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传来呼唤的声音,似乎在叫他的名字,或长或短或远或近,刚刚听到一点,又迅速消失不见,温元嘉凝神细听,酸痛双腿蓄起力气,他想要回应,可嗓音震动声带,连带胸口生疼,他只能循着声音,慢腾腾挪动过去,祈祷对方不要离开。
好在天遂人愿,他过去时看到辩论团的同学,那同学看到他尖叫一声,险些软在地上,又哭又笑扑来想要抱他,到面前又忍住了,把他扶到路边椅子上坐下,慌忙开了免提,让他和程俊说话。
程俊听到他的声音,在对面爆出一串国骂,调动全部语言细胞,骂了几十句都没有重样,温元嘉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乖乖缩成一团,诚心诚意听着,半点不敢反驳。
其余的同学从四面八方赶来,程俊跑的气喘吁吁,冲到温元嘉面前,挥拳想要揍他,临近时下不去手,力道拐个短弯,硬生生捶上路灯:“手机都不知道带上!还说你不是小孩?!三岁小孩都比你懂事!”
温元嘉眨眨眼睛,这才反应过来,出来时脑中只剩一根短筋,把手机忘在沙发上了,他这一路丝毫没想起手机,连想办法联系程俊这事······都忘光了。
难怪程俊会这么生气。
温元嘉闯了大祸,脑袋埋进胸口,嘴唇张合几下,鼻尖冻得通红,想道歉不知怎么张口,牙齿被寒风冻住,冻成咯咯碎响。
女孩们顿时都心软了,纷纷劝程俊网开一面,程俊担心大过恼怒,只是怕身旁同学生气,才做出勃然大怒的模样,现在同学们反过来劝他,他连忙借坡下驴,半真半假骂了温元嘉几句,把人扶出巷口。
本来打算通宵的活动半路结束,他们幸运赶上最后一波小黑车回校,避免了露宿街头的命运,大家唱了一半没唱尽兴,回程的路上干脆来了首黄河大合唱,温元嘉照旧坐在角落,嘴唇张张合合,心里满是愧疚,快进学校时他忍不住了,站起来连续道歉几次,大家连连摆手,说了些有的没的,让他好好休息,这页就算翻过去了。
回到宿舍楼下,程俊还有点不想理他,但看温元嘉像个刚刚破壳的企鹅,上楼时左右摇晃,眼看就要倒下,那仅剩的怒火散的差不多了,余下的都是婆婆妈妈的絮叨:“去之前和你说什么来着,千叮咛万嘱咐,就怕发生这种情况,看看这脸和手都摔破了,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下次怎么敢带你出去,真把我吓破胆了······”
温元嘉浑浑噩噩听着,回宿舍时爬楼梯时脚下打滑,险些沿楼梯间滚落,程俊顿时锁上嘴唇,半个字不敢多说,他把人扶到上铺,看温元嘉交叠两手,乖乖闭上眼睛,才悄悄松一口气,爬回自己床铺,小心关上台灯。
夜深人静,房间里格外静谧,呼吸声起起伏伏,缓缓撩|动神经。
温元嘉精疲力竭,身体疲惫如砣,撑不住沉重眼皮,可神经还在脑中腾跃,令人没有一刻安稳,天花板不知转过多少个圈,他被这铺天盖地的厚重压下,紧绷的弦终于断裂,带他坠入黑甜梦乡。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是被糖饼的味道给馋醒的。
温元嘉很少表达对味道的偏好,只有对甜食的嗜好刻入骨髓,怎么也藏不住的。
出门路过奶茶店走不动路,路过蛋糕店悄悄贴上去看,床头摆着一排糖罐,红糖白糖冰糖奶糖应有尽有,别人思考时抽烟,温元嘉思考时嚼糖。
程俊早晨带了糖饼回来,撕开时的香味完全不同,像用浓醇鲜奶熬煮出来,沁甜飘满房间,温元嘉腹中咕咕,艰难撑开眼皮,扶住栏杆向下,盯着程俊手里的糖饼。
那烧饼满满几袋,堆满整个桌子,上头冒着热腾腾的雾气,程俊嘴里叼着一个,手里攥着两个,吃的呲呲哈气仍忍不住,炼乳汁水黏在手上,被他探出舌头舔净,一点都不想浪费。
温元嘉直勾勾看着,舌头不自觉卷上,在上唇轻轻摩挲,程俊察觉到什么,仰头噗嗤乐了:“馋醒了吧?嘿,口水都流出来了,还不快点擦擦。”
嗖的一下,温元嘉滑进被褥,压根不露头了。
程俊怔愣片刻,乐得直拍大腿:“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这袋都留给你,一会醒了下来吃饭。哦对了,一食堂三楼包出去了,现在围起来重新装修,说要改名成畅享美食广场,畅快的畅享受的享,这事你知道吗?”
