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元嘉爬下火炕,玻璃缸里哒哒作响,龟苗们习惯早上吃饭,看他醒来都兴奋起来,哐哐撞向玻璃,旁边的盒子塞|满新鲜肉丝,温元嘉心不在焉,眼珠盯着龟苗,心头五味杂陈,一条肉喂了半天,险些被咬到手指,旁边那些图纸都不见了,纸篓多了几个碾碎的纸团,温元嘉挪回炕上,坐下咯到什么,他打开台灯,抓出手里红包,在外面轻轻摩挲。
床上地上飘的纸币被收回来了,乖巧叠在枕边,堆成厚厚一摞,温元嘉盘起两腿,抓在掌心攥着,这些东西沉甸甸的,坠得手腕泛酸,要将他扯进土里,陪它们埋在一起。
窗外熙熙攘攘,温元嘉丢开红包,拉窗户探出脑袋:“邢烨!”
外面浩浩荡荡有十来个人,排长队扛着木头,挨个走向后院,邢烨抬的那根木尾格外粗壮,厚皮压在肩上,肩膀肿出青紫,他听到温元嘉的声音,手背卡进肩膀,后颈青筋暴起,憋得脸色发青,寸寸挪进窗户,挣扎和人说话:“怎么了宝宝?”
邢烨脸色涨红,不知热的还是潮的,高大身体弯曲,手足无措窝着,脸上透出茫然,温元嘉满肚子的话憋回腹里,手臂抬起一块,生生缩了回去:“没事,你先忙吧。”
“宝宝······”
“没事,没事,”温元嘉嘴唇嗫嚅,哗啦关上窗户,“你去忙吧。”
他跳下窗台,窝回炕上,埋进被窝里面,调出手机邮箱,查看积压的片子,看了一会看不下去,穿衣服跑出大门,一路溜进后院,蹲在篱笆后看向院里,邢烨背对他站着,脚下满是木头,几个人在敲凿木块,另外几人在大面积锄草,推土机嗡嗡作响,院中灰尘纷飞,扑的人灰头土脸,眼睛红肿流泪,邢烨站在院里,哪里缺人哪里过去帮忙,陀螺似的转个不停,温元嘉插不上手,待了半天不知能做什么,耷拉肩膀回去,坐在炕上生闷气。
他睡不着了,可没法逼自己闲着,起来开电脑坐在桌前,打开邮箱看邮件,强行逼自己冷静,把注意力投进片子,堆积出的工作成山成海,他忙起来忘了时间,脸颊被阳光晒透,房门咚咚作响,温元嘉过去开门,杨兴颈上甩着毛巾,端着满满一碗汤圆:“中午没吃饭吧?大哥让我送来。”
温元嘉没有伸手:“他呢?”
“音箱声音太小客人不干,出去借音箱了,这会刚拿回来,结果新音箱还不能用,在外面修半天了,”杨兴往前推推,“接着呀,后面还有别的,端给你我还有活呢。”
“你吃了吗?”温元嘉说,“他吃了吗?”
“吃了吃了,我们几个都没少吃,干活累啊,一上午肚子瘪了,”杨兴愁眉苦脸,“元嘉你有空问问呗,老板这是怎么回事,连轴转没个休息,我们几个帮忙的都扛不住了,是不是对面快开业了,他心里着急,想早点搞出名堂······嗨我一个穷打工的,问这些也没什么用,我干活去了!”
