没有用,他不会相信。凌燃说:“我不想骗你,可若我不是‘阿燃’,你根本就不会让我留在你身边……安宁,我们重逢这么久,我做的事情,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我的真心吗?”
杨安宁冷笑着:“真心?你的真心,就是前日花前月下、山盟海誓,转日就能要人命!凌教主,你的真心值多少钱?你总是有很多理由,错的都是我……”
“不!”凌燃打断他:“是我的错。我不求你的原谅,只想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杨安宁眯眼打量着他,这个凌燃对他来说太陌生。阿燃也好,阿宁也好,他们都是骄傲的,眼前这个几乎把自己埋到泥土里的人,他从未见过。杨安宁舔舔干涩的嘴唇,说:“凌教主,我不知道这次你想做什么。可是,如果你真的想要补偿,就请你离开,我们没有必要再见面了。”
凌燃扯扯嘴角,说:“安宁,除了这个,别的我都能答应你。我要跟你在一起,从现在开始,每一天每一年,我不会再离开你。”
杨安宁说:“你这是……逼我?”
凌燃摇头:“我不是逼你。你可以无视我,你可以打我骂我,但我绝对不会让你再离开我。安宁,没有你的日子,我已经受够了,你只能在我身边。”
杨安宁问:“如果我不答应呢?”
凌燃说:“你没有不答应的余地。安宁,你必须留在我身边。”
杨安宁脸色铁青:“你没逼我,你只是威胁我。凌燃,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变。如果我不答应,你就要对付折柳山庄吗?”
凌燃垂下头,掩住自己的表情,说:“如果你要这么想……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其他的我都随你。”
杨安宁的拳头握紧又松开,他的胸口急剧地起伏着。杨安宁抹去了所有表情,说:“好,好,我答应你。你要留便留,可是如果让我发现你对折柳山庄不利,别怪我跟你鱼死网破!”
凌燃闭上双眼,说:“我不会的。安宁,你要好好看病吃药。”
杨安宁冷声说:“这也是条件?”
凌燃点点头。
杨安宁说:“好,我吃药。你别忘了你的承诺。”
46.
杨安宁的身体在一天天好转,不用别人说,他自己有最直接的感受。原本容易疲劳、天气改变必然会生病的身体,在张谦的调养下,已变得比之前硬朗很多。
凌燃从他的房间搬了出去,搬到他的隔壁。
杨安宁无法忍受和凌燃睡在一张床上,不要说睡在一张床上,只要凌燃在他身边,他就会身体紧绷、精神紧张,他只能想方设法把注意力转移到阿宁身上。明明是同一张脸,阿宁能带给他平静与安慰,而凌燃只能让他恐惧害怕。
杨安宁后来回想,凌燃两次出现,阿宁都给了他提示。第一次错认凌燃的时候,阿宁就要赶他走;第二次错认凌燃,阿宁说阿燃和他不一样。在把话摊开之前,杨安宁其实已经有所发觉了,他只是没有仔细往下思考。
从本质上来说,杨安宁和阿宁是一个人。阿宁是杨安宁臆想出的人,是杨安宁记忆中去到十万大山之前的凌燃,是杨安宁最珍惜的爱人。阿宁不会欺骗他,除了是对凌燃背叛的逃避,自然也是因为杨安宁自己绝对不会欺骗自己。
在杨安宁的心底,他是孑然一身的孤家寡人,所以他只有阿宁。可阿宁再怎么好,始终都不是真的,杨安宁自己也清楚这一点,阿宁是他用来逃避那段痛苦经历、逃避凌燃的幌子。
因为他从未真正走出十万大山,阿宁才会一直陪着他。阿宁察觉到凌燃的存在,未尝不是杨安宁自己察觉到了,他只是不愿去相信。或许在杨安宁没有发觉的内心最深处,他始终保留着对凌燃的期盼,他渴望见到凌燃,但他又怕见到凌燃,所以在阿宁明明白白地对他发出警示的时候,他选择视而不见。
杨安宁不可能了解自己内心深处这一丝隐秘的念头。就算他仍对凌燃有渴望,但怨怼与恐惧也是真实的,甚至怨与怕是他对凌燃的主要态度。见到凌燃,他就会被这两种情绪控制,再也不能思考其他。
