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箫丝竹,风俊雅致,常作君子之称。
“白笙......”容胥抬起头,细细的看了白笙几眼,不免觉得好笑,这么个傻东西,爱哭又爱笑,哪有半分翩翩君子的样子,却取了一个这样清明风雅的好名字。
白笙捣蒜似的点头应和,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又突然收了回去,松了一口气,眨了眨眼睛问:“那你叫什么名字呀?”
他原本就是奔着容胥来的,自然是知道他的名字的,白笙心跳的很快,庆幸的想,刚刚差点就直接叫出来了,真的是太险了,还好及时想起来了。
可他不知道,男人早已将他的神情全看在眼底了,容胥微微阖眼,看了眼白笙因为紧张而微微蜷缩起来的手指头,漫不经心的抬起眼,道:“容胥。”
“容...胥。”白笙仰着脑袋,手掌摊开在容胥手心里,很认真的念了一遍,这是他第一次念出这个名字,唇齿间总觉陌生,念的有些磕磕绊绊。
像是牙牙学语的小婴儿,只不过这次学的字全变成了容胥这两个字,容胥在给他揉伤口,白笙就唱歌一样,黏糊糊的贴在容胥身边絮絮叨叨的叫他,直到容胥嫌他吵,不咸不淡的瞥了他一眼,他才老实下来。
地上有毡毯垫着,手上的伤并不多严重,不多时两只手都抹好了,容胥站起身,看着又要黏着跟过来的白笙,眯眼道:“待着别动,还没摔疼是吗?”
白笙一听抖了抖,又默默的把伸出去的那条腿缩回去了,蹙着眉头想,当然疼啊,哪儿能不疼,那块黑漆漆的木板那么硬,软乎乎的肉和木头硬碰硬,能不疼吗......
这片刻的走神,容胥就已经转身走远了,白笙伸着脑袋,眼巴巴的看他的背影走出屏风,就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脑袋左右转了转,呆呆的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又垂下脑袋盯着自己的胳膊腿瞧,想起自己竟然真的化了形,就像是在做梦一样,又忍不住弯了眉眼傻笑了起来。
容胥很快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套衣衫,弯腰放在床边,抬手戳了戳变成人以后听觉能力明显下降许多,人都走了很近了才发觉,睁着大眼睛惊讶的望着他的傻狐狸的脑袋,“早膳已经送来了,把衣裳穿好了出去用膳。”
“好!”白笙高兴的点头,有了衣裳马上就不要被子了,飞快的爬出来,伸出手指头,轻轻碰了碰那几件叠好的衣裳,动作很轻很轻的把最上面那件捧起来,看起来特别小心又珍惜的模样,眉眼弯弯的把衣裳抱在怀里用脸蹭了蹭,又仰头看容胥,很欣喜的样子,“它真好看。”
容胥斜倚在镂空雕花的床架上,抬眸瞧了他一眼,并未说话,但眉宇间看起来是很放松的神态。
白笙抱着容胥给的衣裳认真的研究,毕竟没有穿过,他只能勉强能分得清哪件穿外面哪件穿里面,小心翼翼的拿着雪白的里衣往身上套,动作很笨拙,好不容易两只胳膊穿对了袖子,又卡在系带那儿了。
白笙努力的把那两根细带揉在一起,可一松手便又散开了,白笙拿它没办法,肚子又已经很饿了,心里急的不行,悄悄的往容胥那边挪动,指尖拉了容胥一小块衣角,轻轻扯了扯,很小声的说:“我不会......”
容胥正垂眸看着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闻言偏头望过去,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轻笑着问:“那怎么办呢?”
白笙见他笑了,也跟着弯着眉眼傻笑,软声问:“能教教我吗,我一定好好学,一定能很快学会的......”
容胥唇角弧度犹在,眼里晦暗不明,像是在跟他商量一样,“孤叫人进来帮你?”