杨兴一溜烟跑了,温元嘉端着汤圆回去,那些圆滚滚的奶球冒着热气,咬上去弹性十足,味道甜腻,花生味芝麻味水果味应有尽有,几碟小菜样式精致,颜色鲜艳,嚼起来黏住牙齿,口舌泛甘,明明平时胃口极好,吃多少都没问题,可今天他噎不下去,只觉得消化不了,一碗汤圆由热转凉,颗颗黏在一起,最后剩下大半,推到旁边凉着。
他打开窗户,向外探出脑袋,外面人山人海,车队排成长列,来来往往的服务员忙成一团,高台上敲锣打鼓,音箱旁哪有邢烨的影子,这次邢烨把手机丢在卧室,根本联系不上,温元嘉坐回桌边,看片看到下午,总觉得还有事情没做,待在那胡思乱想,恍惚反应过来······前几天那小孩膝盖摔伤,包扎后没有换药,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他只留了小孩家长电话,匆匆打过去问,果然没带去卫生所看,说这点小伤不用在意,温元嘉越听越急,拎起药箱出门,循着记忆里的路线寻找,跑到小孩家里,把在外疯跑的孩子抓来,重新给他换药。
天天在外风吹雨打,玩起来吃饭都忘,更别提保护自己,伤口蹭满泥土黑灰,还被河水泡过,隐隐发炎泛红,温元嘉絮絮叨叨生气,嘟囔这小孩不知道疼,家长在旁边起大锅做饭,在锅里一张张贴玉米面饼,非留温元嘉吃饭,温元嘉推拒不了,听话夹起一筷,只觉手艺不如邢烨,但满是家里味道,吃的他肚子滚圆,半天站不起来。
饭后那两位家长说,院里还有几位长辈,想请他过去看看,他跟着这几人走进小院,发现这片地方方正正,被房子围拢起来,前后排成长列,乍一看住了十几户人家,每家都有头疼脑热的老人,还有种地切菜干活时摔伤砍伤手脚的壮年人,有人家里有在卫生所拿回的输液袋,家里没人不会输液,还有人膝盖手指受伤流血,纱布缠缠继续上工,温元嘉看不下去,在几套房子间跑来跑去,八点多才基本完成任务,收好东西准备回去。
请他过来的家长过意不去,非要送他回去,还要给他拿满东西,温元嘉连连摆手,背起药箱,独自往家里跑,他这一路生怕邢烨找他,跑到门口滑开手机,手机里没有未读消息,他不知该放松还是难过,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径直进厨房找人,转了几圈空无一人,跑到后院看不到人,按理说如果连续三场宴席,这个时间不会结束,难道最后那场······取消了?
凉风拂过,大门吱呀作响,洗手间映出一片衣角,透出邢烨影子,温元嘉闯进里面,靠近时看清状况,蹑手蹑脚过去,邢烨松松握着牙刷,手臂横在台上,脑袋搭在台沿,脊背弓成红虾,牙缸里剩半缸水,触上去冰冰凉凉,温元嘉搓揉胸口,压回哽咽,想要说些什么,还是没舍得说,他上前挪挪,抱住邢烨腰背,侧脸挨在上面:“醒醒啦,回床上睡吧。”
邢烨骤然清醒,险些弹到地上,他晃晃脑袋,拽来冷毛巾擦脸,回身弯腰低头,蹭蹭温元嘉耳朵:“出门去哪玩了?”
“去陪小孩子玩了,”温元嘉抬起两手,捏捏邢烨肩膀,“回去睡觉,我帮你捏捏肩膀。”
“晚上那场临时有事,宴席被取消了,”邢烨打个哈欠,眼皮要睁不开了,摇晃走进卧室,坐在火炕边上,“别忙了,让我抱抱。”
“不行,”温元嘉绕到邢烨背后,按住邢烨肩膀,大力搓|揉几下,“你先睡,我帮你按按。”
面对这样的邢烨,想好的一肚子话说不出来,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他隐隐能感到邢烨的焦虑和不安,可邢烨的性格就是这样,现实如果没有改变,这人不会善罢甘休。
或者······等生意走上正轨,见到初步成效,再好好劝他好了。
邢烨眼皮掀不开了,红血丝布满眼球,身体左右摇晃,小鸡啄米点头,温元嘉抓紧时间狠揉几下,揉开紧绷肌肉,扶邢烨躺回床上,给人掖紧被子。
脑袋沾到枕头的一瞬间,邢烨睡的不省人事,他的困意有催眠作用,将温元嘉拖拽下来,按进被褥里头。脑袋里琴弦断裂,温元嘉裹紧被子,沉沉坠入深眠。
第二天怎么也醒不过来,醒过来时天光大亮,甜点在床边摆了两盘,各个玲珑有致,造型精美,枕头旁的红包多放了几叠,红彤彤晃晕人眼,温元嘉没有拆开,无奈长叹口气,将它们收拢起来,装好塞|进抽屉。
