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找来,因为我路上滴了血?”
李藏风:“血滴了半路就断了。”
“你闻到了我血味?”
李藏风:“我鼻塞。”
……你这鼻子还真是摆设啊。
我无奈了:“那是因为什么?”
李藏风:“问路。”
我惊了:“问路?”
“路上遇了二人,我问路,他们就说你往这儿来了。”
……这两个坑逼啊,我刚刚咋不一拳打晕他们捏。
我很气了:“你赢了,我得守信。”
李藏风却说:“我不急,你先休息。”
我气得想发笑:“我若在此休息,那你该在哪儿?”
李藏风抱着刀靠了墙,稳当自在地像一棵山间的奇松。
“我就在你身边等,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我提醒:“倘若有人看见你……”
李藏风不紧不慢道:“火很大,他们顾不上。”
我瞅他:“但火不能一直烧下去。”
李藏风瞅我:“血也不会一直流。”
火总有停的时候,血总有止的时候,小学生都明白这道理。
我本想逃,没想到李藏风学乖了,我去哪儿他就跟哪儿,我要逃还不如原地休息,省的浪费体力。
如今这形势,我去找人也未必能找来援兵。粮仓起火,大紫霄宫的人要援也援火,要杀也先杀剿那个杀了管事的苍双双,然后才来管我。
咋办呢?
叨叨吧。
方即云是个爱叨叨的宅男子,奈何老七不爱。我本想维持好老七沉默是金的酷哥形象,但经过刚刚那一喷血,我认为这个形象它目前也不剩多少了,俗话有一崩就有二崩,崩着崩着就习惯了,我相信李藏风也会慢慢接受我的变化。
那我就开始叨叨了。
“你说我恨你,这话不尽不实。”
李藏风语气一利:“可你已两度刺杀。”
我严肃纠正:“是接引阁想杀你。”
他看着不信:“你若不想,大可拒绝。”
他不信,我也觉得不可信。我两次出现在他面前,第一次故意引他,第二次故意跳他的局,我若不想杀他,我整这些干啥子?
我问他:“你可听说过我刺杀尹教主那一回?”
李藏风眼神一凛:“自然听过,你险些死在那一回。”
我把冷气收了,面颊上线条放松,想象自己正和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唠嗑家常,语气适当透出一点软,诉说道:“那次刺杀异常凶险,若真要说,我也算是死过一回的人。”
我忽吐露真言,小示软弱,似戳中了李藏风心灵深处的某个点,他奇奇怪怪地看着我,像看着一个认识很久了的人,忽然把脸一撕,露出了个截然不同的样子。
关于老七的传说有很多种,大多数的形容词都很贫瘠,比如冰冰凉啊透心凉啊从头到臀都很凉啊,反正找不出什么暖词儿。
可传说只是传说,现实应当合理地打脸传说。所以现任的老七——我,是可以和传说中的老七不同的。他可以是冰箱,我权当是冰棍,冰棍在阳光下待久了,会融,会化,总有一点暖会透进人心里。
这个冷暖策略似乎是有效的,因为李藏风沉默下来了,他就盯着我,不知在酝酿什么诡谲莫测的脑回路。
我在他的沉默中耐心等待,终于等到他好奇地问了一句。
“你说自己死过一回,那死的感觉如何?”
这算比较正常的古龙风,那我也正常地问:“这么好奇?你想试试?”
好像正常过头了,听着像是讨打。
不等李藏风答话,我赶紧补救道:“死起来百般难受,你自然不想试,只想让别人去感受。可是我已感受过一次,不想再感受一回了。”
李藏风问:“所以你并非求死,而是求生?”
我脸上故意裂出一份透心凉的笑,道:“求生者方能生,天下何人不如此?比如你,千里迢迢来见我,难道是为了死在我手上?”
李藏风看我笑,他好像发现我笑起来和他一样僵丑僵丑的,这种与生俱来的丑似乎拉近了咱俩的距离,他的杀气没那么浓了。
我又暗示他一句:“死过一回的人,若想变得不同,那些昨日将你高高捧起的人,今日便能将你生吞活剥。”
一句轻轻的提醒揭开了厚厚的谜团,李藏风领悟道:“接引阁若发现你变了,你的命便留不住?”
我加上一处恰到好处的叹息:“只因我变得太多,变得太快。”
李藏风静默良久,一语道破:“你变得不能再杀人了,是不是?”
