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手十指紧贴着石壁一直下滑。
下落的速度越快，脚下的黑暗中似乎有什么在拽着她下去。
十条淡淡的血痕出现在岩面上。
终于让她抓到一条半厘米宽的石缝。
十指血肉模糊，指甲翻飞，柔软的指尖用力挤进石缝中。
蓝飞儿喘着粗气。
指尖的疼痛渐渐传来，一阵一阵的，又麻又痒又痛。
温梧宁骗她。
蓝飞儿麻木地抬头，望向井口。
温梧宁的脸出现在井口。
并没有得逞的喜悦，反而不敢与她对视。
她真希望这张脸能够像所有恶人一样作恶后出现得意扬扬的神情。
这样她能够确定这个温梧宁是假的。
低沉的声音缓缓传入井中，在井里回荡。
“她缠着我要我和她回去，我不能同她回去也没办法摆脱她，除非得到你的身体，她就可以不用回去，我没有其它选择。”
右臂关节传来钝痛，不受控制垂下，蓝飞儿身体一歪，所有重量都集中在左手指尖和指关节。
右手垂落在身侧，是脱臼了。
上一次这只手臂脱臼，是在介子空间中和温梧宁一起落入地缝，这只手被两个人的重量硬生生拽脱。
各种痛楚酥酥麻麻传入大脑皮层，几乎能把人逼得几乎发疯。
蓝飞儿紧闭着嘴，不敢大喘气，她望向井口。
温梧宁没有落井下石，在井口静静等待。
是在欣赏她垂死挣扎的模样？还是良心未泯？
蓝飞儿木然地望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一句话也没说。
井里井口二人沉默对视。
直到最后一秒，颤抖紧绷的五指一软，坠入阴冷浓郁的黑暗中，蓝飞儿也没有放弃生的欲望。
“啊呵——”
像是溺水之人挣出水面，蓝飞儿从背靠的树干挺身而起，大口大口的呼吸空气。
黑暗中让人窒息的阴寒如附骨之蛆，蓝飞儿上下牙直打架，狼狈不堪地手脚并用向火堆爬去。
眼前火光摇曳，她心如擂鼓。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突兀的响鼻，蓝飞儿如惊弓之鸟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是她的马，再看四周，是她歇脚的林子。
方才那只是一场梦吗？
蓝飞儿表情出现一瞬间的迷茫。
忍着蚀骨的阴寒，蓝飞儿抹了把僵硬的脸，发现自己双手十指完好，手臂也没有脱臼。
呆看着自己的双手好一会，蓝飞儿勉强恢复镇定，她扑灭火堆，逃似的纵身上马扬鞭远去。
黑夜中她纵马在林间狂奔，是风还是枝条打在她脸上，火辣辣的疼，不知过了多久，经过一处山麓，山路狭窄崎岖，她收紧缰绳减慢速度。
夜色中隐约传来哭泣声，随着马儿往前走，哭声越来越清晰。
若是平时碰到妖魔鬼怪，蓝飞儿避之不及。
此时她木着脸随马儿向前走，渐渐她看见哭声来源，那是在山路左侧的缓坡上，影影绰绰的林子里一个巨大的黑影卧在其中，它四周横亘着不少倒塌的树木，哭声就是从黑影传来。
蓝飞儿跳下马，牵着马走上缓坡。
少了隔着黑夜密林，随着风飘来的鬼魅气息，蓝飞儿听出这是一个孩子的哭声，听声音这个孩子肯定不过十岁。
稚嫩的哭声让蓝飞儿紧握着剑的手不禁松了松。
她看清了，几步外的庞然大物上趴着一个小小身影，小身影因为哭泣不停抽动。
收住前进的脚步，静静地看了会，蓝飞儿牵着马转身离开。
她不好多管闲事，更何况……
她现在没心情。
稚嫩的哭声像把钩子，勾出一个冷漠自私的人几乎不存在的同情心。
蓝飞儿停下转身轻声问小孩：“你爹娘呢？怎么一个人在这？”
趴在巨物身上的小孩听到声音回过头来，此时月亮正从云层后出来。
漆黑的林子霎时间被银白月光覆盖，小孩的脸暴露在月光下，精致漂亮粉雕玉琢。
眉眼间的淡薄冷然似乎是与生俱来。
唰！蓝飞儿倏然拔剑。
小孩身后巨大的黑影此时也现出真身，是一条四足龙。
四足龙？！过去与温梧宁的一段对话在脑中浮现。
尽管小了一大圈，但这是温梧宁！
“你是何人？怎么会出现在温家后山？”
小姑娘脸上还挂着泪，可她十分警惕，但盯着蓝飞儿看了好一会，只见这人呼吸急促手持剑却没有其它动作，似乎是害怕了？
是被四爷爷的尸体吓到了？