往日美味的甜点索然无味,没有张口咀嚼的欲|望,温元嘉照例给龟苗喂食,肉味飘进鼻子,他胃里反酸,哇一声低头吐了。
大早上没吃什么,吐也吐不出来,他揉揉肚子,蔫蔫窝回炕上,只觉前一天吃的太多太杂,这几天少吃点好了。
第72章
脑袋昏昏沉沉,眼皮掀不起来,温元嘉砸回床上,睡得不省人事。
半天都在昏睡中度过,中午醒来看完片子,四处看看找不到邢烨,绕进后院发现木屋的地基立起来了,几个人忙前忙后,围着它团团打转,里面没有熟悉身影,他绕到前面,在吧台坐了一会,日历上的红圈向后蔓延,红圈绿圈应有尽有,大圈叠着小圈,方圈裹着圆圈,套娃似的叠成一团,预订人数比之前还多,估计邢烨短时间内不会休息,要转成一只陀螺。
温元嘉打个哈欠,下巴搭上桌子,情绪转不起来,脑袋重如千斤,脑袋磕到桌上,他揉揉肿包,回房扛起药箱,沿熟悉路线向外面走,刚刚走过村口,看到杨兴背影,杨兴背对他和人说话,对面是个穿白色荷叶裙的姑娘,那姑娘梳着麻花软辫,辫尾落在肩膀,脚上穿一双露趾凉鞋,莹白小腿露|在外面,脸部线条柔和漂亮,杨兴和人比划什么,兴致来了手舞足蹈,那姑娘眉眼弯弯,掩唇微笑,格外娇俏动人。
走近了看清楚连脸,温元嘉怎么看怎么不对,杨兴女友的模样他很熟悉······不是现在这位。
温元嘉没有说话,默默站在角落,那姑娘察觉到有人注目,向他这边看看,摆手转身走了,杨兴狐疑转头,看到人怔忪一瞬,脸上神色微变,快步小跑过来:“老板娘来了!有没有活儿让我干的?”
“叫我名字就好,”温元嘉盯着他的眼睛,一句话涌到喉管,硬是转了个弯,“我出去走走,邢烨要是找我,让他拨我电话。”
没等杨兴回答,他闷头往前面走,走出去不到十步,背后脚步踢踏,杨兴小跑过来,和他并排向前:“那什么,我得解释一下,那是平时进豆腐的供货商,咱们走货量大,我想和她砍砍价,成本越低越好。”
“豆腐西施么,”温元嘉目视前方,没有转头,“和我没有关系,不用和我解释。我走了,你回去忙吧。”
“啥西施不西施的,不信你问老板,附近就她家豆腐最好,要不是老板非让我订她家货,我才懒得理她,”杨兴见温元嘉不搭理他,也懒得讨那没趣,“我回去了,有事让老板打你电话。”
温元嘉不置可否,勒紧医药包往前面走,他知道自己不该在意,可那些画面像细密尖刺,在背后抠挖颈骨,他看到的不是杨兴,是十年前在学校摊位前的自己,邢烨和爱人蜜里调油,那画面格外刺眼,邢烨眼里的光辉满溢出来,将他钉在原地,让他无地自容,不知该如何躲避。
肚腹隐隐作痛,温元嘉一脚踢飞石子,气鼓鼓坐在路边,捡起被人丢弃的矿泉水瓶,狠狠掷向远方。
他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么毛病,那些陈麻子烂谷子的事都过去多少年了,为什么还会记着,还要默默反刍出来,祥林嫂似的喋喋不休。
也许是近来交流太少,没有敞开心扉说话,等这段时间过去,再和邢烨好好聊聊。
温元嘉揉揉脸镇定精神,沿着走过几次的路线向前,凭记忆找到熟悉的院子,想继续完成前一天没做完的事情,本以为还是昨天那些患者,可进了房间,炕上黑压压坐着一群,各个眼含哀求,涌上来请他帮忙,温元嘉脑袋嗡嗡作响,一个头涨成两个,他带的药品不够,请哥哥邮来的还在路上,这会只能做些基础的消毒杀菌工作,即使这样都被围在中间,外面的人排队进来,请他喝水留他吃饭,给他搬来各种山货,通通堆在床头。
他看不得别人生病,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帮不了也得记在心里,想办法以后再帮,这小小的院子像个临时搭建的避难所,挤满过来求助的人,温元嘉忙到晚上九点,回去时夜色深沉,邢烨趴在桌上睡了,脑袋搭在鱼缸旁边,龟苗们懒洋洋趴着,见人回来挪动四肢,脑袋缩回壳里,温元嘉敲敲缸壁,闻到新鲜肉味,小腹抽疼一下,他嘶一声捂住肚子,怀疑自己运动太多抻到筋骨,只想早点上床休息。
他摇醒邢烨,把人挪到床上,邢烨睁不开眼,凑过来挤挤挨挨,蹭到温元嘉后颈,委委屈屈嘟囔:“宝宝······去哪玩了?”