白笙闻言连连摇头,把容胥的衣袍拽的更紧,表情很是抗拒,“不要不要,不要别的人,你帮我就好了啊。”
白笙从小被宠惯了,给他竖个杆子,他就敢顺杆往上爬,荣胥只不过对他和颜悦色了一些,他就胆大包天的使唤人,还使唤到容胥头上来了。
他胆子这样大,容胥面上却不见怒色,还觉得颇为有趣的笑了下,走近了些,撩开外袍坐到床榻边,竟真伸手到白笙腰间,手指尖轻松的翻转几下,系上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冷白的指尖在上面抚了抚,白色的系带便微微颤动着,似乎展翅欲飞,容胥看着白笙惊喜又新奇的模样,随口问,“学会了吗?”
白笙原本还想凑近了细致的看一看这个蝴蝶结,闻言就像是在课上走神,又被先生抓住的学生,心虚的不敢狡辩,赶紧愧疚的垂下脑袋,老实的摇头说没有。
容胥倒也没为难他,少见的有这样的耐心,手把手的教着他把整套衣裳都穿好了。
白笙头一次穿上了衣裳,两条腿垂在床沿来回晃动,感觉垂到脚踝处,动一动腿就能触碰到脚踝的衣摆,高兴脸都红了。
他从两百岁就开始盼着化形,可盼啊盼啊,一直盼了好几百年也没有等到,妖精一族三百岁成年,白笙几个姐姐早就化了形,大姐更是连崽崽都有了,白笙四百四十七岁那年,连小侄子也化了形,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胖嘟嘟的奶娃娃,胳膊腿胖的跟藕节一样。
妖界各族都送来了贺礼,各种各样的漂亮小衣裳摆了满屋子,小侄子一天几套的换都还穿不过来,白笙羡慕的觉都睡不着。
那时候白笙老是做梦,梦到自己一觉醒来也变成了胖嘟嘟的莲藕娃娃,可每次等他醒来,却失落的发现自己还是一只狐狸。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让他心心念念几百年的愿望,竟然会不期而遇,在今天成真了。
白笙坐在床榻边上,紧紧握着容胥的胳膊,努力了好一会儿,才吭哧吭哧的站了起来,像是刚学走路的孩子,即使跌的再疼也想学会行走,他小心翼翼的稳住自己的身子,一点一点的踩着小碎步往后挪了挪,有些紧张的仰头问容胥,“好看吗?”
随着他仰头的动作,尖尖的下巴微抬,细软的发丝羽毛一样,轻浅的从脸颊滑落,又被窗外的一缕风吹的飞扬而起。
容胥抬手挑起那几根发丝,拢到白笙玉白的耳垂后,微微点头,“很美。”
白笙一听就笑了,露出一口贝壳一样的小白牙,仰着脑袋傻乐。
眼睑被泪水洇过的红痕犹在,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却依旧皎若星辰,仿佛没有什么事能真正令他烦恼,眉眼弯弯如月半,两个甜甜的小梨涡从白净的腮边绽开,让那原本就极致的美色更添了摄人的惊心动魄。
他自己却丝毫不知。
其实这件衣服不怎么好看,平清宫没有第二个主子,容胥的身量又比白笙高许多,尚坊没有白笙可以穿的尺寸,这件衣裳是从给宫人准备的冬衣里挪出来的,料子不算好,针角很粗,式样也很单调。
但穿着它的人实在好看,这件衣裳的蓝色偏暗,宫人们穿来都会显很的沉闷,此时穿在白笙身上,却丝毫压不住他半分姿容,反而因为那双生动的琉璃眼,和那青丝掩映的如画芙蓉面,给这件普普通通的衣裳平添了几分朦胧。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
倾国绝色,不过如此。
容胥垂眸望着白笙,黑眸里危险异常,却又夹杂着许多道不明的情绪,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看起来幽暗难解。
其实无论红颜枯骨,在容胥眼中从来没有区别,容胥很早就已经知道,他所喜欢的东西,和世人所推崇的美景有所不同。
但这次他并不是骗白笙。
因为这的确是容胥第一次察觉到,原来生动干净的东西,也可以是美的......