一食堂三楼······
温元嘉确实知道。
可前段时间还在画设计图······这么快就开工了?
程俊囫囵咬两口饼,仍在喋喋不休:“这饼就是在三楼外面那个窗口买的,原来三楼那些商家都搬走了,说是换新之后统一由新的承包商管理,连那些小窗口都要规范经营统一走账,好像比之前更正规了。当然这不算什么,你猜买这些饼,我一共花了多少?”
温元嘉十指不沾阳春水,生活技能为负:“三百?”
程俊一口水喷了出去:“这是金子做的烧饼吗?竟然吃了这么多金烧饼,简直暴殄天物!哎算了这不重要,其实这些一分没花,都是窗口那小哥送的,小哥说他们只是过来打工,都得听承包商的意思,承包商告诉他们,我中了开业酬宾的超级大奖,以后在三楼吃饭一律免单,和我一起来的无论有几个人,都可以吃霸王餐。”
“长到这么大,从来没觉得自己运气这么好过,我可是刮刮卡都集不齐的人,”程俊挠挠下巴,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最近要转运了?”
温元嘉心念电转,想起邢烨在病床边问他程俊的名字,连姓和名是哪个字都特意问了。
······不会吧。
邢烨问他受了伤想要什么补偿,他说什么都不想要。
邢烨挠挠耳朵说那好吧,我就自己看着办了。
他以为邢烨只是顺口说说,没想到真的会付诸行动。
那会不会······他自己也在免单的名单上头。
温元嘉揪住头发,牙齿咬进嘴唇,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不想欠邢烨的,可事到如今,更没法再去找他,只能绕开三楼,不要踏进去了。
第25章
学习、三餐、休息,一切回归正常之后,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
温元嘉像个对外界免疫的独行侠,夹着书本来来回回,在三点一线间穿梭,他照旧对外界无感,每天雷打不动在食堂一楼买饼,回宿舍苦嚼干|涩无味的汤汁,听程俊吹嘘三楼的糖饼多么汁香味美,让人尝到就难以忘怀。
时间一天接一天过去,学校是个凝固钟表的象牙塔,靠内部变化来标识时间,一食堂三楼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窗口一个接一个开启,一楼二楼的人越来越少,每到中午晚上,三楼长队排到楼梯拐角,蛇一般蜿蜒下来,长尾有时拖到一楼,以前在一楼吃饭也需要排队,现在根本不用,温元嘉买饼轻而易举,可那干燥的枯饼再激不起他的兴趣,他不知吃了多久,整个人瘦了一圈,走在学校像根细薄芦苇,风一来能把他卷到天边。
三楼还没正式营业,程俊已经把窗口那些全吃过一遍,每天换着花样,在宿舍大快朵颐,吹嘘自己的好运气,调侃温元嘉暴殄天物,不踏足三楼半步。但他吃什么都不忘给小师弟带上一份,小师弟嘴上说着不要,第二天纸袋里空空如也,连碎渣都找不到了。