杨安宁重新接管了折柳山庄的大小事,柳三折能打理好山庄,但他绝对不会是凌燃的对手,如果凌燃要针对折柳山庄,只有他有办法抵挡。即使凌燃答应不会对付折柳山庄,可是杨安宁不敢相信他,这也是杨安宁不拒绝凌燃出现在他面前的原因——如果凌燃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如果他能随时看到凌燃,那凌燃就不会有时间对折柳山庄出手。
凌燃这段时间很安静,他不会主动靠近杨安宁,但他始终站在杨安宁能看到他的位置。杨安宁看到他时的僵硬与紧绷他知道的一清二楚,张谦警告过他,杨安宁看到他时表现出的情绪与反应并不利于治疗,他最好不要出现在杨安宁面前刺激他。可凌燃不可能答应,他能做到的,只是尽量离杨安宁远些,让他的反应不要过于激烈。
杨安宁夜里会失眠,毕竟与凌燃只有一墙之隔,就算阿宁再怎么安抚他,也不能让他安心。
凌燃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杨安宁身上,杨安宁身上有一丝风吹草动他都了如指掌。凌燃也想过搬得离杨安宁再远些,可他与杨安宁都知道,无论他住在哪里,只要他还在折柳山庄,杨安宁就不可能放心。凌燃只能让张谦开些安神助眠的药物,让他晚上能睡的好些。可即便是这样,夜里仍能听到杨安宁辗转反侧。
凌燃有时会在杨安宁睡着后偷偷进入他的房间,每当看着杨安宁不安的睡颜,他就感到心如芒刺。悔不当初已不能形容他现在的感受,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回到过去,阻止过去的自己。
只有失去过,才知道曾经拥有的东西多么宝贵。凌燃想寻回曾经的杨安宁,不管要花多久的时间多大的代价,杨安宁曾给过他的感情与包容,他会一一回应,甚至他会做的更好。
是杨安宁教会他怎么爱一个人,也是杨安宁让他知道被人爱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他不能舍弃也无法舍弃。不管杨安宁变成什么样子,只要他还活着,凌燃绝不会再离开他!
47.
张谦在折柳山庄逗留了月余,在杨安宁的气色有明显好转的时候,张谦对他说:“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多加注意。药一定要按时喝,平日里如果有什么心事,不妨说出来。”
杨安宁拱手向张谦作了一揖,说:“这些日子,劳你费心。”
张谦说:“也不全是我的功劳,若没有凌燃寻来的那些药,你的身体也是无法这么快回复的。”
杨安宁起身的动作顿了一顿,他忽略了张谦话中的意思,可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凌燃。
凌燃双手环胸,倚靠在门边,离他有一丈的距离。凌燃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向他,在注意到他的目光时,凌燃轻轻笑了笑。
杨安宁收回眼神,对张谦说:“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你。”
张谦对凌燃说:“我还有些话要对安宁说,你回避一下?”
凌燃走前一步,将房门关上,一副完全不打算出去的样子。
杨安宁知道,就算凌燃出去了,想要知道他和张谦说了什么也是易如反掌,所以杨安宁说:“当他不存在便是。”
张谦点点头,说:“我是想跟你说一说你的心病。”
听到这话,杨安宁和凌燃的神色均严肃了几分,杨安宁皱起眉头,凌燃更是又向前了几步。
张谦说:“关于你的心病,我虽是无能为力,但是听你和凌燃的讲述,加上这些日子的观察,我觉得也并不是没有痊愈的可能。”
凌燃几步上前,急切地看着张谦,问:“要怎么治?”