果然切换到古龙风频道以后,咱俩的交流就顺畅多了,再也没有刚刚那种鸡同鸭讲的氛围了。
我觉得差不多了,拿沉默紧掩内心,李藏风便当我默认,又问:“你何时发现自己不能杀人?”
重点题来了,不能松,这个时候就得趁热打铁,再进一步。我心头酝酿几番,扯了一句掏心窝子的谎。
“不杀二字,自你而始。”
反正不管你信不信,老子自从遇见了你,就不想再杀任何人了。
严格来说这是真话,只是我没把全部的真相说出来,这也不能算撒谎。
李藏风自然听不见我内心的狡辩,他只是无言无语地看,内心什么个翻江倒海也看不出来,毕竟沉默是他的拿手好戏。但在我那显微镜的视觉扫描下,我瞧见他的眼有错位,眉像是在轻震,如深积久藏的雪软了半层,融了水滴在我眼角,冷丝丝的清凉。
一句话,八个字,字字落入他心间软处。
这个坚硬无比的人,靠着坚硬而无敌,但也因为坚硬而异常纯粹。
这般纯粹无染,才好触动柔肠。
我暗喜,丝毫没有欺骗一个纯情决斗佬的愧疚,脸上淡之又淡,凸显着高深莫测,道:“我暗算过你,你也砍过我,咱俩便该一刀两清。我会设法逃出组织,你也该去找别人。你我之间,缘分不在刀上,本不必再纠缠。”
说清楚了就好了,李藏风即便听不进人话,也该听得进老七的话。再说,一个能把金疮药赠给仇敌的人,怎么也不至于对我这个没有杀意的人穷追不舍。
如我所料,李藏风沉思良久,中途也拿那双利眼戳了我好几次,他心里或许怀揣着什么奇思妙想,但见我态度坚决,也只能补问一句:“你无论如何也不愿再与我动手了?”
我坚决拒绝:“不管是你身上哪个部位,我都不愿再碰到。”
我跨出一步,正想离门近些,没想到踩着一个机关,地板竟“呼啦”陷下去,我下意识地去抓最近的东西,马上就碰着了李藏风的裤脚。
他好像还在回味我那句“不愿再碰到”呢,此刻被我猴急一抓,也没站稳。
结果就是,咱俩一起头碰脚脚碰头地滚了下去。
第19章 黑屋
我叫方即云,我觉得我好像撕掉了李藏风身上什么东西。
跌下来时我手上不知攥了何物,只听布料撕扯声响,听那个撕拉声,料子还挺有弹性的。
最后三秒我变了姿势,紧胯收腰,调挪重心,站着落了地,保住了老七的尊严和铁臀。
可我手里好像攥着一截裤管。
李藏风这时候就看着我。
他的一截小腿是光着的。
……
这件事就有点点尴尬了。
我想了想,将半截裤子递给他:“你的。”
李藏风看了看这断裤,他盯上我咽喉:“现在它是你的了。”
……
我脖子好像有点凉啊。
我往四周看,这是跌进个正方形的密室了,它上下全是光滑铁壁,四角都有蜡烛在燃。顶上机关就这么关了,它离我们足有三层楼间距,一般人很难上去。
我假装四处看风景:“药房乃重地,这机关是用来对付盗药贼的。”
李藏风向上一飞,在两人高处减速,如只蜂鸟在半空悬停。他右手刀刺铁壁,左手撑壁,以此为支点,壁虎一般猛蹿几下,上了顶盖。
他动作真叫一个帅,行云流水不带卡帧,教科书般的潇洒。
可顶盖是封死的,帅也打不开。
李藏风落了地:“一定有别的机关。”
我问他:“你也看出来了?”
李藏风:“我们刚落下时是黑的,落地时有了声响与震动,烛火就亮了。这内部定有机关。”
我赞同:“可以看看墙壁。”
李藏风以刀敲打四面墙壁,他意在寻出最薄弱的一点,加以刀砍铁劈,定能击破。
但咱俩的运气算是坏到一起了,他敲了半天都没个不同,我又说:“不如观察烛火?”
李藏风又听懂了,若有暗风,烛火能指明风向。
可他看了半天,风似只从上头来,这就很糟糕了。
我正想说点别的,他忽瞅我说:“你的话多了,是你在不安?”
你还有闲情看我安不安?
李藏风:“这儿暂时没危险,你在担心什么?”
我老实说:“你。”
李藏风似有些惊讶:“你在担心我?”
我担心你把我干掉啊。
我坦诚罪状道:“你本不用下来,是我把你拽下来的。”
你的裤管本不用破,你那漂亮小腿有遮有盖的,现在它就亮在那儿,你说我能不心虚?