第15章 宫女
平清宫一夜之间多了一个人,不仅能与陛下同桌用膳,夜里还能宿在主殿内,没人会不觉得惊异,但平清宫并不同于别处,在其中当差的人,最知道多嘴多舌的下场,因此即使再大的石头砸下去,也多半不会有水花,阖宫上下仿佛都无比平静的习以为常,没一个人提及,更没人敢多嚼一句舌根,顶多当差时遇见了隐蔽的多看上两眼,那还得是趁着陛下不在宫中的时候。
就比如现在,从那扇殿门打开起,无论是守在门两侧的小太监,扫雪的宫人,还是梅林里正修剪着花枝的宫人,手中虽当着自己的差,视线却都有意无意的瞥着白玉阶上,那个正拾级而下,手中还拿着桃子在咬的少年。
白笙靠边扶着栏杆,视线紧紧盯着脚下台阶,一步步踏的很慢,是左脚先踏还是右脚先踏,是脚尖落地还是脚跟落地,要踩在什么位置,仿佛每一步都经过了很慎重的思考......即使是一颗水滴拦在前边,他也会小心的绕过去。
就在他下到最后一级,快要踩到平地上时,右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白笙及时在平地上站稳,停住脚步,听出声音来自于那片梅林,他转头看过去。
入目首先是一片清冽的朱砂红,寒梅傲雪,铮铮铁骨,独独屹立在厚厚积雪中的腊梅,寒冬腊月天里独揽芳华。
隐隐绰绰纵横着的梅枝中站着几个小宫女,皆穿着一身整齐的浅碧色翠竹宫服,红绿镶嵌格外醒目,其中有一个侧趴着倒在雪地里,因雪积的很厚,倒在地上的小宫女把雪地砸出了一个人形的大坑。
白笙咕咚咽下嘴里那口桃子肉,临时改了方向,转身往梅林走过去。
自入冬以来,大雪便连绵不尽,昨夜里又下了一整夜,砖瓦宫墙上都落了厚厚的一层雪,今晨起来,殿内石板上的雪很早就被清扫干净了,只有植有树木的泥土里还能攒得住积雪,虽易弄湿鞋,但却不比平地里容易滑,白笙近日学步不敢跑远,便常会到梅林里面去踩雪。
他脚步很轻,踩进雪里发出不急不缓的咔嚓咔嚓声,但其实这已经是他在加快步伐了,等他绕开一路的梅枝走到那群宫人面前,梅林里的人早已安安静静的站成一排,对这个不明身份,却又能自由出入主殿的小公子恭敬有加的曲膝行着礼。
而那个摔倒了又不小心在殿内喧哗的宫女也早已爬起来,复又直接的跪在了雪地上,半边的衣服都被雪浸湿,染成仿佛泼了油墨的了深绿色,头发上还沾了没有化去的雪,不知是冷的还是怎么的,小宫女正在瑟瑟发抖。
白笙走到离她还有一段距离便停下了,犹豫了一下,微微弯下腰,很担忧的问:“是摔疼腿了吗?”
小宫女刚刚不仅高声喧哗,还失手碰断了一枝开的正盛的梅树枝,此刻正心慌意乱的害怕受罚,低垂着头,连眼睛都不敢往上抬一下,闻言头埋的更低,声音颤抖:“回...公子,没...没有。”
白笙以为她是太疼了,和自己先前一样疼的忍不住哭了,顿了顿,又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递到她面前,声音放的很轻,像是在哄小孩子,“摔倒一定是很疼的,不过你不要怕啊,下次慢慢的,小心一点就不会摔了,地上的雪太凉了,你的衣裳都湿了,忍一忍,先站起来,不然可能会生病的......”