杨安宁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说:“我不需要。”
张谦看看凌燃,又看看杨安宁,说:“治与不治在你,我只是告诉你一个可能性。”
凌燃恨不得钻进张谦的脑袋里,看看究竟要怎样才能治好杨安宁。
这些日子他对杨安宁无微不至的照顾杨安宁全都视而不见。他不敢逼迫杨安宁接受他,不仅仅是怕影响杨安宁的治疗,更重要的是,他不想杨安宁再反感他。他愿意收敛所有的棱角,只为换杨安宁的一个微笑。他对杨安宁束手无策,所有的手段在杨安宁身上都失去了效果,唯一的方法只剩下痴缠。可这种痴缠需要多久、有没有用,凌燃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
现在张谦竟然说安宁有治愈的可能,这对凌燃来说,不啻于是天大的好消息。
凌燃急迫地问:“究竟要怎么做?”
张谦说:“只要阿宁消失,安宁的病自然便是好了。”
杨安宁的脸色很难看,说:“我并不想让阿宁消失,他是我的夫人,是我最重要的人,无论他是不是我臆想出来的人,对我来说,阿宁都是任何人无法替代的。如果没有别的话,还请你不必再说了。”
张谦问:“安宁,你是不想让阿宁消失,还是不能让阿宁消失?”
杨安宁被张谦的问题问的愣住了。
凌燃也呆了一下,但随即就回过神,问:“这是……什么意思?”
张谦说:“我觉得,‘阿宁’应该是安宁内心的投影,安宁所希望、所需要的,都通过‘阿宁’得到满足。‘阿宁’的存在,甚至并不能说是他的真正所愿,‘阿宁’只不过是他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所寻找的一个替代品而已。”
杨安宁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手掌压在桌子上,隐隐颤抖着。杨安宁说:“够了!张神医,请回吧。”
张谦摸摸头,说:“安宁,对不起冒犯了。不过我是大夫,见到有人得病,总是想要治好的。你要知道,过去的一切都已过去,人不能总被过去困住。你越是逃避,越是证明你在乎。你不是孤单一人活在这世上,折柳山庄里多得是关心你的人,柳庄主、乔庄主,还有其他山庄里的人。甚至是凌燃,这段时间看下来,凌燃也是诚心悔悟,就算你不能再给他机会,也不需要逃避,把自己痊愈的路堵住。能摆脱过去,何乐而不为?安宁,你再好好想想吧。”
张谦说完,便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凌燃追了出去,拉住张谦:“你把话说清楚。”
张谦看看房间内似已出神的杨安宁,叹了口气说:“凌燃,就看你以前干的那些事儿,如果你我不是旧识,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帮你。安宁太无辜了。你总以为他心里是怨恨你的,可他如果对你全是怨恨,又哪里会有阿宁的存在?阿宁就是你,是之前对他好的那个你。他舍不了阿宁,自然也舍不了你。若你能取代‘阿宁’在他心里的位置,他的病自然也就好了。”
凌燃仍是不解,他问:“我当然知道阿宁消失了,他的病就好了,可我要怎么做?”
张谦说:“这要问你自己。阿宁为什么会出现?他的存在对安宁来说意义何在?其实在我看来,安宁现在这样也不无不可,但他坎坷半生,我也希望他摆脱过去寻到幸福。他的心病只有你能解,这是他的不幸,也是你的幸运。我言尽于此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张谦转身离去。
凌燃回到房间,杨安宁已在桌边坐下,单手捂住眼睛扶住额头。凌燃看着杨安宁,想着张谦的话,若有所思。
PS:
张谦有话说:
最初,我以为自己是个内科医生,什么感冒发烧呕吐脑壳疼我都能保证一针见效药到病除;
后来,我觉得自己是个外科医生,什么中毒虫咬骨折刀伤我都能料理得妥妥当当;
最后,我发现自己是个心理医生,解决感情纠葛纾解情志不舒都不额外收取咨询费!
我果然不负神医之名。
48.
杨安宁觉得头很重,有种不用手撑住就要坠入地心的感觉;胸口很闷,胃里隐隐翻腾着,想吐却吐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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