李藏风竟不以为然道:“没关系。”
你被我生拉硬拽下来,一身狼狈也没关系?
上次50喷嚏,这次裤管扒光,这都不记仇,这心胸够装得下半个北京城了吧?
李藏风瞅我,大拇指揉了刀鞘,忽的不冷不热地蹦出了一句话。
“上次加这次,两次了,你不必担心,你的一切我都会记得清清楚楚。”
……比我想得还记仇!
我问:“你认为我是故意暗算?”
李藏风只说:“我若忽然说自己不能再杀人,你信不信?”
言下之意是你不敢忽然信我了。
其实我可以理解的,别人我不知道,你肯定是对我有点阴影,我上次装虚弱一躺倒,骗的你上前,就一个香包害得你狂打了五十个喷嚏。这次我刚说完绝不碰你,转头就把你给拽到这个密室来了,谁都得觉得我是个天才打脸师,专门打我自己的脸。
我这正嘀咕呢,李藏风忽话锋一转:“但你刚刚那一抓,我毫无防备。那是杀我的最好时机。”
可他现在还活着,因为我根本没有偷袭,更没有一丝丝杀他之心。
所以他说:“我信你不能再杀人。”
他这么讲我就傻乐了,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一打脸的功夫,反而证明了一些东西?
李藏风顿了一顿,忽然奇怪地看了看我,问:“你不过与我见了两次,便将身上最重要的秘密吐露,不怕我将这秘密泄露?”
这个回答再容易不过,我斩钉截铁道:“天下人皆会泄密,可你是李藏风。”
这话像一石激千浪,刚刚还犹豫疑惑的李藏风,此刻寒眸闪了星辉,似受了什么莫名的鼓舞,一动不动地盯着我道:“好,你托付这秘密于我,那我也帮你一回!”
听这口气,他莫非是不计前嫌,想帮我跑路?
好人啊!别看你眼盯着大家的发际线,你心里装着大家的福祉啊!
我心喜,看他就像看我亲儿子的亲爸爸。我整个人像大冬天闯进家火锅店,四肢百骸都热乎乎的。
李藏风忽看了看我腰间的匕首,坚定道:“逃跑乃下策,我帮你寻回杀人的本事!”
热乎个鬼!我凉了!
李藏风还嫌我不够凉,伸出一只手说:“你我先切磋几招?”
我有点想把他那个手给掰了,但还是顶住冲动,阴凉凉地说:“我们受困在此不知会有几日,我建议你先节约体力。”
李藏风却道:“受困在此或许是几日,也或许是一个月,谁也不知我们会不会困死于此。与其枯坐白等,不如在死前做成这一件事。”
你脑回路啥做的?杠杆吗?不抬杠会窒息还是咋地?
我手痒了,想打人。可李藏风他是火里缺油,命里欠抽,他就盼着我去打他呢。
那我就甩脸说:“你若想找死,墙就在旁边,你大可一头撞上去!”
我这个人处事十分果断,骂完我就果断地后悔了。
李藏风是性子死倔,可他的坚固心思最是纯粹,人家想帮我是一片好心,这么骂显得不厚道啊。
李藏风倒是个厚道人,他听了这火辣辣的话也没骂我。
他突然就一记刀鞘打过来了!
猝不及防,我肩膀被这刀风砸中,我却不敢停,身体前倾甩一个鞭腿,原样打中他那裸·着的小腿。
硬肉撞硬肉,这是打狠了,李藏风退开半步,他的腿在颤呢,可寒渣渣的眼亮如星了,他手中刀鞘甩出一个狠辣的弧度,如从天而降一道惊雷,直向我胸口劈来。
我手向前,一个肘推,侧开那正面撞击过来的刀鞘,他倒好,悄没声儿地一个截踢,直接踹在我这膝盖上。我疼得咬牙切齿,收腿低身,反手抽出一把匕首,刀柄直撞他老腰。
他挺腰收腹,背部曲线弯成一道月,竟灵灵活活地缩过了刀柄,还翻滚身形,闪到一边,复又拿了刀鞘撞开我刀柄。
我和他越打越舒畅,刀鞘和匕首硬碰硬,和打铁一样砰砰脆响,我听得都爽呆了。
不过这时我忽闻到一股香气,似有什么不明气体在密室散开。李藏风又贴身讨打,我喊他:“你闻到了么?”
李藏风下意识问:“你后面裂开了?”
我怒答:“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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