在三楼畅享美食广场正式营业的当天,一个班的人跑掉一半,点卯的都没剩几个,任课教授在前面吹胡子瞪眼睛,温元嘉架着坐在后排才用的厚眼镜,在书本上勾勾画画,讲台上的声音进不了耳朵,他靠在窗边,从这里看到外头的长队,天气渐渐转凉,同学们穿上了外套风衣,风一吹冻得瑟瑟发抖,还是没有几个人肯走。
开业时间到了,邢烨仍然没有出现,剪彩的人温元嘉不知道是谁,一连串礼花飞上半空,咚咚礼炮凿得胸口生疼,温元嘉埋进书本,长长吸口凉气,举手请假跑出教室,进了洗手间将门反锁,哆嗦拧出针管,闭眼将药剂打进腺体,咬住脱口而出的痛呼。
这是他仅剩两管里的最后一管,处方药买卖困难,价格又高,温元嘉舍不得用,像捧着稀世珍宝,每次都只用一点,可这样不是久长之计,最后这个只剩一点,再不想办法补货······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夜里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安稳,程俊在对面打着长长的呼噜,温元嘉裹被卷成一团,像只小小蚕蛹,将脑袋埋在枕下,呼吸似抽|进炭火,从气管延伸至肺,火舌毫不犹豫舔|舐|下来,将他逼出满身热汗,在被窝里簌簌发颤。
他没法再睡,更睡不着了,后半夜套上一件短袖,静悄悄走出宿舍楼,漫无目的闲逛,任寒风吹干汗水,带来片刻清凉。
静谧夜色无边无际,路灯只有零星几盏,温元嘉坐在学校公园的长椅上,脑袋搭上肩膀,遥遥看向对面。
白天的食堂熙熙攘攘,夜晚的食堂大门紧闭,三楼有盏夜灯昼夜不息,暖黄光线似不灭的灯塔,给漂泊的人指引回家的方向。
坐在这看向对面,孤独被温暖牵引出去,暂时脱离身体。
偌大校园里没有别人,自己和孤灯遥遥相望,四周漂浮淡淡花香,背后水流潺潺,河底的鹅卵石被水流冲刷,石面柔柔发亮。
鼓噪的心情慢慢平静,温元嘉靠上椅背,寒铁触碰脊骨,腺体红肿透亮,衣领快要挡不住了,这让他提心吊胆,不知该怎么处理。
天亮了,两盏萤火随之消失,温元嘉捧水洗脸,裹紧衣服,摇晃挪回宿舍,一头栽到床上。
他越来越嗜睡无力,早上根本起不来床,白天上课哈欠连天,听过的课想不起来,小测试第一次掉出前十,学工办主任找他谈话,问他有什么难言之隐,说出来可以想办法帮他。
温元嘉嘴唇微颤,不知道怎么开口,囫囵敷衍过去,回去的路上遇到程俊,程俊拎着满满两袋泡菜,兴高采烈过来迎他:“来来来元嘉给你看看,今天韩餐屋那个窗口说新腌了泡菜,非要给我拿着,我怎么推阿姨都不同意,只能拿回两袋,这个闻着可太香了,看你最近胃口不好,配上它多吃点饭,我们都是越累越胖,你怎么越累越瘦······元嘉元嘉,你怎么了,元嘉!”
温元嘉有一瞬间的恍惚,回过神发现自己摔到程俊身上,被程俊挡了一下,才没有砸的太狠,但他几乎正面拍在地上,摔破鼻子撞破嘴唇,掌心蹭花膝盖磨破,站起来整个人脏兮兮的,抬手抹过侧颊,涂上满脸污泥。
程俊丢掉泡菜,手脚并用上来扶他:“怎么回事怎么摔了,还摔的这么厉害,感冒发烧了吗?”