“告诉你你也不陪我玩,”温元嘉下意识嘟囔,“去陪豆腐西施玩吧。”
邢烨丈二摸不着头脑,神经被糨糊裹满,抻都没法抻开:“冻豆腐······青菜豆腐······还是日本豆腐······明早做······”
温元嘉眨眨眼睛,一拳砸上棉花,力气泄个干净,他哭笑不得,翻回半个身体:“和你说点正事,杨兴那个女友,我记得叫简天心吧,给杨兴放个假,让他回去看看家人,家人肯定都想他了,哪有让人家小情侣分居这么久的······”
温元嘉说了半天,旁边毫无反应,背后呼吸匀长,热气拂在颈上,细细气鸣从胸腔升起,均匀撞进耳朵,温元嘉身体拧成麻花,探出的触角撞上屏障,撞得头晕眼花,怏怏缩回身体,颓靡不振窝着。
他和邢烨躺在一起,呼吸同一片空气,肌肤相贴温度相|黏,可一整天下来,话都说不上几句。
转天醒来,身旁被褥寒凉,温元嘉摇晃坐好,桌上摆着一排豆腐,红烧豆腐清蒸豆腐小葱拌豆腐应有尽有,温元嘉真切体会到了什么是鸡同鸭讲,他哭笑不得,舀勺吃了几口,意外觉得美味可口,忍不住狼吞虎咽,把满桌豆腐都吃光了。
他揉揉肚子,后仰倒回炕上,只觉自己越大越难伺候,以前吃什么都能接受,尤其酷爱甜食,年龄大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挑食就不说了,连口味都变淡了。
他照例看完片子,拎上药箱出门,在邢烨回来前回家,帮邢烨铺好被褥,拧好热毛巾擦脸,待邢烨睡下,他盘腿坐在炕边,看完堆积的片子,出去在厨房和后院乱转,厨房和仓库堆积的食材越来越多,但分门别类放好,明显比开始时更有条理,后院的木屋有了雏形,院里挖出深长壕沟,温元嘉蹲在旁边吹风,吹够了走向前厅,斜对面那家店灯火通明,半夜还有人进进出出,往里面搬运桌椅,门口挂上大红灯笼,随风摇摇摆摆,外面搭起火红高台,和这边几乎一模一样······完全是打擂台的意思。
温元嘉拧起眉头,按揉被风吹疼的脑袋,他明白邢烨为什么这么心急,这种固定地点几乎同质化的餐饮生意,拼的就是口碑,只有尽快培养忠实客户,才能加速扩|张,在竞争里立于不败之地。
他吹够风吹凉脑袋,默默回到卧室,掀被裹进炕里,桌上的龟苗簌簌爬动,邢烨翻过身体,小声咕哝两句,探出长臂涌来,将温元嘉揉进怀里,枕边红包厚厚一摞,纸片被动作挤压,吱吱蹭过眼睛,蜇的眼角生疼,温元嘉不知哪来的火气,一把抓过纸包,重重摔在地上,噼啪一声脆响,邢烨骤然睁眼,半梦半醒上前,抚摸温元嘉头发:“宝宝做噩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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