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清风一把拽起他的衣领,不客气地扔到马车里,道:“哭什么哭,有多少人想去还去不成呢。”
“我是高兴的。”萧敛平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我娘总打我,这下,她打不到我了。”
萧敛平直视夜清风,双目中迸出激动好奇的光芒:“叔叔,下界是什么样子的?彼岸宫是不是比无极阁更有钱?国师是不是三界最美的女子?”
夜清风:“……”
他伸出双手,一左一右地捏住萧敛平的两颊,把它们拉长搓扁,看着那小孩龇牙咧嘴的表情,一字一顿地微笑着说道:“叫哥哥。”
他连修驻颜术的年纪都不到,怎么就被这个小屁孩生生提了个辈分呢!
萧敛平被他折腾得瘪了瘪嘴,鼻子一抽,又开始大哭起来。
夜清风:“……”
夜清风暴躁道:“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为什么总是让我带熊孩子!”
他手中在无极阁因为怕吓着小孩而特意藏起来的鸡毛掸子,最终还是落了下来。
就这样,在夜清风与萧敛平斗智斗勇的过程中,马车到达了通往下界的最后一个关卡——黄泉殿。
黄泉殿终年飘雪,寒冷入骨,对夜清风等修行之人不算什么,只是苦了萧敛平。而夜清风记恨他这几天总是捉弄自己,因此故意没有把准备好的御寒衣物给他,心想冻你几天看你还敢不敢跟我叫板。
“下界可比这还冷呢,”夜清风故意逗他,“你听不听哥哥的话啊?”
“我才不听你这个老头子的话!”萧敛平即使被冻得眼泪与鼻涕横流,也坚决不肯服软。
“好了师兄,你跟一个孩子置什么气。”一个温润悦耳的声音突然传来,吸引了萧敛平的注意力。这一路上,除了夜清风和他自己,其他仆从都是国师制造的傀儡,除了听话干活什么都不会。猛然间遇到这样一个肯对自己释放善意的人,萧敛平简直激动得想抱在他身上不下来——他真的是太暖和了啊!
萧敛平不禁抬头看向这个被他抱住的人。青年身着一袭月牙色的衣袍。墨色的长发懒懒地披在脑后随风飞舞,手持一柄看起来无甚威力的纤尘不染的拂尘,似乎要和身后的风雪融为一体。萧敛平有记忆以来就没见过生母,此时见到容颜绝色的夜明月,一时间竟看得呆了。
“你是国师吗?”他问,“你长得真好看。我愿意做你的弟子。”
夜清风“噗嗤”笑了出来,揉乱萧敛平的头发:“小子,你没听见他刚才叫我师兄吗。”
“好了好了,瞧你把孩子冻成什么样了。”夜明月爱怜地摸了摸萧敛平的头,不动声色地在夜清风的手上摸了一把,拿出一件小皮袄给萧敛平穿上,道,“师父叫我跟你们一起回去。”
“这里没问题?”夜清风问。
“没问题,他们还不敢明目张胆地从这里往下界扔垃圾。”夜明月道,“有更多的通道供他们处理垃圾,我们只需要顺其自然就好了——毕竟不是所有垃圾都能变废为宝的。”
萧敛平听不懂他们的话,只是感觉黄泉殿更冷了,连忙将自己的皮袄裹紧。
“话说,你不会又拿自己的毛给这小子做皮袄了吧?”夜清风看着萧敛平身上穿的袄子,怀疑地问道。
“是句襄那家伙的毛。”夜明月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
“……句襄?我去!你可真行。”夜清风不禁咋舌,啧啧道,“你这是把王上的面子放在脚底下踩啊……”
“王上算什么?”夜明月漫不经心道,“没有了国师,王上什么都不是。”他低头,看着萧敛平,虽然仍是笑着,眼中却无丝毫笑意,“小家伙,你要记住,若想在下界好好的活下去,除了对国师绝对服从,别无他法。”
萧敛平看着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想起之前听他们说要把自己带到彼岸宫的人是国师,要收自己为弟子的人也是国师,跟那什么王上没有一点关系,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只不过眼前这么好看的人居然不是传说中的国师,这个认知令萧敛平不由有些丧气。
“那个,哥哥,你刚才说的句襄是谁啊?”安静了一会儿后,萧敛平到底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问夜明月。
“凭什么叫他哥哥,叫我老头子啊?你小子是皮痒了还是不想活了?”夜清风瞬间炸毛,抡起手里的鸡毛掸子就往萧敛平身上招呼。
夜明月熟练地拦下他的鸡毛掸子,仿佛做了几千遍那么自然,答道:“是猫族的一位长老。猫族有女为王上爱宠,所以猫族近来仗着与宫中有亲,越发猖狂。我只是小小地教训了句襄那家伙一下,”他的后半句却是对夜清风说的,“不用担心。”
“谁担心你了。”夜清风把头扭过去哼道,为了掩饰心中的窘迫粗鲁地把萧敛平推向黄泉之镜,不耐烦道,“快走吧,师父还等着呢!”