小姑娘放下警惕，以为她是误入的温家弟子，好意劝道：“你最好尽快下山，否则又要挨骂。”
睚眦必报的蓝飞儿把剑握得咯吱响。
小姑娘已经把注意转移，重新趴回去埋头哭泣。
这里仍是幻境，刚才不是梦。
温梧宁害她。
蓝飞儿一拍马背把马放了，既然已经被困幻境中，那去哪里都一样。
她在四足龙尸体旁生火，坐在火堆边，听着哭声。
为了一条四足龙哭得如此伤心，还挂念了这么多年。
真是重情。
她一直小看了温梧宁，温梧宁重情义，也懂取舍。
是她看走了眼，以为温梧宁心软，需要自己在旁提点。
她就是个自以为是，自作多情的跳梁小丑！
蓝飞儿盯着火光，抱着双膝渐渐蜷成一团。
小姑娘无法忽视身边一个大活人的存在，敏锐的直觉让她知道这个面无表情的姐姐并不是她表面看的那样，非但不是，还很难过。
小姑娘擦了擦眼泪靠过去。
蓝飞儿冲她龇牙：“你过来干什么？！滚一边去！”
别以为她现在是个小孩，她就不会打她。
惹恼了，她还要杀她！
小东西吓了一停，竟然无视蓝飞儿的凶狠，还在靠近。
一只温暖的小胖手落在脸上，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小胖手像是打开一个开关，蓝飞儿心中霎时间一阵酸涩，深藏的委屈害怕一涌而出。
蓝飞儿绷紧一张脸，将这些情绪一股脑地压回去，恶狠狠反问：“自己做过什么不知道？！”
一把推开一脸茫然的小东西。
“你滚！不然杀了你！”
第31章
井里蓝飞儿消失在黑暗中，温梧宁脸上的愧疚也如潮水般褪尽, 她抬头望向杀气逼近的方向, 脸上浮现出一个娇媚欢喜的笑容。
随着杀意逼近, 井边的人身形样貌慢慢发生改变, 最后一个红唇白面的高瘦女人款款而立。
“客不用和奴回去, 奴跟着客走。”
女人似乎很高兴，很少有表情的脸上此时出现妖异笑容。
赶来的人正是温梧宁，她风尘仆仆一身肃杀：“你什么意思？”
“奴得到了她的身体，您和奴都不用回去。”
见温梧宁走到石井边, 女人解释道：“她进去了, 以她的能力永远也出不来，不过也没有痛苦――”
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温梧宁并没有听她说完便跳进井中。
女人雪白的脸霎时间扭曲, 她仰头发出一声昂长怪叫, 周围的景色由远及近霎时间化作虚无。
她的苦心全白费了！
幻境层层包裹，每一层找到妖气最弱处才能脱离，这口古井妖气最盛，蓝飞儿的修为连妖气都分辨不出，被困在里面永远都无法找到出口。
而温梧宁虽然也只是练气，但她资质不凡, 自小便常与妖魔鬼怪打交道，又有青剑，她要出来还有可能。
可恨的是她不听自己说完！
找不到身体，她会死！
这张可恨的脸, 蓝飞儿一把推开，小东西一屁股坐在地上。
“师妹！”
蓝飞儿猛然抬头，起身往飞跑过来的人怀里一扑。
冰冷的利器刺进腹中。
热血立刻染红少女这只手。
温梧宁不解地看向怀里的人，因为疼痛眉头紧蹙。
眼泪在蓝飞儿圆睁通红的眼眶中悬而不落，只听她一字一句狠声道：“你骗我。”
闻言，温梧宁猜到原因，她不急着解释，目光在怀中的人身上扫视一圈，问道：“你没事吧？”
腹部的疼痛加上连日来发生的一切，让温梧宁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
蓝飞儿紧绷的面部肌肉抽动，汇聚的眼泪终于脱离眼眶滚落。
其实温梧宁出现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知道害她的那个是假的。
“吓坏了吧。”温梧宁温和地抚摸蓝飞儿娇嫩的脸，为她擦去眼泪。
温梧宁身体不支，跪倒在地，蓝飞儿弓着身深陷在温梧宁怀中，双手握着匕首，紧咬着牙关，忍住喉中翻滚的声音。
“别怕，师姐一定带你出去。”温梧宁用手轻轻梳理她的头发。
蓝飞儿终于忍不住哭出来。
就算知道温梧宁没有害她，她也要杀了她！
她对温梧宁是绝情，却对她也信任。
对于蓝飞儿这种人，最吝啬给的反而不是情，是信任。
情会变，伤的是人心，但是信任伤心更要命。
所以无论刚才害她的温梧宁是真是假，她一定要除去这个隐患。
杀了这个世界上她唯一信任的人，她才能安全。