温元嘉清醒过来,连连摆手:“没事没事······走路没看清楚,被石头绊倒了。”
好在只晕了一瞬,摔到地上就清醒了,还能勉强蒙混过关,但这也给温元嘉敲响了警钟······不能这么下去,他必须想办法赚钱了。
赚到足够的钱,买到足量的抑制剂,才能让生活恢复平静。
他很快找到了办法,决定参加宜家乐超市丹麦饼干的促销活动,这是个刚刚在大陆铺货的品牌,味道不错品质也好,只是广告宣传效果一般,需要通过线下活动打开市场。
参与活动的工资按天计算,比市价三倍还高,同时工作时间也长,对外貌身高都有要求,温元嘉不想面对来来往往的人群,选择当个玩偶小熊,要穿着工作服举着托盘,给来往的客人试吃饼干。
签合同的地点在一座破旧大厦里面,二十二楼只有一个电梯,上下有锁链拉动的声响,温元嘉听得心头发慌,到十三层出门时踉跄一下,随着人群进入走廊,在里面七拐八拐,挪进劳务外包工作室,找负责人进行交接。
主管调配的负责人大姐忙成陀螺,手底下掐着几十份资料,桌上电话一刻不停嗡鸣,她这边挥舞印泥盖章,那边口若悬河演讲,递到温元嘉手里的纸页轻飘飘的,权利没超过五十个字,义务占据大半篇章。
温元嘉站在墙角,一字一顿读了,标点符号都没放过,大姐还有几个超市的工作要做,没时间看他绣花,把传过十几个人的印泥要来,在他面前按下:“快按!按完快走,后面还有人排队!”
那印泥红里透着紫,颜色和鹤顶红区别不大,温元嘉用指尖小心挑出,按在纸上,把合同递给大姐,大姐抬眼扫过,探头从桌下箱子里翻找,拽出些扁窄的布偶服,塞进温元嘉手里:“后天早上五点半,过去不要迟到!”
温元嘉乖乖点头,捧着满怀布偶服出门,上面还有擦不净的灰黑,温元嘉忍了又忍,还是没法逼迫自己,他在水房忙了一下午,把布偶服都洗干净,挂在阳台外面。
程俊下了晚自习回来,被这迎风飘荡的三件套惊呆,扒住栏杆往外头看:“这都是什么······元嘉,你要干嘛啊?”
温元嘉仰在上铺翻书,不太想说实话,只得敷衍过去:“要过年了,打工挣钱回家过年。”
程俊噗嗤笑了:“别逗了啊,咱们这学费比出国都贵,家里没钱可进不来。”
温元嘉不置可否,掀来被子挪到身上,闭眼没再说话。
第二天早上闹铃没响,程俊酣睡正香,温元嘉悄悄爬起,进水房洗漱干净,把布偶服卷好背在身上,坐小黑车来到公交站点,在早班车上坐了四十分钟,来到宜家乐超市侧门,在洗手间换好服装,摇晃挪进展台。
展台共有三人,除他之外还有两位混血儿,穿着丹麦民族服饰表演节目,他们长相漂亮人高嘴甜,吸引不少人过来围观,温元嘉陷在玩偶服里,像个刚学会走路的企鹅,捧着饼干来来去去,有小孩找他合影,他还要做出欢欣模样,将小孩搂在怀中。
中场休息时他眼前都是花的,流动监察员过来查看情况,他连起身打招呼的力气都用不出来,整个人窝在角落,擦拭被汗水浸透的额发,这里人多凉气给的充足,布偶服并不透气,温元嘉比蒸笼里的包子还要难熬,这么一天下来,腿脚都是软的。
一周周过的飞快,前几周他还能早早过去,后几周实在没有力气,只能踩点到达,他发现自己体力不行,次次都要买好巧克力和红牛,在超市外吃饱喝足,才有勇气工作,有一次实在起来晚了, 买好东西连小票都没有要,急匆匆拎在手里,从侧面挤进超市,投入工作当中。
这一天生意格外的好,超市开展大促销活动,人|流量达到近来高峰,两位同事汗流浃背卖力表演,温元嘉一整天没有休息,结束时瘫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眼前都是黑的,连摘头套的力气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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