就这样,萧敛平被夜清风稀里糊涂地推进了黄泉之镜。他们带来的傀儡车马由夜明月驾驭着,一起进入了下界,开始了在那传说中的三界先知国师座下学习的日子。
而无论是那时的他,还是那时的夜清风、夜明月,都以为萧敛平会好好地长到出师之后再回到中界继承无极阁,成为国师座下唯一入世之人,却不知道这正是他一生转折点的开始。后来的连爵曾经想过很久国师到底知不知道未来会发生的事,如果她知道,又为什么义无反顾地收下他,导致了后面一系列的灾难?如果她不知道,那么她的预言为何又每次都能实现?
没有人或鬼知道国师是怎么想的,或许包括国师自己。
他们只知道,这是他们的命运。
☆、第五章 国师(5)
5
转眼四年过去,萧敛平蓦然回首,才惊觉他竟然已经在下界待了这么多时日。这些年来,他从国师处学到了很多,也认识了彼岸宫里大大小小的鬼、妖、人。
鬼王夜檀雅不过二十出头,生性淡泊,每天似乎只需要做两件事——修行和撸猫。他有一只毛色纯黑的母猫,走到哪里都带着它;当他钻研精神的鬼族法术之时,那只猫也不离他左右。他从不关心鬼族事务,一切都听国师及其弟子的安排行事,若不是萧敛平住在彼岸宫中,也只能像下界群众一样只有在每次新年祈福祭天的时候才能见到这位佛系的鬼王。听闻他出生没多久父母就双双去世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把他养大的国师刻意造就了如今的局面。
夜清风和夜明月是国师的嫡传弟子,萧敛平叫他们师兄。他们平时主要负责协助国师处理鬼族事务,宣扬国师的恩德,惩罚不敬国师的人或鬼,等等。他们名义上是夜檀雅的鬼使,实际上只听国师的命令——不过夜檀雅似乎根本不知道鬼使理应以保护他为第一要义。
而命令夜清风把萧敛平带到下界、并收他做外门弟子的国师,则是整个彼岸宫、整个下界最至高无上的女子。
作为与夜檀雅父亲同时代的圣女,国师的年纪不轻,但没有修习驻颜术的她看起来反而更加有上位者的威仪。或许她年轻时吃够了不服众的苦头,因此国师控制欲极强,要求所有的事情都在她的掌控之内。因此夜檀雅即使有野心也不可能去跟她争夺对鬼族、对下界的掌控力,再加上她的预言之力三界皆知,不少人都以收藏国师年轻时行走江湖署名为姜黎的墨宝为荣,下界的人、妖、鬼更把她奉若神祇。
国师的居所是彼岸宫正殿背后的幽冥殿,幽冥殿中的幽冥之镜正是连接黄泉之镜的入口。幽冥殿是历代圣女的居所,国师的作为虽超出了圣女许多,但传闻她自幼便生长于幽冥殿,因此也没有改换位置。但萧敛平想,即使国师想住到正殿去、想把鬼王赶出彼岸宫甚至自立为王,不仅不会有鬼反对,反而会有不少鬼支持。
毕竟如今三界和平的局势、下界各种族的微妙平衡都是因为国师的威慑;上界与中界忌惮国师,下界拜服国师,因此以往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下界反而在国师的治理下成为三界中最安全的地方。
这一天看似也是很平常的一天,似乎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很快,这日复一日的平静被夜明月的一声怒喝打破了。
“宫中怎会有女子出现?!”
听到夜明月的声音,正在看书的萧敛平不由吃了一惊。在他的印象里,这位二师兄一直是很温和的,似乎永远不会生气,对他也很好,彼岸宫上上下下都对他交口称赞。只有大师兄夜清风跟他很不对付,曾告诫过萧敛平他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无害。
本着看热闹的心思,萧敛平悄悄放下手中的书,循着声音慢慢找到夜明月所在之地。这是彼岸宫中较为偏僻的一处宫殿,萧敛平曾经听闻,先王不受宠的妃子们曾居于此。
他小心地探出小脑袋往殿中望去,看到了怒气冲冲的夜明月,和一个跪坐在地上、披头散发的年轻女子。
“鬼使大人。”那女子道,“我怀了王上的孩子……”
夜明月闻言,又惊又怒,道:“王上的婚事自有师父做主!你是何人,为何来此,有什么目的!国师早年便下令,不许有其他女子出现在宫中,你知法犯法,理应严惩!”说着,他扬起手中拂尘,朝那女子挥去。
“且慢!”萧敛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刚要叫出声来,夜明月却已被赶来的夜清风拦下。萧敛平看着这一对角色互换了的师兄弟,不由感到些许诡异。
而夜清风之后,便是下界最高统治者,国师夜将离。
萧敛平知道夜将离肯定看见了自己,但她并没有赶他走,他就顺理成章地留下来继续看热闹。夜明月见夜将离到来,行礼后便与夜清风一起站到了她身后。
“你如何怀上王上的孩子?”夜将离却没像夜明月似的问那女子的身份,可能她早已知晓,因此显得十分平静。
夜清风道:“师尊,她是谁?”