“但是为什么？……”蓝飞儿拽紧温梧宁的衣襟，哭声断断续续，哭得十分克制辛苦。
为什么一开始明知道危险还要跟上来？
为什么知道应该杀了这个人，握着匕首的手却不敢再动？
“师姐，我怕！我害怕，我不想死，我怕痛……”
更怕死在温梧宁的手上。
感受到温梧宁仍在抚摸她的头，她哭声渐渐难以抑制。
蓝飞儿把温梧宁靠放着树干，按着伤口拔出短刀，快速为她上药，血太多，药粉都被冲掉，蓝飞儿擦了把泪，又洒上厚厚一层药粉，血好不容易被止住她赶紧给温梧宁包扎。
整个过程她都在哭，可手很稳，动作利索有条不紊。
而温梧宁的目光始终落在蓝飞儿身上，温和包容。
只有在上药时因为疼痛会别过眼微微蹙眉。
清理好伤口，蓝飞儿背对温梧宁把自己缩成一团，垂头啜泣。
“师妹”
温梧宁伸手过来，够不到蓝飞儿，染血的手落在草地上，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收了收，只抓到一把杂草。
蓝飞儿放下一只手，慢慢靠过去，碰了碰她的指尖。
温梧宁不质问蓝飞儿为什么给她这一刀，也不责怪，她已经猜到。
“兄长陪伴我时间最长，我跟他感情最深，其次是四爷爷，它是我儿时唯一的玩伴，”
温梧宁声音轻缓，放空的目光渐渐聚焦，落在火堆边皮开肉绽的庞大尸体上。
四足龙皮甲厚，能把它伤成这样，可想而知，当时碰到的人实力有多恐怖，有多狠毒。
“然而他们两个都是为保护我而死。”温梧宁神情痛苦。
蓝飞儿手指微微一动，原来温然是为了她才……难怪她当时那样。
“父亲与我血浓于水，你与我恩重情深，你们两个是我仅剩的亲人，你们要安然无事，不能再出事……”
蓝飞儿一怔。
温梧宁是在告诉她，她根本不必担心她的信任哪天会被辜负。
撼动蓝飞儿心的不在此，而是她这个人她的性命会被温梧宁看得这么重。
以蓝飞儿多疑的性格，本能地告诉自己不能信温梧宁的话，但心里其实已经相信。
所以眼泪才会不争气地流的更凶。
温梧宁闭眼靠在树上休息，蓝飞儿抬头看她，发现她眉间难掩的倦色，恐怕已经和那个妖怪周旋了很久，忽然手上一暖，她低头看，是小东西。
“你们和好了？”小姑娘抬头小声问。
蓝飞儿点了点头，抹了把泪，想起自己刚刚推了她一下，跟她道歉：“对不起。”
小姑娘摆头，说道：“没关系，你只是太害怕了。”
太害怕了，才会推她，才会刺她一刀。
这一大一小果然是同一个人。
蓝飞儿看了眼四足龙的尸体，回想起当时温梧宁说起的话，知道这或许是温梧宁一个心结，她认真对小东西道：“这一世它虽然无法修成正果，但结了你这个善缘，下一世一定能成龙成仙，到时候在天上遨游谁都奈何不了它。”
小东西双眸立刻亮起来：“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蓝飞儿捏了捏这张软乎乎的小脸，心中郁结一扫而空。
小东西带着灿烂的笑容渐渐化作点点荧光，蓝飞儿不舍地抓紧她的手，却无法阻止小东西消失在眼前。
幸好大的这个不会消失。
蓝飞儿回头，温梧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眼，目光落在同样变成荧光消失的四足龙尸体上。
幻境中出现的场景，都是她记忆中最深刻，往往也是她不愿去回想的场景。
现在它消失了。
“四爷爷。”
“嗯？”
温梧宁脸上出现一丝茫然，向蓝飞儿求证：“下一世它当真能修成正果，逍遥自在？”
蓝飞儿忍不住抬起手碰了碰这张冰凉苍白的脸：“师姐，我不骗你，信我。”
温梧宁点了点头，又看了那个方向一会，对蓝飞儿温和道：“扶我起来，此处妖气重，我们离开。”
蓝飞儿扶她起来，带她离开，身后的林子里，火堆还在噼啪作响。
“我们要在她找上之前，找到出口。”温梧宁说。
在这幻境中，蓝飞儿太弱，像个无头苍蝇，根本不知道出口，只能靠受伤的温梧宁。
温梧宁语气忽然一沉：“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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