小宫女就是在战战兢兢之中,见到了眼前那只修长的手。
那只手美极了,像是由最名贵的白玉雕刻而成的,毫无瑕疵,无一处不是精雕细琢。
她愣愣的抬起头,听着那道温柔的嗓音,看向递手过来说要扶她的少年,一眼便令她的心扑通扑通跳的飞快,小宫女入宫时还太小,没读过什么书,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觉得他比满地的雪还要干净洁白,比满园的梅花还要美。
这宫里的宫人们虽都在偷看白笙,心思却并不尽相同,小太监们或许只是因为好奇,而情窦初开的小宫女们则更多是觉得他好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宫中没有皇子,容胥虽然也生的俊美,可在宫人们心里陛下比凶煞恶鬼还能震慑人,没人有那个胆子敢看他,宫中忽然出现了一个长的这样好看,又看起来地位不凡,能与陛下谈笑自如的小公子,哪个少女不怀春?
小宫女方才就是因为偷看他,才会脚下拌了树枝摔倒在地。
白笙见她没动,有点疑惑,正准备问,视线瞥过自己伸出去的手,忽然想起来自己刚刚也用这只手拿过桃子,赶紧收回来,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不好意思道:“我......现在是干净的了,我扶你起来吧......”
小宫女颤抖着将手放进他的手心里,被他扶着起来,脸已经烧得比白笙手中那颗桃子还要红,她偷偷把被他握过的那只手藏进袖子里,生怕风把那上面残余的温度带走了。
“怎么样,你还好吗?”
小宫女耳根子通红,不敢看他,眼睛看着地上的雪,急忙点点头。
“没事就好。”见她站的稳稳的,脸虽然很红但是没有哭,看起来真没事的样子,白笙笑了笑,走过去捡起了那根被碰断了的梅花枝,他蹲下去捡梅花,连掉了桃子也没发现,只顾着轻轻拍掉上面沾着的雪,走之前还对那群小姑娘点头笑了下,礼貌的道了别,才转身拿着梅枝走了。
那回眸的一笑怔住了太多姑娘,戏本里的才子佳人仿佛就要成了真,直到白笙的身影走出梅林,小宫女们也没能从他身上移开视线......
平清宫主殿到宫门还要经过三道门六道阶,白笙刚见那小姑娘摔了,担心自己也滑倒,于是走的比先前更小心,还不等他走下第四道阶梯,容胥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铺满琉璃瓦的朱红殿门后面。
白笙眼睛一亮,忽然欢喜起来,捏着梅枝的那只手高高的扬起来,远远的朝着男人挥了挥,“容胥。”
江有全已经不是第一次听白笙这么叫了,虽不再像前几日那样骇然,但没有哪次不心惊的,低眉顺眼的低下头去,领着太监侍卫们落后两步,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
白笙已经迈开步子,飞扑着朝容胥跑了过去,他学走路是容胥教的,即使已经学了五六日,早已经能自己走了,但他怕疼又怕摔,总是走的很小心,只有容胥在旁边时,他才敢放开来走,甚至是像现在一样撒腿跑起来。
容胥拦臂接住白笙,将他脸上跑乱了的发丝掖到耳后,问道:“前日不是说,以后每日都要到宫门口等孤,今日为什么来晚了?”
白笙挽着容胥的胳膊,认真的想了想,觉得说害怕走太快会跌倒实在太丢人了,灵机一动,扬了扬手中的梅花,“我去给陛下摘梅花去了呀。”
白笙刚化了人形,对一切都很好奇,听到其他人都叫陛下,白笙也跟着有样学样,但他懂的不多,学的又不仔细,说起话来便显的不尊不卑,不伦不类起来,一会儿我一会陛下,急的时候干脆就直呼其名了,侍候的宫人们在旁听他说话,常常被吓的连气都不敢多喘一声。
容胥偏头漫不经心的打量了他一眼,白笙立刻心虚的飞快撇开眼,装作很仔细的看自己手里的梅花,晃头晃脑的左右瞥,就是不敢和容胥对视。
终于回了主殿,白笙一进殿就径直往内殿里走,直奔摆在炕桌上那束红梅,踮起脚,小心的用手腕勾着,一点点的把方桌上的缠枝纹梅瓶挪过来,想将手里的梅枝放进去,动作又忽然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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