夜将离道:“不过是王上的宠物罢了。”
夜明月看向那女子,惊骇道:“难道……难道你是狸奴!”
那女子——狸奴——默认了她的身份,对夜将离道:“是狸奴诱惑了王上……这些年来,我与王上一同修行,终于得以化形。”她跪在地上,惶恐道,“国师大人,请千万不要苛责王上!王上不知我能化形,那天我在他的饭菜中下了药,才得以……国师大人,狸奴知错,求您看在狸奴陪伴了王上这么久的份上,看在狸奴肚子里孩子的份上,饶狸奴一命吧!”她伸出苍白无力的双手拽住夜将离曳地地紫色华服,哀求道,“国师大人,求求您了!”
夜将离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她的手,不发一言。狸奴见状,脸色更加苍白。
“请王上。”夜将离道。
夜清风的随从立刻往正殿而去。夜明月厌恶地看了狸奴一眼,道:“宠物就该有宠物的样子……狸奴,你公然违抗国师,你可知罪?”
狸奴道:“狸奴知错,狸奴的命大人尽管拿去,只求大人能保下狸奴肚子里的孩子,他毕竟是王上的血脉……”
夜明月张口欲言,却被夜将离拦下。夜将离转头看向夜清风,道:“清风,你待如何?”
收到夜明月的眼色,夜清风咽了口唾沫,艰难道:“清风以为……狸奴若生女,则将其母女放逐;若生子……则去母、留子,以正彼岸宫之风。”
夜将离道:“言之有理,那便如此罢。”说着她挥了挥手,道,“带下去。”
狸奴听闻自己无论生子生女都死路难逃,怨恨地看着这两位决定自己命运的鬼使。她不敢憎恨夜将离,脑中一个片段闪过,于是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高声道:“国师大人,狸奴有要紧事禀报!”
夜明月正欲把狸奴赶紧带走,听她此言恨不得当场捂住她的嘴。但在夜将离面前他不敢放肆,于是夜将离便问道:“哦?何事?”
“请国师大人屏退左右。”狸奴道。
“就在这里说吧。”夜将离道。
狸奴道:“刚才清风使大人说要杀了狸奴以正彼岸宫之风,狸奴倒想问问大人,大人可曾以身作则?”
“危言耸听。”夜明月道。
“明月使大人,”狸奴道,“请问,昨日亥时,你在何处?清风使大人又在何处?”
夜清风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无比。
“彼岸宫中禁情禁爱,两位大人,你们是否已经破了禁?”狸奴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地,一字一顿地道,“两位大人如此心急要杀狸奴,是不是害怕狸奴将你们的秘密宣之于口?”
后面的事情由于殿门被猛地关闭,萧敛平便不清楚发生什么了;他在门外待了一会儿,什么都听不见,于是百无聊赖地走开。
萧敛平在彼岸宫里转过一圈,到处都没有夜檀雅的身影。反正他也不是专程寻他的,没一会儿便出了彼岸宫,往他经常去玩耍的小山坡走去。
小山坡离彼岸宫不远,经常会有一些妖族幼崽在那里做游戏。不用修行的时候,萧敛平有时会加入他们,一起度过一个美好的下午,再被彼岸宫派来寻他的人带回去吃饭睡觉。
但是现在小山坡上却没有一个他熟悉的小伙伴。背对着他,坐着一个穿着破烂长袍的男人——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将在他生命中留下深刻轨迹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一见。
☆、第六章 长绝(1)
1
注意到小山坡的不同寻常与那个男人的存在后,萧敛平并没有贸然上前搭话,而是站在男人背后的不远处谨慎地看着他。
男人背对着他,不知多大年纪——也不知他是否修行了驻颜术,纯黑的头发半长不短,扎了一个辫子支棱在脑后。他身上穿的长袍已经很破旧了,却并不给人凌乱肮脏的感觉。他的手放在身前,因此萧敛平并不能看见他手上是否拿了什么东西。有时候他微微转头向别处望去,可以看到他的肤色白皙得有些刻意。萧敛平觉得,与其说这人是一个乞丐,不如说他是一个流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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